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在考场，卜息曾见到过顾生生，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羽绒长服，与他隔着十来人，站在他身后。
他曾数次偷偷地回头看她，她交叉双手抱着自己，满是防备，小小的脸藏在衣领里，露出一双大眼睛，无辜地望着前面。
她看到他的时候，将头探了出来，像是一只从土里探出脑袋的土拨鼠，她朝他笑了笑，轻拍了拍胸口，举起拳算做鼓励与安抚。
他曾经以为她认出了自己，后来才知道，她只是习惯性地传达了善意。
这段在她眼里看到自己的记忆，一直藏在卜息的记忆深处，在没有回到顾生生身边时，他经常梦回这里。
每一次，他都会因为发现自己落榜而惊醒。直到他终于以专业与文化课第一的成绩考进北影，他才能在惊醒后，抱着录取通知书踏实入睡。
一直期待成为同班同学，又因为顾生生落榜，他们的相遇晚了一年。
“你真去北影？不去UCLA？顾生生，UCLA很难考的喔！”大圣第一个反应过来，听的明白了，又忍不住反问。
“真的，去北影。”顾生生肯定道：“我这几天就是在家里收拾东西的，行李都带来了，准备过几天直接去学校报道了。”
顾生生转头，见卜息依然是瞪着眼呆愣住，她嬉笑抬起手，给卜息捏肩按摩道：“缘分啊卜息小哥哥，不对！是学长，还请学长多多关照啊！”
“哟！小嘴挺甜！”大圣拍了拍腿打趣道：“有一套的啦你。”
“恭喜老板，恭喜老板！”吴先笑着朝卜息抱了抱拳，真心诚意。
我的天呐！卜息终于反应了过来，激动地拍了又拍自己地膝盖，傻仰着头笑了起来。
“那我们得提前买书包，买好本子啊这些文具，我们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卜息激动地憧憬道。
“哎对了！什么时候办理入学手续啊，有跟工作错开时间吧？我得去报道的，我要跟顾生生一起去上学！”卜息又开始询问叮嘱大圣。
“是是是。”大圣点点头赶忙应道：“到时候我送你们去，给你们搬行李。”
“对了，我早就说过了上学期间不上班的了，你们懂的吧！千万不要给我安排工作。”卜息恨不得再跟大家确认所有事。
“明白明白，一年前就安排好了！工作排期都给你看过了，都在周末，上课时间也绝不耽误你们。”大圣恨不得举起手指对天发誓。
“一年前就安排好了啊？”顾生生有些意外。
“是啊！为了跟你享受校园时光，卜息……”大圣话还没说完，就被卜息捂住了嘴。
“一般我们都是提前安排好未来2-3年的工作。”卜息红着脸补充，避开真实原因。
他心甘情愿做了很多事，可这些都是他想做的事，不是为了得到而做的事，更不该说出来，让顾生生心里有负担。
“哇哦。”顾生生点点头感慨，又拍了拍卜息的手正经道：“你把你的手给我！”
“怎么了？”卜息松开大圣，又和顾生生坐回了车后排。
阴暗的车内，两人缩在后方的阴影里，在月色和路灯的微微星光下，试探彼此的未来。
“怕大圣咬你啊！不谢不谢！”顾生生玩笑着，在卜息收回手前，又握住那张纤瘦的手。
“放松点咯！”顾生生替他揉了揉掌心虎口。
“嘶！”虎口处有些疼，卜息倒吸了一口凉气。
“疼啊？听说按虎口疼，是肾虚！”顾生生放轻了一点力度。
“不是吧？我不……”怎么也说不出肾虚，卜息干脆掏出手机搜索道：“怕你以后闹笑话，我替你搜搜。”
“好。”顾生生突然察觉了什么，忍着偷笑，等待卜息的搜索结果。
“网上怎么说的？”顾生生刚问完，见卜息把手机息屏丢到一边，仅一瞬间，顾生生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忍着笑赶忙转移话题道：“几点了？”
“刚才可能是手指甲掐到肉了，误会，误会，我现在感觉一点也不痛。甚好，甚好。”卜息点点头自我认可，又觉得这句甚好还能谐音肾好，真是太妙了。
“是，我的指甲最近忘了剪！”顾生生笑着收回自己刚剪过的圆润的指甲，又去翻找自己的包道：“对了，我今天有带一个礼物。”
“可以呀顾生生，有点粉丝的样子了。”卜息也跟着打趣，又忍不住伸长脖子偷看。
“噼里啪啦噼里啪啦！这里是一阵欢喜的鞭炮声！为迎接接下来的小惊喜，麻烦都给我笑起来！”顾生生为自己配音，还不忘旁白。
“游游游游游，好大的浪啊！我冲！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小小少年不屈服，打肿脸也要往前冲，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五年、六年、七年，咻！”顾生生将东西游递到卜息眼前。
正是那张卜息在7年前签下的唱片，卜息接过唱片仔细望着，他的手忍不住颤抖，慢慢翻到背面，印着两位年少相遇的见证。
“你找到了，顾生生，你找到了。”卜息觉得眼眶有些热。
因为你一直没有放弃啊，所以生活才会赐予此刻为馈赠。卜息，虽然我不记得当时为什么要这么做，也不记得我究竟做了什么，可我还记得你的眼睛。
