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入大理寺，一派幽深巍峨的建筑下，杜茵感觉不到寒风的刮擦，却也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这里是由内而外，由里到远的冷。
是孤冷，幽冷，也是凄冷。
昏暗的光线下，杜茵勉强看清有些身着官服又或是军士服的人在这里行走着，两进深的院后，是亮着几盏灯的官员办公区，似乎在昭告着，此处是唯一可以有人的烟火地。
杜茵抬脚就要往里面走。
这时候，本在后面跟着的孟成也进来了，见杜茵如此架势后，忙伸手小跑过来阻拦：“姑娘，那等地方可不是随便人都能进去的！”
孟成这样提醒她，当然不只是因为她与殿下的关系非同一般。
重要的是，他不了解杜茵的具体的身份，就不敢把大理寺你的机密给旁人看到蛛丝马迹。
纵使他觉得杜茵可能没那个脑子。
“耿修是不是被你们关押在了牢房里？”杜茵定定地看着他面上的褶子，沉声问。
她完全忽视了孟成身后还站着的那位太子殿下。
“他是犯人，当然要被关押在牢房里。只不过，”孟成笑了笑，“昨日他就已经死了，尸首还没来得及处理，我正要安排下属去把他埋了呢。”
“何必这么着急。”
说话的是高泽，他百无聊赖地把玩着手里的那把折扇，眼神唯有看向杜茵时才是温柔的。
“先带过来，让孤瞧瞧。”
“你想干什么？”杜茵往后稍退了一步，声音带着急促地嘶哑。
高泽恍然一笑：“贞儿这么怕我吗？”
杜茵还是以那样的眼神看着他。
惊惧，不解，憎恶。
得不得到他心里想要的反应，高泽低低地闷笑了声。
“那你总不会怕他吧。”
言罢，他微扬起下巴，示意孟成将耿修早已经不会动弹半点的身体，带了过来。
一见离开时还神采奕奕，身姿挺阔的人，此刻就这么软塌塌地被人重重摔在地上，杜茵的眼泪随着脚底下因那一声闷响而轻颤的土地，“啪嗒”一下滑落了。
“耿修……”
几乎是不受任何意志驱使的，她轻移着发软地步子朝那具躯体行去，而那张青紫的脸，也在她的眼中愈发明晰了。
他苍白的唇不着力气地抿着，长而浓密的黑睫毛纹丝不动，只在一片静默中落下孤冷的垂影。面部轮廓依然坚毅，但他的脸颊上青青紫紫，甚至有明显的肿块。显然，他沉睡前还被人抡过拳头。
他宽阔的胸膛舒展地摊在地上，只是再没有了温度，更无了吐息间的起伏。
衣衫上，纵横着几道血迹，他躯体上的伤口也在无声控诉着不久前他所遭遇到的一切。
杜茵不自觉地蹲下身，一只手颤颤巍巍地朝着他的那具躯体伸去。
高泽的目光，在看见这一幕时，陡然变沉了。
他下意识张开口想阻拦，但还是在理智回归的时刻，硬生生克制住了。
那不过就是个死人而已。
杜茵那么善良，她当然会同情一个惨死的人，哪怕那个人都不能算做人，只是一个给他当脚踏板的狗奴才而已。
可是当他看见杜茵白净的手，那般痛惜又轻柔地抚过那狗奴才的面颊与胸膛时，他还是无可避免地感受到了愤怒。
她难道就不觉得脏吗？一个死人，死了那么久的死人，也值得她去伸手触碰？
他不理解杜茵所怀念的那种叫温度的东西，他只捏紧了拳头，时刻准备冲上前去，让这具没什么好怜惜的躯体破碎成没有任何意义的烂肉。
就在这时候，杜茵看着那张脸，看着那紧闭着的眼，慢慢收回了自己的手。
她细细思索着，想耿修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以他的功力，大理寺的人怎么可能抓得住他？
那么，就只有他自己主动来到大理寺这一条可能性了。
可他为什么会到大理寺来，自寻死路？他明明知道，高泽和周义方不可能放过他……
而他又怎么会在此处只坚持了三天不到，就一命呜呼？
要知道，先前他被人从青州押送到京城时，他万般苦楚都吃下来了，所受的刑罚也一点不比现在少，可他最终还是抗了下来，可见大理寺这点痛苦，压根无法让他在意。
可他还是莫名其妙死了，死在了她都不知道的时候。
这是为什么？
杜茵紧紧盯着那双再也不会眨动的眼，脑海里自动回想起她那几日和耿修依偎着睡在一起，彼此的取暖的时光来。
时间过得这样快，一切新鲜得就像昨日才发生一样，她甚至会因为想到了而觉得脸颊发烫。
可时间又好像过得很慢，什么都发生了，唯有心底的那丝痛苦与怀念，紧紧缠绕着她的心绪，怎么也不放开。
这具躯体再也不会散发出让人感动的温暖了。
当杜茵强迫自己站直身子，不去看耿修时，一遍遍地告诉着自己。
可她得让他死得温暖些。
“殿下，奴婢愿意自己出资来安葬他，还请您恩准。”
杜茵走到高泽面前，盈盈跪下。
高泽安抚般笑了下，问道：“你想如何安葬他？”
杜茵最后回看了眼耿修的躯体，声音清亮却含悲道：“火化。”
只有这种处理方式，才能让人去得干净。想来若耿修知道了，也会同意的吧？
杜茵想着他那双卧着万千星云的眸子，眼底微光渐起。
高泽抿了下唇，心里还是觉得这样实在太便宜狗奴才了。
可是，也不是不可以。
毕竟以狗奴才的躯体来换杜茵对他的信任，不是个会亏本的买卖。
他得让杜茵相信，他还是她心里最好的那个人，才行。至于耿修，他已经死了，于杜茵而言，不论是不是被火化，都没有了意义。
所以高泽答应了杜茵的请求，还准许她留在大理寺一天，待耿修的尸体被处理好后，他们再一道回太子府，放下这些事，安安心心等待过年。
杜茵面无表情地接受了，此后便是守着耿修的躯体不动，只待人为耿修修筑好焚尸台。
然而，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到了晏城与夏宁直的耳中，直接就把晏城给吓蒙了。
不是吧？！杜茵这是，想干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