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书房。
檀香袅袅,驱散了清晨的微凉。李轩指尖捏着一枚黑子,悬在棋盘上空,迟迟未落。
“殿下。”荆云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门口,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直,“专案组那边,如您所料。除了御史大夫刘秉忠,其余人等,皆称偶感风寒,卧床不起了。”
李轩闻言,指尖的棋子“啪”地一声落在棋盘上,截断了白子的一条大龙。他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反而带着几分玩味的笑意:“都病了?这京城的秋风,还真是够厉害的。”
一旁的萧凝霜正专心为他研墨,闻言抬眸,清冷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忧色:“这个刘秉忠……我听父亲提过,是朝中有名的‘铁骨头’,油盐不进,万一他……”
“万一他真把这案子查个底朝天?”李轩笑着接话,伸手将萧凝霜揽到身边坐下,握住她微凉的手,“放心,这世上,顽石比烂泥好对付。烂泥你不知道它会溅到哪里,而顽石,你只需知道它的棱角在哪,便能将它变成趁手的兵器。”
他看着棋盘上被自己截断的白龙,意有所指:“这盘棋,该收官了。传我的话,去请匈奴的呼延灼使臣,就说孤要与他商谈议和的最后事宜。”
荆云躬身:“在何处?”
李轩嘴角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吐出三个字:“天牢。”
……
大周天牢,是整个京城最阴暗潮湿的角落。
这里终年不见天日,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腐朽与绝望混合在一起的味道,足以让任何一个养尊处优的人闻之作呕。
当西匈奴使臣呼延灼,在一队东宫卫率的“护送”下,踏入这座人间炼狱时,他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再也维持不住外交官的从容。
他每走一步,都能听到从两旁黑暗囚室里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呻吟与诅咒,脚下的石板湿滑黏腻,不知沾染了多少囚犯的血泪。
他强忍着胃里的翻江倒海,心中却已是惊涛骇浪。
这位大周太子,到底想干什么?
在天牢的最深处,一间还算干净的囚室被临时清了出来。
一张简单的桌案,两把椅子,便是全部的陈设。
李轩已经到了,正悠闲地坐在主位上,身旁的萧凝霜白衣胜雪,在这阴暗的环境中,宛如一朵不染尘埃的雪莲,清冷而圣洁。
太子夫妇的身后,只站着一个面无表情的荆云,和一个身材魁梧如铁塔的铁牛。
“呼延使臣,请坐。”李轩伸手示意,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自家后花园里待客。
呼延灼压下心中的怒火与屈辱,深吸一口气,在李轩对面坐下。
他努力不去看周围的环境,但那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却像针一样扎着他的神经。
“殿下,您这是何意?”他沉声问道,“我王庭的使臣,可不是阶下之囚。”
“使臣误会了。”李轩轻笑,“孤只是觉得,此地此景,更适合谈论我们接下来的话题。
毕竟,一切的开端,都在这里。”
他话音刚落,铁牛便转身,用他那蒲扇般的大手,一把拽开了旁边一间囚室的铁栅栏。
两个卫士将一个形容枯槁、披头散发的人拖了出来,重重地扔在地上。
那人抬起头,露出一张布满污垢却依然能看出昔日桀骜的脸。
正是匈奴黑狼部首领,巴图。
“巴图!”呼延灼瞳孔骤缩,失声喊道。
眼前的巴图,哪里还有半点匈奴王子的威风。
他手筋脚筋皆被挑断,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地上,浑身散发着恶臭,眼中只剩下麻木和恐惧。
“呼延……叔叔……”巴图看到呼延灼,浑浊的眼睛里终于有了一丝光亮,他挣扎着,发出嘶哑的哀求,“救我……救我……”
呼延灼的心,狠狠地沉了下去。
李轩这是在杀鸡儆猴,不,他是在用最残忍的方式,告诉自己,谁才是掌握主动权的人。
“好了,故人相见也见过了。”李轩端起桌上的茶,轻轻吹了吹热气,仿佛对眼前这凄惨的一幕毫无所觉,“我们来谈谈正事吧。”
他将一份早已拟好的国书,推到呼延灼面前。
“大周与西匈奴,可缔结十年和平盟约,互通有无,开放边境互市。”
呼延灼心头一松,这个条件,比他预想的要好。
“贵部入侵我大周边境,屠戮我北安郡军民,所造成的军备、钱粮、民生损失,需照价赔偿。清单在此,一共是白银三百万两,锦缎丝绸五千匹。”
呼延灼的脸色沉了下来,这个数目,几乎是西匈奴王庭两年的岁入了。但为了巴图,为了和平,他咬咬牙,觉得还能接受。
李轩看着他的表情,慢悠悠地补充了最后一句。
“另外,为了彰显贵部的诚意,也为了弥补我大周在北境战死的英魂。我大周,需要一万匹,西匈奴最优良的战马。”
“什么?!”呼延灼猛地站了起来,双目圆瞪,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一万匹战马?太子殿下,您这是在开玩笑吗?!”
