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墨忧最终还是没有那么做。
她借着式神传来的影像,亲眼看着碧女费劲气力将那个孩子生了下来。那是一个男孩,北辰元凰的第一个儿子。随着孩子的第一声啼哭响起。喜讯一层一层自内廷传到外朝。绿玉轩上下伺候的人人人喜形于色,整个北隅皇朝举国欢庆。
那个时候她可以下手的。趁着碧女产后昏迷的时候,命令式神立刻以恶毒的诅咒将她折磨致死。不管日后会发生什么,总之先杀了那个女人,别的都可以以后再说。
她其实只犹豫了片刻。但机会,便在那片刻失去了。
孩子被抱出去之后没多久,北辰元凰便不顾忌讳进了产房,一直陪在碧女身边,紧紧握着她的手,眷恋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一刻也不肯离开。
即墨忧没办法下手,不是不忍心,而是因为北辰元凰就坐在床畔,式神的攻击没有那么精确,一旦杀意落下,北辰元凰亦会受伤。
便在她犹豫的时候,天渐渐发白,碧女自昏迷之中渐渐醒来。她眼睁睁看着伺候的人将产后镇痛补身的药物给碧女端了过去,北辰元凰便坐在她的床边,低声哄着她吃药。她忍无可忍,正要下手的时候,碧女突然抬头,似是无意的在屋里扫了一眼。
清水一般的目光穿透水镜,即墨忧几乎疑心在那片刻,碧女曾经与她对视过,隔着水镜看到了她充满恶意的表情。
猜测也许永远无法证实了。她来不及下手,清醒后的碧女已经将结界修复,式神瞬间被驱逐。绿玉轩中的情形,她便再也看不到了。
熬了整夜,到此刻,只能收手。她正打算合上水镜,却看着镜面,愣住了。
镜中人早已变成了她自己,不知何时,她的鬓边竟然也有了零落的白发。
她的相貌,原本与碧女走的是同一个路子,不算艳丽,但胜在清雅。北辰元凰偏喜欢这种类型。后宫之中,更衣桐月容与昭仪皇甫明月都是明眸皓齿艳光照人的模样,一直就不怎么得宠。
当初入宫的时候,碧女看着是与她差不多年岁的。那个女人实际上多大也没人知道。但时光荏苒,她被岁月摧残,那个人,却依然如少女一般清澈,无论是外表还是内心。红颜弹指老,衰朽的却只有她一人。
碧女生下的那个男孩取名北辰胤,字君辞。刚生下来没多久就被传诏册封为东宫太子。虽说是有廉贞的星命在,也可以理解为这般重视是处于北辰元凰对长子的喜爱,或者说是因为那男孩是阴阳师一脉因此身份高贵足以继承北隅王朝。但,更也许,归根结底是因为北辰元凰对碧女的宠爱。
与即墨忧猜想的完全不同,她原本以为碧女生下孩子之后,儿女双全的北辰元凰大概就觉得人生满足了从此以后会踏踏实实只同她一个人过日子。
事实证明她真的是想太多了。少君出生之后,在碧女身边只留了一个月便被送到东宫由乳母以及内廷女官,太子太傅,太子太保等人教养。
北辰元凰对于绿玉轩的关照亦是一如往昔。虽然偶尔也来白花馆,与她闲坐聊一聊宫中琐事。但显然,即墨忧早已不是宠冠六宫的那个人。
四月初的时候,南部出现了时疫,连京畿附近都有人被感染。北辰元凰立即打发了户部的人赈灾防疫。南方瘟疫来势汹汹,为了保障帝都安全,天启全城戒严,连内廷之中都如临大敌。人人小心防范。偏偏这个时候,碧女还同北辰元凰说想去疫区那边看看,也许能帮得上忙之类。自然是被北辰元凰坚决拒绝了。
四月中旬,谨成殿主位苏姬将折子送到即墨忧与慕容嫣然两妃那边,说是与她同住谨成殿的更衣江明依似是感染了时疫,要传太医过去诊断一下。
即墨忧当时就准了,一边遣人去传太医,一边便令宫中内监将谨成殿围了个密不透风,禁止任何人出入。太医诊断之后,说江明依全身红疹,症状的确与时疫有相似之处,但却不能确诊。
即便如此,谨成殿还是立即被隔离起来,由太医院的人在谨成殿照料,以防疫情在宫中蔓延。
谨成殿上上下下相当于被软禁的状态,每日还要将正在研究斟酌中,不断更改配方以针对时疫的药汤喝下去。院子里也日日泼洒艾酒,将一些药草拿去焚烧。折腾的整个谨成殿鸡飞狗跳乌烟瘴气。
