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门的冬天很冷,那是真正意义上的冷,把人可以冻僵的冷,就算是现下的冬末,也不减分毫,只是,外头来的再冷,却也有抵不过人心里冷的时候。
梳妆台前,丽妃怔怔的坐于状镜前,不远处的小几旁,恭敬的站着一个脸生的宫女,郓哥极有难色的看了宫女一眼,谨慎的低下了头,丽妃手指一紧,随手握住了手下的梳子,“你说,国王陛下去了长信宫?”
“是,昨儿个娘娘刚走,怠格勒就伺候国王陛下歇息,可那头灯火一灭,国王陛下便带着怠格勒大总管从后门溜了出来,辉也看的真真的,国王陛下同怠格勒大总管都穿着便装,一路摸黑去了长信宫。因着昨儿辉也被临时指派了值夜不能走开,所以当下便吩咐奴婢在长信宫外守着等国王陛下出来,奴婢一直等到今儿早晨快天明时才见国王陛下才匆匆出来,过后不久朝见的时辰到了,国王陛下便又被怠格勒伺候着上了朝。辉也让奴婢给娘娘带句话,瞧着国王陛下神清气爽,不像是一夜未眠的样子••••”
“啪!”
宫女还未说完话,只觉得眼前一花,一抹刺耳的声音在身旁响起,她下意识的一躲,就觉得脸上微微的痛,再睁眼,原来是丽妃随手将手中的梳子摔了出去,由于力道极大,梳子被摔的粉碎,有些坚硬的碎屑飞溅到她脸上,划出几丝细小的伤痕。
脸上虽痛,可宫女不敢抬手去拭,只得小心的低着头站于一边,郓哥也被丽妃的动作吓一跳,缓过神来,赶忙上前小心的扶起丽妃的手,“娘娘生气打骂奴才既可,何苦伤了自己。”
被扶起的手掌心一片红艳,几个刺目的齿痕眨眼的暴漏在空气中,丽妃冷冷一笑,搭眼看向宫女,“辉也倒是忠心,给本宫带的好话!!”
语气凌烈了不少,宫女恐受池鱼之殃,慌忙跪了下来,“娘娘恕罪!”
“恕罪?”像是听到天大的笑话,丽妃美目狠狠一撇,恶毒的看向宫女,“再过不久,也许你该请恕罪的人,便是那个大夏贱女了!”
“奴才不敢!”
宫女哆哆嗦嗦的,不知该说些什么,又怕丽妃拿她撒气,一时间没个章法,丽妃厌恶的看郓哥一眼,郓哥立即晓事,带着那宫女退出了内殿。
室内一直静默,丽妃披散着头发坐于妆镜前,娇艳的面容沉静的没有一丝生气,铜镜中隐隐绰绰印出她的丽容来,如她的封号一般,她,真的是个很美丽的女子。
她一直是为自己的姿色骄傲的。女人活在这世上,要么有容貌,要么有本事,她一直以为自己两样都有,纵使被混辉那样对待过,她却还是靠着一己之力成为两朝国王的宠妃。她美丽,有头脑,她给弩其格生下了皇长子,未来还会为苏戈尔泰生下皇长子,她会是王后,然后是王太后。这条路,她一直惊醒且认真的小心看顾,她不容许任何人来挡她的路,当然,在苏耀月之前,也没有人值得她花大心思去铲除,包括那位金尊玉贵的灵境公主。
可是,她忽然发现,美貌有的时候,其实起不了什么作用,就像现在,她再美又能如何,苏戈尔泰不照样还是心心念念的将别的女人放进心里?
她永远记得第一次见苏戈尔泰的情形。那时她还是未出阁的小姐,苏戈尔泰是混辉身边的随身侍卫,长姐出嫁前,混辉来府上商定娶亲事宜,苏戈尔泰便跟着他来了。阳光下,他那样威武,那样英俊,挺拔的身子宽厚的肩膀,黝黑的面庞上是一双莫若星辰般的眸子。她站在桃花树下静静的看他,她觉得自己从未见过这般好看的男子。突然,他仿佛是感觉到有人看她,猛的转过头来,他的动静惊动了身旁的混辉和爹爹,爹爹一边瞪着她,一边叫了她过来见礼。
那时,她心中虽害怕,却也是羞涩的,她鼓起勇气走至众人面前,翩然弯腰行礼,面前的两个男子都定定的看着她,所不同的是一个贪婪,一个静默。她知道自己的美,所以越发的含羞带臊,眉眼之间都要带出一抹春色,只是让她失望的是,苏戈尔泰仅仅抬头看了她一眼,便漫不经心的低下了头,反倒是混辉,越发殷勤的同她攀谈起来。
往事仿佛历历在目,痛的叫人心上滴血。郓哥打发了宫女,静静的走进内殿,一语不发的帮丽妃梳头,丽妃抬眼看着镜中贴身的丫头,朱唇微漾,“都安排好了么?”