战马,是匈奴人的命根子,是他们驰骋草原、赖以为生的根本。别说一万匹,就是一千匹,都是在割匈奴人的肉!
“我大周将士的命,就不是命了吗?”李轩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冷的森然,“巴图屠我北安郡,三千守军,一万七千百姓,无一生还。孤让你用一万匹马来换,已经是天大的仁慈!”
他的声音不大,却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呼延灼的心上。
“这不可能!”呼延灼脸色涨红,据理力争,“太子殿下,您这是勒索!是敲诈!我王庭绝不会同意如此苛刻的条件!大不了……大不了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李轩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他站起身,缓步走到呼延灼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里的轻蔑毫不掩饰。
“使臣大人,你好像没搞清楚状况。”
他伸手指了指地上如死狗般的巴图,“他是鱼,但孤,是网。”
“现在,你有两个选择。”李轩伸出两根手指,“一,在这份国书上签字,用一万匹马,换回你们王子的命,和未来十年的和平。”
“二,”他收回一根手指,语气陡然变得阴冷,“你现在就可以走。三日后,孤会命人将巴图的头颅,用石灰腌好,装在锦盒里,八百里加急,送到你家大汗的王帐里。然后,孤会亲率三十万铁骑,踏平你的王庭,亲自去挑选,不止一万匹,而是十万匹战马!”
“你!”呼延灼被他这番话里的滔天杀意,惊得连退两步,后背重重地撞在冰冷的墙壁上,一股寒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
他毫不怀疑,眼前这个喜怒无常、手段狠辣的太子,绝对能干出这种事。
“我……我需要上报我王……”他艰难地开口,试图拖延。
“不必了。”李轩打断他,走回桌案前,拿起那份国书,和一方朱红的印泥。
他走到呼延灼面前,将国书递给他,脸上又挂上了那副人畜无害的笑容。
“呼延使臣,你是聪明人。孤相信,你的王庭,会感谢你今日做出的明智选择。”
阳光从天牢顶端唯一的气窗里投下一束光柱,光柱中,尘埃飞舞。
呼延灼看着眼前的李轩,只觉得他比这天牢里的恶鬼,还要可怕。
他闭上眼,再睁开时,眼中已是一片死灰。
他伸出颤抖的手,接过国书,抓起呼延灼的手,蘸上印泥,重重地按在了国书的末尾。
那鲜红的指印,像一滩凝固的血。
李轩满意地收回国书,吹了吹上面的印泥,对一旁的荆云道:“送使臣大人回鸿胪寺,好生招待。另外,传令下去,天牢阴冷,给巴图王子,加一床新被子。”
说罢,他牵起萧凝霜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这片阴暗。
只留下呼延灼,瘫坐在冰冷的地上,失魂落魄。
而地上,刚刚被许诺加一床新被子的巴图,听到那“一万匹战马”的代价后,两眼一翻,彻底晕死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