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乾宫,举目所及,一片哀色。
后殿炉火上的陶瓷瓦罐终日不熄,老远就能问到浓重的药味。后院花圃里的花儿,因为没有人精心照料,渐渐枯萎。还是原来那座红墙琉璃瓦的宫殿,只是物是人非,再不负当初的繁荣。
荷香端着托盘小心翼翼进入内殿。
此时虽是白日,却门窗紧闭光线暗淡,荷香走到门口,微微停留,视线在殿内内仔细搜寻一番,这才在窗前妆台上寻找到一缕瘦弱的身影。
无奈的叹口气,荷香将托盘小心的置于一边小几上,缓步走至尹氏身边。尹氏只着单薄中衣,头发披散,脸色青白憔悴,怔怔的看着手中的小儿衣物发呆。这件衣服,自元城帝姬薨逝,尹氏便片刻不离身。
“娘娘,”荷香心疼的弯下腰,“娘娘怎么下床了?若是着凉了,皇上又要心疼了。”
一边说着,荷香一边从一旁拿来一件短袄轻轻披在尹氏肩头,随后将托盘中的药一并端了来,“娘娘,该喝药了。”
尹氏动了动,目光移到荷香身上,碧玉碗中一汪黑漆漆的药,此时正散发着苦涩的白烟。尹氏心中一恶,止不住的转过身干呕,荷香吓一跳,赶忙放下药扶住尹氏,惊慌失措,“娘娘您这是怎么了?哪里不舒服么??”
“把药拿走!!”
好容易止住了干呕,尹氏厌恶的目光自碗边划过,荷香无奈,只得小心诱哄道,“娘娘,您身子不爽,要吃了这个才能好呢。”
“可是灵欢吃了那么多怎么没有好??”一道寒光劈面而来,尹氏恨极了的看向荷香,荷香瑟缩,有些胆怯的低下了眉眼,尹氏忽的怔楞,喃喃道,“说不定,就是他们害死灵欢的!!”
“娘娘?”
尹氏呢喃的极轻,荷香并没有全部听清楚,微愣之下,不自觉的出声,尹氏猛的一把抓住荷香的手,厉色看向她,瘦的皮包骨头的脸庞上,只剩一双乌青的大眼。
“我的第一个孩子就是被皇后害死的!那时候,皇上不肯为我的孩儿伸冤,反倒还让她做了皇后!现在,她又来谋害我的灵欢?是这样的!一定是这样的!!”
尹氏抓着荷香的手用力吼道,荷香被尹氏这副瘆人的模样吓得半死,还来不及想便惊慌道,“娘娘这话可不能说啊!!皇上已经将紫英关入了典有司,现在宫里乱的很,太后为此发了好大的脾气,若是娘娘这话被太后听见,不知道又要惹出多少事呢!!”
荷香的话,成功的止住了尹氏的疯癫,手下一松,尹氏不由自主的松开了荷香。呆滞半响,才迟疑的抬起头,“你刚才说什么?紫英•••被关了?”
自打灵欢薨了,尹氏的神智便有些不清楚,荷香刚才也只是想抬出太后来吓吓她,可没想到尹氏居然将她的话听进去了!皇上日前曾严令,外宫之事一个字都不许拿到皇贵妃面前来说。联想到这些日子以来皇帝的暴怒,荷香欲哭无泪,战战兢兢的摇摇头,“没有呢,紫英犯了点小错,皇上便惩罚了她。”
“你胡说!!”尹氏猛的一吼,顺势站起身,“紫英是皇后的心腹,皇上平白无故,怎么会动她!”
尹氏慌乱的眸子快速的转悠几下,死死的盯住了荷香,“说,到底怎么回事?!”
“•••娘娘,”荷香手足无措,仿佛是被*到绝境的盲人,一心只恨自己刚才多嘴忘了惊醒。情急无奈,荷香‘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不住的磕头求饶,“娘娘饶了奴才吧,奴才什么都不知道!!”
“你不说是吗??”尹氏恨极,两颊染上一片红晕,“那我去找皇上亲自问!!”
“不要!!”
荷香凄厉的一声哭喊,飞身抱住了尹氏前行的脚步,“娘娘,求您了,饶了奴才吧!要是被皇上知道是奴才走了嘴,奴才会死无葬身之地的!”
“你现在告诉我,我还可保你一命!若是我前去问了皇上,我定然要你给灵欢陪葬!你说是不说!”
昏暗光线下,尹氏赤红着双目大吼,已然完全没了理智,荷香痛哭流涕,却无可奈何,只能抽抽噎噎道,“前些日子,皇上命人查公主薨逝的真正原因,结果查到公主生病当天,只有皇后娘娘派紫英来程乾宫给公主送过赏赐,紫英走后,公主便发病,继尔夭亡。皇上认定紫英谋害公主,便将紫英关进了典有司,可皇后娘娘却跪于钦安殿外,直说•••直说不如娘娘贤明,要将皇后之位让给娘娘。皇后娘娘一连在钦安殿外跪了两日,太后发怒,着人将皇后娘娘禁足于储秀宫,紫英姑姑也被放出了典有司。”
‘轰’的一声,好似一道闪电划过尹氏的耳际,尹氏呆呆的站于原地,本还赤红的双眼好似那暗夜中被熄灭了的烛火,忽的一下便没了光彩。
“这么说,是皇后•••害了灵欢?”
“不是的!”尹氏此时的样子实在是太过可怖,荷香失神,拼命摇头,“娘娘您忘记了么,那日紫英来时,娘娘也在,紫英送了赏赐便走了,她根本没看到公主啊!”