“是,长信宫本就有咱们的人,奴婢会找机会再塞几个贴心的进去。”
室内再度静默下来,郓哥有一双巧手,只是须臾,便将丽妃打扮的美艳脱尘,丽妃冷漠的扬起下巴看着镜中的自己,语气有几分不屑,“你倒是手巧,只是又有什么用?”
“娘娘,您是未来王后,身份贵重,怎是那个大夏贱女可比的。她已是人妇,居然勾着国王陛下在她宫中留宿,若是传扬出去,还不知怎么丢大夏的脸呢!”
郓哥抿嘴一笑,眼神别样的妩媚,丽妃顺手捋了捋耳边垂下的流苏,总算是漾开一丝笑容,“可不是,大夏口口声声说自己是礼仪之邦,居然让这么个贱妇将咱们王宫搞的乌烟瘴气,咱们若不让他们知道,总显得咱们图门落井下石在一边看热闹!咱们也是为大夏好呢。”
“娘娘说的极是,她这样的自甘下贱,左不过跟咱们宫里那些个狐媚子一般,娘娘只是懒得与她计较,若真收拾她,凭她是什么大夏皇妃,也能叫她死无葬身之地!”
郓哥这话说的极讨巧,丽妃本来满肚子的酸气这会子反倒消减了些,眼波流转之间丽妃施施然起身,玉手轻抬让郓哥稳稳的扶起,“一大早的就胸口憋闷,咱们去园子里逛逛吧。”
图门王宫制式与大夏皇宫其实没多大差别,只是没人家那么大,也没人家那么齐全,丽妃口中所说的这个园子跟大夏皇宫的御花园差不多,中满了各色各样的鲜花,如今已经快二月里,好多应时应景的花儿也都独独开放,倒很有几分一枝独秀的味道。
一行人沿着小径慢悠悠的走,丽妃不时抬眸跟郓哥说些什么,说到高兴的,还能看见丽妃慵懒的笑容,只是这笑容还没捂热,对面不远处便也走来了一行人。
丽妃的笑容‘唰’的一下从脸上滑下去,美目之中投射出几许尖锐的光芒,王后携着耀月竟也来逛园子,新仇旧恨加在一块,丽妃扶着郓哥的手猛地使力,疼的云哥差点哭出声来。
灵境早就看见了丽妃,唇角不动声色的一冷,脚下自是不停歇,两对人马相遇,灵境似笑非笑的瞅着丽妃,丽妃唇角微漾看着王后和苏耀月,虽都不说话,可周围的人还是敏感的感觉到周遭的空气中充满了淡淡的杀气。
“丽妃这样早便出来逛,当心着凉。”
王后笑的极为热络,印在丽妃的眼里恨不得撕烂她这张脸!要不是她,自己的皇长子早已经出生,要不是因为她,苏耀月那个贱人怎么可能有机会迷惑了苏戈尔泰?心口火起,丽妃的口气不阴不阳,“是啊,只是没想到能在这里遇见王后。”
丽妃做宠妃做惯了,灵境未入冷宫之间,丽妃见了她勉强算得上是礼数周全,可自打灵境进了冷宫,她便想当然的以为自己很快会成为王后,苏戈尔泰也给她加了王后的仪仗,于是,已经习惯了的她便毫不客气的摆出王后的架子,连说话都懒得再应付,一旁的耀月皱皱眉头,温婉的小脸上染出一层薄薄的怒色,“这位,是丽妃娘娘?”
“是,她可是国王陛下最宠爱的人。”
王后拿着帕子轻掩在唇角含笑望着丽妃,耀月脸上的怒气又增了几分,“既然只是妃,见了王后为何不拜?不拜也就罢了,语气轻佻直呼‘王后’,这样的礼数当真周全?本宫倒不知道,苏戈尔泰国王陛下是这样管教后宫的!!”
