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叮叮咚咚的钢琴声，婆婆打麻将的“呼啦”声，院子里的猫叫声，男女的说话声，墙上钟表的“滴答”声，在这个夜晚格外清晰地传来。她用被子把头蒙起来，酒劲有点上来，她头晕晕得难受，也感到无比的孤独。
有“嗡嗡嗡”的声音从枕边传来，李诗美意识到那是电话声，但她不想接。可那“嗡嗡”声不断，她烦躁地起来一看，竟是小樾。
这下子什么情绪都没有了，儿子住校后很少主动打电话，李诗美一看表八点多，生怕有什么事，赶紧接起来。
“妈，家里门怎么打不开？”小樾问道。
“前几天门锁坏了，换了一个，想着明天给你送东西顺便给你钥匙。怎么了？”李诗美问道：“怎么突然回家了？也不提前说一声。”
“哦，我们明天去澳门游学一天，我回来拿通行证。”小樾的声音素来都很平和。
“这样啊……”李诗美犹豫了片刻：“我在观澜呢，你明天一定要去吗？去多久啊？都跟谁啊？”她噼里啪啦问了一大堆，那边小樾没有一点不耐烦，只老老实实回答。
这是班级活动，有老师个几个家委会的家长带队，没有特殊情况不允许请假，自由行当日往返，所以要坐早上七点的船。
“我整理行李才发现通行证没带来学校，回家取开不开门，这才给你打电话的。”
“哦哦，那好吧，你在院子里等我，我这就回来。”李诗美听着儿子客气而稍显疏离的语气心里颇不是滋味，自从心心出生，小樾在变得成熟懂事的同时，也似乎与她渐行渐远，几乎从不要求什么。
李诗美一直觉得自己亏欠儿子，如今他需要自己，她还能拒绝吗？
她收拾了一下就下楼找喻青，发现他在跟婆婆和那一群阿姨们聊天，挺欢乐的。李诗美说明了情况，表示现在要回市区。
“哎呀，喻青好不容易来陪他妈妈，这还没坐稳呢就要走啊。”一个阿姨皱着眉头：“孩子那么大了，不早早准备，唉……”
“没拿证就不要去了嘛，那种班级活动多的很，缺一次也不会怎么样的。”另一个阿姨帮腔道。
李诗美强忍住对他们发火的冲动，瞪了他们一眼，目光落在喻青身上。
“我送你吧。”黄媖媖端着一盘切好的水果过来：“你们刚刚都喝了酒，不能开车。”
“不用了，我打车回去。” 李诗美转身，又扭头看喻青：“你要回吗？”
喻青身子动了下，却终于没有站起来，只朝她摇摇头：“心心快练完琴了。你送完东西也回来吧。”
李诗美再没理他就往外走。
“这边很难打车的。”黄媖媖追上来：“我送你吧，李姐，正好我去万象城取个东西。”
李诗美也不理她，手机叫车，无奈无论出租车、专车还是优享都没人接单，她心里越发着急，更恨那杯酒。
身后有喇叭声，她回头，一辆保时捷的小跑车对她闪了闪车灯，后面露出黄媖媖的脸。“别打车了，我送你吧。”她招招手。
李诗美并不想承她的情，可小樾还等着，她无奈地坐上车，刚开口说地址，黄媖媖笑道：“我知道在哪里。”
夜晚通向市区的马路上车并不多，车内安安静静，李诗美只看着窗外的风景并不说话。
黄媖媖却先开了口：“心心长得真像爸爸，跟他小时候一模一样呢。”
“你们认识很久了？”李诗美问道。
黄媖媖点点头：“我妈妈跟刘姨是闺蜜，我跟喻青从小BB时就认识了。”她淡定地把着方向盘：“小时候我们常常一起玩，后来有几年我跟我妈回了老家生活，再回来是高中了。”
她微笑着继续说着，李诗美听明白了，黄媖媖跟喻青是指腹为婚，两人青梅竹马长大，到了高中黄媖媖喜欢设计，被父母送去了国外学习。
“我在法国学珠宝设计。”黄媖媖突然看向李诗美：“喻青一直说要找我，没想到他真的来了。其实当年他喜欢的不是绘画，也考到英国一所著名的学校，可他还是选择了法国那所。只可惜，我那个时候不太年轻，不懂事，不知道他心底里到底追寻的是什么……”
这话令李诗美一震，难道？她诧异地看向黄媖媖，眼神中一定充满了紧张。
“我注意到他左手臂上的刺青还在，我想，他应该也没有忘。”黄媖媖说着，伸一伸自己的右臂，在同样的位置也有一串罗马数字的刺青。
“这是他的生日，他胳膊上是我的生日。”黄媖媖不再避讳：“不知道他是否有告诉你，我们是彼此的初恋。”
“彼此的初恋”五个字令李诗美如遭当头棒喝。她想起自己第一次见黄媖媖后曾跟喻青聊起，喻青的态度十分冷淡，说多两句他就找借口岔开话题。如今看来是难以启齿。李诗美发现自己对喻青的过去了解的并不多，比如他为什么去法国学绘画，原来不是因为爱好也不是因为考学，而是为了一个姑娘。