“一定是!”尹氏不等荷香说完,大吼着打断了荷香的话,她又哭又笑的在原地打转,还时不时的嘟囔着荷香听不懂的话。面对她这副样子,荷香吓的直哭,忍着心中的惊惧扶住尹氏,“娘娘•••是奴才的错!奴才扶您上床歇会,这就去叫太医来给你看看!”
“太医??”
尹氏忽的狂笑起来,可是眼中却是泪水肆意,“你知道我现在需要什么么?”
“什•••么?”
“我要去给我的孩儿报仇!我要去•••杀了皇后!”
眼中寒光闪过,尹氏忽的挣脱荷香的手将她推到在地,转身就向外跑去。事情发生的太突然,待荷香反应过来,尹氏早就没了身影,一声凄厉的尖叫自荷香口中爆发,随后便见荷香跌跌撞撞的冲出程乾宫,抓住一个小太监大声哭道,“快去找皇上!快去找皇上!娘娘疯了!娘娘要杀皇后娘娘!!”
-----------------我是华丽的分割线---------------------尹氏穿着中衣光着脚,快速的向前奔跑着。泪水,自从灵欢死后,便再也没有离开过尹氏。朦胧的泪光中,尹氏仿佛看见灵欢的身影,她就在不远处,在那里招手向她微笑。她才一岁,正是惹人爱的时候,小小的身子忸怩的站于原地,周围没有人陪她,只有无尽的甬道和高高的宫墙。
尹氏跑的更加卖力,来往宫女太监见着皇贵妃这副模样,早被吓的目瞪口呆。可是不管她怎么用力,她都够不着那个孩子。渐渐的,灵欢似乎是累了,小嘴一撇,跪坐于地上,娇俏的小脸上尽是孤独的神色,仿佛在说‘娘,陪我玩’!
“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尹氏哭的更加厉害,口中喃喃的朝着孩子奔去,幻觉中,她根本没发现自己已经靠近了储秀宫。可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孩子却突然停了下来。尹氏大喜,猛的向着孩子扑去,眼看着就要接近孩子,只觉得眼前一花,再看,什么都没有了。
“灵欢!”
一声凄厉的尖叫自尹氏口中发出,她踉跄着扑到在那孩子曾经呆过的地方。她尽力的摩挲,急切的寻找,没有,什么都没有!只有冰冷的青石板,和巍峨富贵的宫殿。
绝望在一瞬间毫不留情的袭击了尹氏,尹氏呆呆的爬在地上无声的流泪。好半天,尹氏似乎是觉察到了社么,怔怔的抬起头,巍峨的宫殿门前,‘储秀宫’三个字丰神隽秀,在阳光的照射下反射着金色的光线。
“储--秀--宫?”
尹氏喃喃念道,心里仿佛是有一把野火,火势渐大,烧的她痛彻心扉。这个名字,怎么这样的熟悉?
“储秀宫!”
心上‘咯噔’一下,尹氏手指猛的在地上一抓,葱白一般的指甲盖里顿时鲜血如柱!‘储秀宫’三字似张牙舞爪的怪兽,在她面前尽情的咆哮嚣张!又如催命的鬼符,仇恨的利器!
“皇后!!”
恨意被熊熊火焰燃烧的极致,尹氏再也撑不住了。
她这一生,本该是恬柔贤惠的普通妇人,嫁个普通男子,相夫教子,安稳一生。却不想被皇帝看重,以妾氏身份纳入王府,从此生死不由人。
初见那个男人,他长的那样好看,玉树临风高大英武,新婚之夜,当他掀开她的盖头,弯了眉眼向她笑时,她的一颗心,煞是沉沦,万劫不复。
很快,她便有了他的孩子。
他宠她爱她,给她所有。她沉浸在幸福中,却不知,这一切只不过是镜花水月,自欺欺人。她的孩子死了,她明明知道凶手是谁,可却没有人肯信她,就连原本对她疼爱有加的夫君也在这个时候背弃了她,她的天,从此便黑暗了下来。
她顶着失子的伤痛熬过了孤寂的二十年,在那个凶手的打压下苟延残喘,他无数次的给她台阶,却被她冷漠的拒绝。
终于,幸福好似又回来了。她成了皇贵妃,他给了她无上的尊荣和权势,再也没有人能将她践踏。一切看似柳暗花明,她再一次沦陷,却不想,那个人却又出现了。她夺走了她好不容易再得来的幸福,杀死她的孩子,也将她所有的信念惨然烧毁!
历史再一次重演,可她毫无进步,仍旧眼睁睁的看着孩子死在她面前,只会痛哭流涕。
什么皇宠,什么高位,什么恩爱两不移!
她再也不想陪着这些可恶的人玩自欺欺人的游戏!她再也不想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一而再再而三的消失不见!她再也不想被人压榨欺负,却被那所谓的爱情绑住手脚,困了她一声。
哭泣乍停。
尹氏冷着脸慢慢从地上爬起,眼中所有的利刃和火焰似尖刀一般投注在面前的‘储秀宫’三字上。
皇后,我今天拼着一死,也要跟你同归于尽。你欠了我的,我要全部拿回来!
尹氏不再惧怕,也不再悲伤,她直挺挺的走进储秀宫,再经过殿前的花圃时,顺手拿起了地上铲花用的小铲子。
(《国母之元恪皇后》第二部《元恪皇后(二)凤凰花开》,佟佳东珠荣誉出品,继续为您讲述宫闱秘史,爱恨情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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