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想让他为难。
对沈杏初没有恻隐之心，但对章锡成于心不忍。
遂是给了他这个台阶：“锡成，算了，这世上千金难买真情。她对我怎样，已经无所谓了。只要是真心待你，不必将事做绝。”
章锡成自诩给阿月做了这个人情，以后天长日久的相处，两个人皆对自己十分重要，不求她们抱团取暖，但愿能和睦相处。
“还不快滚？”
梁小姐的话就是管用，沈杏初知道，师父这是饶了自己这次了。
溜之大吉前，不忘再恶心她一回：
“人都说，识时务者为俊杰，梁小姐就是聪明，难怪能给我师父骗得团团转。是呀，您跟宋大帅还有一个孩子，难保哪天不会破镜重圆。您要是真黑了心肝儿，把我师父身边的人都赶走，让他成了孤家寡人，以后谁替他掌着这个戏班子？”
“说得什么屁话？”
幸而她幼功出身，跑得快，又是女徒弟，不然章锡成非得罚她吊一晚上的嗓子，方能泄私愤。
“锡成，不要说脏话。”梁月盈走过去，将他拉了回来，十分反客为主。
下人过来通传，称是可以用晚膳了。
这阵子折腾得厉害，胃不舒服，对饿感也迟钝了不少。
“我想跟你说说话。”挽着他坐下，自己则是坐在他对面。
“好。”他挥了挥手，暂时呵退了下人，像极了温顺的大狗狗。且是专属于她一人。
“你不喜欢，那我下次不说了。”
他能理解，她从前的丈夫，就是这样没有文化的大老粗。他若不克制自己，也遵从肉体和本性，会让她觉得，仍被困在江北。身体已经走出来了，但灵魂一直在滞留在那儿。
她笑笑，才缓缓道：
“锡成，那个孩子，我留下了。”
这是横亘在两个人之间的刺，捂着发臭流脓，不如用针挑破。否则这颗定时炸弹，也难保哪天不会爆炸。
“嗯，我知晓，你受苦了。”章锡成主动牵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吻了吻。
没办法说服她，亦不能同自己和解，只剩彼此折磨。
“其实我当时也有些后悔，是不是自己太绝情、自私。现在这样的局面，很好。你不必残忍、为难，愧对那个小生命。她不在我跟前，我不会碍眼，你我之间没有阻隔。想必宋大帅，也能照顾好她。”
这话就有点勉强了，宋世山那样的行伍之人，不大能把多少温情给女儿。但好在有泼天的富贵，比那穷苦人家出生的女儿，不是刚出生，就被溺毙，扔进女婴塔；就是往小女孩头上插根草枝，卖给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当童养媳……是要好很多。
“阿月，你会再离开我么？”
若说没有阻隔，其实也不过自欺欺人。
血缘割不断，那毕竟是从她身上掉下来的肉，不可能一辈子不见面。
“这话该我说。”他都不嫌她年老色衰，还要苦苦挽留。
她已离开了江北，还能再跑到哪儿去呢。
“你不必担心。你也知晓，我一直都想照顾好你的感受。这个孩子从出生，我便离开。往后接二连三的回去，对她成长未必是最好。我已做了不利于她的事，没必要再去反反复复做。”
章锡成听懂了，却还是不肯太相信。
的确，身边有很多孩子，谁带大的跟谁亲。就像他戏班子的那些徒弟，早把爹娘抛脑后了，只认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可阿月的孩儿怎么样，谁能说得准呢？保不齐从小离不开娘亲，成长过程中离不开娘亲，往后还会苦苦找寻娘亲。
他闭了闭眼睛，轻叹一声：“这是我的命，也是你的命。”
不能因对将来的恐慌，就放弃眼前来之不易、朝思暮想的人。
“但愿她能将你就此忘了，如果没有，希望将来有机会见面，我能大气成熟一些，待她客气一些。”
不过他觉得很难，他在意她一天，就注定不能接受她给别的男人十月怀胎、一朝分娩。
若是不在意了，那也无所谓是否接受那个孩子，两个人可以直接分开。
“我不能保证一辈子不与她相见，只能尽量，不让你们碰面。”这算是她给他的，轻如鸿毛的承诺。
“其实，我也不知，她将我彻底忘了，是不是最好。我既舍不得与这个孩子，彻底断了联系，又怕她想见娘亲不得而痛苦。”
对含璋来说，若是彻底不晓得有娘亲这个人，对她来说最好。梁月盈也认了。不在乎这身病，只当从未生育过她。
“她，我不能违背人性，让你们母女永远断了联系。但是宋世山，不准再见了，不管因着任何理由。”章锡成也是霸道的人，她从前倒是没发现，他还有这样可爱的一面。
但她会宠着，含笑答应：“好。”
佣人将晚膳端上来，两个人边吃边聊，她胃不适，吃一点就会顶到，不敢饱食。
一口总要反复嚼几次，才细嚼慢咽。
“你知我是从天津卫过来，带着戏班子闯荡上海滩，又在这里扎根的。沪上是你家乡，我以为你会喜欢吃这里的食物。”章锡成见了，以为她远嫁两年的光景，就换了口味，把家乡的风味都抛下了。
“你若是不喜欢，还是更爱江北的食物，以后可以跟小厨房说，让他们照你说得做。”
“没有。比这更差的都吃过，大概是脾胃不和，需得慢慢调养，不能暴饮暴食。”梁月盈放下筷子，再喜欢也没多食。
从前总担心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人，会脾胃不好，其实不然，恰恰是胃口好的表现。只有脾虚、胃病的人，才吃饭像咽药。她现在，就是如此。
“锡成，其实我有想，走这一步，到底是对是错。来的时候，没犹豫过。经历一些坎坷，也会回想，当初是不是太冲动。”
“怎么？你后悔了？”章锡成替她舀了一勺汤，送到她跟前，语气平淡无波：
“是怕跟了我不值？”
“不是。我从未衡量过这些，跟不喜欢的人，才谈得失。”她接过汤，放在手边，倒是没喝。
只说：“我跟你在一起，不是为了安稳、踏实、富裕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