也就是他们来的那一天,阴阳师动用术法,令百里之内天朗气清。之后便没有那个必要了。广邪清法殿便与北荒其他地方一样,日日大雪纷飞。
只不过,这里的雪分外宁静些。如羽毛纷纷轻柔落在地面,积攒起天地之间一片茫茫然的雪白。房内就算放了炭炉,还是有些挡不住寒意。北辰凤先中夜难眠,不知自何处听到极为优雅从容的箫声,忍不住便起床寻找声音来源,不知不觉间走到殿外,见一片白茫茫的大雪中,阴阳师一身白衣,站在八角凉亭之中,正安然吹箫。箫声如细线,带着冷冷的清寒便穿透心魂。北辰凤先听着这声音,不知不觉间便忘却了周遭的寒冷。
也不知过了多久,阴阳师停止吹奏,偏过头来看着他的方向。方向是分毫不差的,眼睛也是如墨色水晶一般的莹润剔透。完全不像一个盲人。
北辰凤先走上前去,道:“凤先见过安国公殿下。”
阴阳师在世间留下无数传说,身为一个说书人,北辰凤先多多少少还是知道些的。从前阴阳师出仕前朝的时候有过官职,地位最高的时候曾经被封为安国公,出于敬意,他便以此作为称呼。
阴阳师笑笑,道:“那天阿碧对你说,我将你当做了北辰家的那位天子。这孩子真是的,我虽然年老昏聩,但也不至于糊涂到这个地步。你是谁,我心知肚明。”
“安国公洞彻天地,凤先这些小事自然不在话下。我只是未曾想到,连您也会在意我的身份。”
“有什么好在意的呢?阿碧虽然已经嫁给了那个人。不过,她心里放着的,却是你。这孩子向来活得比别人辛苦,一辈子也没见过多少喜欢的东西。我老了,就算真的想要保护她也觉得无能为力。年迈之人难免罗嗦,说这么多,倒是让你见笑了。”
说话的时候,那双墨如深潭般的眼睛也不再看向北辰凤先,而是仰望北荒深夜黯淡无星的荒凉天空。目光里的幽深落在了不可知的地方。北辰凤先想起碧女之前提起的关于他的事情,心里不禁也泛起阵阵凄楚。说是经天纬地之人,实质上,漫长一生也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
不由让人觉得可怜,但以阴阳师之尊贵,岂能容凡俗之人轻言同情。就算孤寂,也是睥睨天下的孤寂。
他将目光收回,再次看向北辰凤先的方向,道:“你跟阿碧,原本是不该在一起的。天命纠缠,到最终不见得会有什么好下场。尘缘终究难以轻易割舍,我不说什么。你又如何待她呢?”
北辰凤先还愣了一下,他从未曾想过会有人问他这个问题。碧女那个人,那样骄傲那样高高在上。即使在两个人的感情中,她也是随心所欲的那一个,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思考如何对待她呢,一阵寒风掠过,北辰凤先忍不住紧了紧衣襟。
便听阴阳师说道:“那个孩子,若是喜欢一个人便是死心塌地的,可是她天性脆弱,又极度决绝。如果可能的话,不要伤害她。”
似是恳求的语气。北辰凤先受不了这种恳求,这一刻脑中浮现出碧女的样子,即使在清寒的凉亭之中,心里也不由泛出薄薄暖意,他回答道:“我答应您,一定照顾她一生一世,不让她受半分伤害。”
阴阳师略笑笑,道:“说起来容易,若是真能做到就好了。我这一生,拥有的太多,又一次次面临失去,失去的太多,心也冷透了。到如今,就只剩下那个孩子,是重过我性命的存在。就这样托付给你吧。”
他不再说话,只靠在廊柱之上,似是在看这中夜雪景。雪颤颤巍巍停了,阴云被朔风吹散,月自云中露面,自枯枝交错之间洒下银亮的清辉。落在雪地上,发射出晶莹的光华。
广邪清法殿的夜景自然是极美的,在这里静静凝望着,便觉得即使将一生都虚耗在这里也是值得的了。但是,北辰凤先却知道,阴阳师是看不见的。
也许也不必看吧,与昔年深爱之人曾经并肩携手看到过的一切,都放在心里,自回忆中检索出来,清清楚楚如在眼前,那个人不在了,一个人也许看什么都没有意思了。
阴阳师不说话的时候,自有一种清冷肃杀的感觉。北辰凤先隔了好久才意识到他其实是在无声的送客。他知道自己的反应是有些迟钝了。便躬身行礼匆匆离开,回头时,还看见那个人就那样静默的站着,似是整个天地之间都变空了,只剩下一个人。
说不出的悲伤。别的人,终究是无能为力的。
后来又过了几天,阴阳师将阴阳道上的事情同碧女全部说清楚之后,他们便准备离开了。同南疆那边一样。北荒的法阵若要开启,也需要遵循天时地利人和的道理。阵法自天启开阵,惠及北荒。碧女是要两头跑的。临行的时候,阴阳师出来送行,似是无意的说了句,“这次这个阵法完成之后,是不是就该回宫了?”
那一瞬间北辰凤先心里不由惊跳了一下,却听碧女说:“不清楚吧,其实我倒喜欢在宫外住着。看元凰怎么说了。”
阴阳师没有说话。北辰凤先也没有再说什么,世间的事情自然没有那么简单。他清楚,就不知道那位是否真的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