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她话音落下后，他们之中又没人愿意先开口，气氛再次变得尴尬起来。
耿修垂着眼，思忖着怎么发问。杜茵则抬眸望向墙面，细想着自己第一回见到他时的场景。
“你……”不约而同，他们一起发出了声音。
耿修暗自皱了下眉。
不能再和上次一样了，他要主动出击。
“你的绣品与已故太子妃的手法极像，是为什么？包括你的琴音也与太子妃的极像，又是为什么？还有，”耿修指了指还没动过的饭菜，“你的烹饪方法真的只是因为受过前院丫鬟的指点而已吗？”
面对他一连串的问题，杜茵疑窦丛生。
他认得祝贞的绣法？她明明伪装得极好，能被夏子若认出来都算不错得了。
琴音他也辨认的出来？他一个小厮，还懂这个？
以及厨艺问题，他不会之前特意去查过吧？难不成，她送了一次饭，他也给尝出来是祝贞的手笔了？
这个世上，怎么可能还会有除高泽及她那几个好友外，这么了解祝贞的人？！
身为祝贞本人，杜茵绞尽脑汁想了半天，也没能想出原因。
唯一一个可以勉强解释这种情况的答案，是耿修这人，一直都在偷窥祝贞……
这个想法一出来，杜茵就禁不住动了个冷噤，迅速否决了。耿修怎么看，也不像是能干出这种事儿的人吧？
再者，他一个太子府偏僻东角门的小厮，祝贞活了一辈子连见都没见过，怎么可能有机会接触到她？
琴音可破墙入耳，绣品、饭菜却不会凭空落到他的手里。他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到祝贞才对。
杜茵稳了稳心神，被耿修审视逼问的目光盯得头皮发麻，这才将早被她想好的措辞说了出来：“你大概不知道。太子妃娘娘曾有恩于我，我会这些，则是因为……我做的梦。”
耿修蹙起剑眉，似乎是不满于她此刻的停顿：“什么梦？”
杜茵移开眼，目光深沉：“梦里，我见到了太子妃娘娘。她怜我此生为善却总被人欺，又说到自己一生荣华富贵，本事无双，却无人继承，实属悲哀。”
听她说梦到了祝贞，耿修的眸子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下。
祝贞她宁愿进入一个外人的梦，也不愿意来他梦中一趟，看看他吗？
旋即他又暗自苦笑。祝贞活着的时候，就只把他当做普通的好友，死了后，对他当然没有什么特别的牵挂。他有何资格去祈求她入梦呢？
耿修一直都很清楚，从祝贞和高泽定情那天起就很清楚，他这些年来做的一切只会是一厢情愿。
祝贞能接受这番多余的一厢情愿，就算他付出的一切，不算白费了，他何求她回报？
杜茵一直微仰头，看着秋日高悬的太阳，并未注意到他神色的变化，口里的一番话也将她自己说得动容。
“她就问我，愿不愿意继承她的衣钵。我感念她恩，亦倍感荣幸，自然愿意。此后，我就在那梦里学会了不少东西。这些日子以来，我的变化，你都看见了，”杜茵收回目光，朝耿修轻轻微笑，“这都是太子妃娘娘的功劳。”
耿修恰抬眸看她，双目迎上她两颊的笑意，无可避免地恍了神。
这是祝贞才会有的笑啊。
和那年她将他从泥地里拉起来时，所露出的笑是一样的。
温暖，炽热，就像冬日里的骄阳。
深吸口气，杜茵如释重负般道：“我说完了，你呢？”
耿修在她放下笑容的那一刻，也堪堪回过了神。
倘若是华向听了这话，一定会觉得很荒唐。在梦里得到祝贞的授学？怎么可能！
但他连起死回生的事儿都经历过了，成为耿修的华向现在觉得，这也许已经是最合理的解释了。
不然，为什么一个其貌不扬、总受打骂的丫鬟会变成现在这样？
可这样的答案，还是有些怪诞，让他忍不住犹疑。
他甚至，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会不会，祝贞和他一样，也重生了？而对面站着的杜茵，其实就是他一直挂念着的祝贞？
不可能！
这样的想法过于疯狂了，耿修下意识自行斩断。
她怎么可能是祝贞？祝贞会允许自己潜入燕如君与高泽的眼皮子底下，委曲求全只做一个丫鬟吗？这不可能。
耿修放在石桌上的拳头，已经捏得发白了。
他得求证，她的话到底有几分可信
“我还有一个疑问，”耿修稍松了眉头，但语气依然冷硬，“你知道她是怎么死的吗？”
这个问题，出乎意料。杜茵手心已经渗了汗。
他这么问，就表明他知道真相。
他怎么会知道？这世上几乎所有人都认为，祝贞是抑郁而亡，他不可能知道祝贞的真正死因才对。
可眼下，面对耿修正颜厉色的问话，杜茵清楚，他真的知道，而她隐瞒不了。
咽下一肚子疑云，杜茵沉静地想好了应答的话术，干脆道：“太子妃娘娘在梦里都说了，杀了她的人——”
杜茵下巴轻颤，声音不自觉压低：“是燕如君。”
耿修的原本捏紧的拳，此刻却微微放松了，一种莫名的庆幸感袭上心头。
这世上至少还有人知道真相。
可片刻后，一种愤懑感又快将他吞没至海平面之下了。
高泽呢？难道祝贞到死都不愿意相信，高泽也是才是主谋吗？
“还有呢？”他急急问。
“还有周义方。”杜茵咬牙恨道，“是他害得无数百姓惨死，害得祝家满门抄斩，害得祝贞死得凄惨。他还常伴太子身侧，蛊惑储君。让他得千刀万剐，亦不能解我心头之恨！”
“高泽也该死，”耿修被她这番话说得情绪激动起来，直接道，“如果不是他，祝贞也不会死。”
不知为何，他此刻面对杜茵，已经全然顾不上什么隐瞒与不隐瞒的了。
一是因为，他已经可以确定杜茵和他是统一战线的人；二是因为，他控制不住。
他努力地把这种奇怪的冲动，归结为杜茵是受祝贞梦中教导过的人的缘故。
她是祝贞留在人间的弟子。那么，他可以和她坦诚相待，也应护她一世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