太医院的人再怎么处置,都是在即墨忧的默许之下进行的。毕竟她还是后宫里管事的人。奇怪的是,一向跟她不对盘的苏华章这一次却连半句怨言都没有。
谨成殿内居住的,除了那位疑似感染时疫的江更衣,还有桐更衣。三人之中,论位分,论娘家地位,都是苏姬最高。她既然不说什么,别人也就只能忍耐了。
江明依身上的疹子迟迟不退,内廷里人人惧怕时疫,连走路都要绕着谨成殿了。北辰元凰为了治理时疫以及春耕筹备的事情在前朝忙着,无暇顾及后宫这些小事。谁料才过了半个月,桐月容夜半腹痛,血流不止,传了太医过去,诊脉之后才发现是出了大事,不过几个时辰的功夫,落出一个同拇指差不多大的胚胎来。
似乎是怀胎还未满两个月,因此一直不知道。偏偏救治时疫的方子中便有一味桃仁。喝了那么多天,硬生生将腹中胎儿给打了下来。
即便出了这样的大事,即墨忧依然坚持继续封着谨成殿。北辰元凰知情之后震怒,责令太医院左院判宣老太医为江明依仔细诊治。结果那位宣太医亲自探望之后才发现,江明依所患并非时疫,而是因为气候潮湿,再加上饮食不当引起的湿疹。
先是庸医误诊,之后是即墨忧不分青红皂白的封宫,竟然断送了一个皇嗣。北辰元凰在宣太医给出定论之后,便立即去谨成殿探望,并将桐月容晋为承恩以示安抚之意。同时责令即墨忧在白花馆中反省。无诏不得踏出宫门一步。
整件事来的太快,隐约便让人觉得有些不单纯。江明依的湿疹是因饮食不当引起,既然如此,便存在有人暗做手脚的可能性。桐月容虽然住在谨成殿,却是向来与皇甫明月交好的。再者,苏华章原本便是有过身孕的人,不到两个月的征兆,那位桐更衣自己不知情,未必不是苏华章看出端倪,因此才有了江明依这一出。
前后连起来一想,若是此事真的是苏华章一手安排,倒是一石四鸟。既陷害了即墨忧,又弄掉了桐月容的孩子,顺便还打击了皇甫明月。还可以将北辰元凰的心思转到谨成殿那边。果然不愧是书香门第出身的人,心思敏锐智谋过人。
即便心中有些数,没有证据,终究奈何不了别人。即墨忧闭门思过期间,也就只有慕容嫣然去探了她一次。多少有些愧疚的意思,毕竟她们两个人地位相等,都有管理内廷的责任在。若非慕容嫣然不闻不问不管,也不至于所有罪责都落在即墨忧一人身上。
慕容嫣然原本是诚心诚意去慰问的,谁料话才说了一半,便被即墨忧打断,道:“慕容妃素来不管内廷这些琐事,不也是被我排挤的么?本宫如今自作自受,可不敢再责怪慕容妃。”
一下子噎的慕容嫣然无话可说。两个人静静坐着喝茶,隔了一会,即墨忧又道:“本宫眼下禁足期间,消息也不灵通,听说陛下是晋了那位小产的桐月容为承恩。这么说的话,谨成殿里有苏姬在,又有江更衣正在养病着,让桐承恩继续住在那边,是否有些委屈了?陛下向来是不操心这些小事的,咱们可不能不替陛下打算。”
慕容嫣然道,“这事儿倒不止即墨妃你一个提起了。前两天皇甫昭仪才说过,她向来同桐承恩交好的,如今兰漪殿那边也没旁人住。倒不如让承恩搬过去,她们之间有个照应也好。”
“慕容妃若是真觉得对不住我的话,不如卖个人情给我。白花馆虽然地方狭小,不多桐承恩一个。你也知道,皇甫明月同承恩素来交好,住在一起便是拉帮结党,日后若惹出什么事端,也得我们担待着。放在我眼皮底下倒好了。”
慕容嫣然愣了下,道:“你这又是何苦,这内廷之中,无人能只手遮天,即使怨恨她,将她放在这里也没什么好处,不过是给自己添不痛快罢了。”
即墨忧微微冷笑,“这次事件,桐月容不过是个受害者,本宫亦不屑于怨恨她。身在六宫,本宫不用只手遮天,只要能遮得住某些人的头顶让她呼天不应叫地不灵就够了。”
“罢了,你们这些人在想什么,也不是我能轻易揣度的。我便帮你这一次吧。桐承恩迁宫的事情,我照你意思报给陛下。至于准不准,那便是陛下的意思了。”
“那我就先谢过慕容妃了,若是不能成事,也不会怪到慕容妃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