“像悬崖绝壁上开出的花儿，即使在无人之地，也能努力地生长，开出属于自己的灿烂光景。”顾生生温柔地感叹道：“那是我见到你的第一印象。”
卜息惊讶地抬起头，他手里还有证据，证明当时的自己到底有多么的平庸低俗，他太不起眼了，如果被放进人群，反而是一种保护。
而正是因为那些微渺的曝光，反而放大了缺点，不俊秀、不可爱、沉默怯软，卑微弱小，唯独努力，让他有资格以少儿榜样出道。
“你真的太棒了，你知道吗？在这个灵智不全的世界，有太多人因为害怕梦碎而不敢轻易尝试，她们这辈子还没开始就已经输了。”顾生生认真地强调道。
“可是你不一样。你11岁时，就能坚毅勇敢地带着自己的梦想往前冲。”顾生生小心翼翼地说道她对当年的猜测。
“不是的，这只是我妈妈的梦想，那时我没想好自己的路，所以由她牵着我走。”卜息淡淡笑了笑。
徜徉在这段温柔的迟来的暖流里，卜息突然觉得很奇妙，一个人可以跨越时间的长河一眼认出你，一个人也可以透过普通的外表欣赏你。
“啊，不是你的梦想吗？”顾生生有些讪讪然，她悄悄靠回椅背，又暗暗自责自己未免还是太高估11岁的孩子对于人生的规划。
“其实到现在，我的梦想甚至也不是当明星、当演员。”卜息突然想坦诚一点，将那些寂寞的心情，放到这样的日子里晒一晒。
“只是因为顺其自然地选择了这样的职业。”卜息也靠着椅背，低声道：“其实当个白领、或者是司机，修车师傅，什么都没关系。”
“那什么有关系呢？”顾生生突然有些好奇。
“是否能够再次遇见你。”卜息望向顾生生，肯定道：“生生，你说了再见，那我就要履行承诺，再次与你见面。”
哈？再见不是拜拜的意思吗？拜拜不就是ending了吗？顾生生既感动又无语，说不出心底的复杂。
“我太普通了，可我不能成为普通人，我怕我消失于人海，我们就无法再见了。”卜息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尽量轻松道：“所以我就想着，得更努力一点儿，站到更高的地方去。”
“辛苦了。”顾生生察觉了卜息的轻颤，她张开臂保住了卜息，在他耳边轻声道：“谢谢你，这些年辛苦了。”
“生生，也谢谢你，让我知道了我要做什么。”卜息抱着顾生生轻声道：“我今天所拥有的的一切，都是出于你对我的恩情，所以，请允许我尽我所能照顾你吧，好吗？”
“这是必须的，这叫有恩报恩！知恩图报，吃水不忘挖井人。”顾生生认可得拍了拍卜息的肩膀，让柔情又轻快起来。
破坏气氛大王！卜息忍不住低笑。
“叮叮！”顾生生的手机响起，这些天她一直在等一个人的电话。
“不好意思，我接个电话。”顾生生心里一紧，匆匆又坐了回去，从包包里掏出手机。
啊！终于忍不住了吗？顾生生接通电话，却没有出声。她屏气凝神，将自己这些天设好的棋盘一点点布下去。
“生生，再过几天UCLA就要开学了，你什么时候回美国？”男人语气轻快，故作轻松说道。
车里静，电话那头熟悉的英语口音卜息听出来了，是张恒。他的普通话不好，一般只用白话或英语跟顾生生沟通。
卜息望向顾生生，她低着眸眼神阴冷，似打了霜的枝叶寂静沉默。
“外公很想你，他很期待你来美国读书，给你精心选购了好多器材，镜头，他说你开学能用得上这些，你一定能成为一个好导演。”张恒还在坚持着自己的怀柔路线。
“一切都会好的，生生，你有我们，你永远都是我们的公主。”张恒说着又补充道：“你要带回美国的行李多吗？要不我去京州接你吧！”
长久的沉默，张恒再三确认在通话中后，终于装不下去了，严厉呵斥道：“顾生生，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周柏会顺利到美国吗？”顾生生终于开口。一句话，戳破了两人间最后的哪一点体面。
假装不认识周柏，或者是假装张氏集团会在港口等货。张恒想了很多答案，最后还是放弃了。
“我看到你已经开始出售庆城的房子了。”张恒揉了揉额头，还想试探。
“哥，集团给那只货船买了保险不能丢失，你帮帮我。”顾生生低柔乞求道。
有保险能少赔几千万 ，叶倩就不用生不如死。顾裳的报复也不能善终。
长久的沉默，张恒在电话那头暗暗庆幸自己没有向母亲交代这份保险，可他又畏惧承担交出这份保险的后果。
“哥，你听说过没有钱怎么过日子吗？”顾生生决定朝张恒的心脏狠狠比划几刀，她风轻云淡地轻声道：“五百一晚。”
“咚！”是张恒气急败坏，一拳锤进白墙里的声音。
“大不了我把你囚禁在家里。”张恒咬牙切齿道：“顾生生，你不要威胁我，你知道我不吃这一套。”
“我没有威胁你，我只是在告诉你，即使穷途末路，我也不会抛弃我妈。”顾生生轻声说完，直接挂断电话。
该说的她说完了，从张恒打来这个电话时，她就知道她已经赢了，赢得狼狈残忍，赢得低贱凶悍。
她看见了她的刀锋，光影是一片刺眼的白色，划出粉色的雾海。
不见鲜血。
哦，不对，顾生生突然意识到了她的战场，还有其他人，她偏过头看向卜息，见他瞪圆了眼望着自己，略有惊恐与慌乱。
英语和白话他听着都毫无障碍？那下次用葡萄牙语，应该听不懂吧？顾生生心里暗暗想着。
“别怕，假的。”顾生生轻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