“我们在法国一起待了两年，最后不欢而散。”黄媖媖收回目光，自顾自说着：“我那个时候太自负，以为要天上的星星都会有人摘来给我。我从没注意过他想要什么，只一味的索取再索取。”
她叹了口气：“如今回想，我那个时候是太作了，他虽然包容我什么都忍着让着，可我一定给他带去了伤害。”她看了一眼李诗美：“你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工作了，成熟稳重寡言，我那天看到他一下子都没认出来。你可知曾经的他，一头长发穿着时尚，走在街上都会引来外国美女的侧目。我们虽然会吵架，可吵完他都会哄我，然后是一段甜蜜的时光。”黄媖媖的脸色露出幸福的微笑。
“我不想听了。”李诗美本能地拒绝。
黄媖媖故作不闻：“后来我得到了去荷兰深造，学习前卫派的设计，那时刘姨正经历第二场婚姻，喻青跟她闹翻了，也断了经济来源。”黄媖媖再叹了口气：“我太不懂事了，他白天上课晚上打工，那么辛苦，赚的钱几乎都用在来看我上，可我还嫌他……”她摇摇头：“后来我们为一次旅行吵崩了。那是去南极的行程，费用高昂，他不愿意用我的钱，可我却觉得何必分你我，两个人一起看极光，一起去世界的最南端难道不才是最重要的吗？我们大吵了一架，他太骄傲，我太要强，最后他走了。”
她抹了抹眼睛：“我以为过几天他就会消气，在我下船时在港口拿着一束花朝我挥手，可我错了。我再联系不上他，直到我回国，得知他跟刘阿姨断绝了关系，原因是他娶了一个全家人都反对的新娘。”
她的车冲过闪烁的黄灯，目光直直看向前方：“我一直对你很好奇，想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是否配得上我的喻青，是否值得他放弃亿万家财，说实话，看到你时我非常非常失望，甚至觉得他是在羞辱我。你哪一点比我好呢？是比我年轻？比我漂亮？比我有才华？还是比我有钱？可你都没有，你甚至结过婚，还有个孩子！你远远比不上我。那他为什么要选择你呢？”黄媖媖的声音充满痛苦。
李诗美的脸色发白，手紧紧攥着。
“停车。”她听见自己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停车。”
黄媖媖一脚油门，保时捷的引擎发出巨大的轰鸣，车像离弦的箭一般飞驰在高速路上。李诗美怕极了，她哆嗦着要翻出手机给喻青打电话，黄媖媖却微微一笑，语气已恢复平和：“后来我终于明白了。”
“为什么？”李诗美问道，她其实一直想知道喻青娶自己的原因。
“你自己难道不清楚吗？”黄媖媖“咯咯”笑起来：“他从小缺失母爱，而你，恰恰给了他缺失的东西啊！”
李诗美的电话已经拨了喻青的号码，在他接起的那一刹那，她挂断了。
“你的意思是，他找我，其实就是找了个妈？”李诗美的声音干巴巴的。
“不然呢？”黄媖媖不屑地看了她一眼：“那图你什么？不过是你像妈妈，能给他刘姨没有给过的那种感觉吧。你自己想想喽。”
李诗美的心慌乱起来，可黄媖媖每一句都说的在理，喻青在自己面前确实像个孩子，自己不也常常自嘲有两个儿子吗？
“没关系。”她故作镇定：“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类型，至少我是他喜欢的那种。”
黄媖媖发出一声嗤笑。
“拜托，以前他跟刘姨感情不好，这才喜欢你，可哪个男人真的爱老女人？谁不喜欢年轻貌美的黄花大闺女？”她眼含奚落的笑意：“如今他们母子关系恢复，那才是真正的妈，你还有什么吸引力啊？”
李诗美靠在车椅背上，突然无言以对。
“停车，我要下车。”她告诉自己，这个女人是在胡说八道，是在挑拨，自己不能着她的道儿。
“得了吧，这才刚下高速，我既然送你，当然要送你到终点。”
“停车！”李诗美大吼一声，接着伸手去动车门，又去抢方向盘。
黄媖媖吓坏了，急忙把车停在路边：“你疯了吗？”
李诗美没理她，打开车门快步走远了。
“神经病。更年期啊！”黄媖媖也终于卸下了伪善的嘴脸，恨恨地敲了敲方向盘，深深呼吸，把车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