丽妃眸中闪过一道利光,一旁的郓哥一惊,记着昨晚的事,怒喝出口,“放肆!你怎敢这样对丽妃娘娘讲话?”
“放肆?”耀月瞪大眼睛嗤笑一声,头上的赤金玫瑰如意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晃悠两下,生生带出她眉眼间的几分不屑,“你是什么东西,区区一个贱婢,居然敢对主上大呼小叫,小蛮,替本宫教教她规矩!”
“是!”小蛮一笑,只是还未动步,丽妃阴沉的一笑,回手一个耳光便打在了郓哥脸上,郓哥吃痛的一跌,跪倒在丽妃脚下。
“奴才不懂事,自有主子管教,皇妃殿下倒是*心。”
小蛮在一旁不满的看向丽妃,那话说的多明白,指名道姓的骂小姐是哪根葱!只是耀月也不恼,仍旧不屑的看她,“本来,的确是本宫多管闲事,只不过也要看着主子是谁,若是旁的,本宫也就罢了,可,偏偏是不懂规矩的丽妃呢?咱们在这里闲站了大半日,你竟一直不对王后见礼,这样没规没距,若是放在咱们大夏,早被拖进典有司打板子去了,哪里还能容得你站在这里顶嘴?真不知道是丽妃没教养败坏了图门的名声,还是•••图门野蛮之邦,礼仪不教呢?”
“你!!”
丽妃想不到苏耀月敢这样光天化日之下凌辱于她,娇艳的面容瞬间便有些扭曲,“皇妃既然说到这规矩,本宫倒是有几句话想问。你们大夏自诩礼仪之邦,行事上乘,皇妃又身为皇室妃嫔,天子儿媳,那规矩更应是半分错不得,怎的如今到了图门,便混不顾的勾引自己的姐夫,我们图门的王?本宫倒想问问,皇妃这是什么规矩?”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皆是一愣,小蛮气急,正想张口大喝,却叫耀月一个眼神止住。
“丽妃,虽说你是陛下宠妃,可也不能肆意妄为。”
“本宫可不敢!”丽妃抿唇娇俏一笑,嘲讽的看向王后,“您大可问问这位皇妃,昨儿晚上过的可还好?”
丽妃本还按捺下的妒火瞬间烧起,说这话的时候丽妃都恨不得冲上前去打耀月几个耳光,王后一愣,回头看耀月一眼,纳闷的看向丽妃,“这是什么意思?国王陛下将凤阳宫打造的十分奢华,举凡铺宫陈设都是上上之选,耀月与我住在一起,还能委屈了她不成?”
这下发愣的换成了丽妃,怔楞过后,丽妃的笑容落了几分,“听王后这话,昨儿个是跟皇妃在一起?”
“那是自然,本宫与耀月情同姐妹,昨儿便留她在凤阳宫住,今儿一早才能一起来逛园子,否则依着十一弟宠她的劲头,这么冷的天,她哪可能这么早便出来?”
灵境说着,转头戏谑的看向耀月,耀月脸一红,咬唇不依的推她,“皇姐这是说什么呢!”
丽妃此时大脑彻底有些发蒙,不过也只是一瞬间便反应了过来,她根本不相信王后的话,可是却也不解,难道她为了讨好陛下而帮着陛下得到自己心爱的女人?心口越发的闷,丽妃冷哼一声,“王后当真贤德,好一个情同姐妹。”
“丽妃,”灵境正色,唇角的笑容再懒得装,“你一向得国王陛下宠爱,本宫从前让着你,是因大家同位姐妹侍奉陛下,规矩有的没的都不打劲,只是现在在外客面前,你竟也这样的不知礼数,还敢信口雌黄污蔑外客名声,凭白坏了我图门的名声,回去叫耀月一说,还真当我夫家这般不堪。今日念在你初犯,本宫也不与你多计较,你便回你的蓝藻宫闭门思过去罢,本宫相信你是聪慧之人,必定能学得会规矩!”
似一声炸雷凭空响起,震的每个人心头的麻麻的,众人看灵境的目光不由的陌生,从前那个叫丽妃压的抬不起头的王后去哪了,怎的去了一趟冷宫,性子转变的这样的大?丽妃先是不可置信,随即轻轻一笑,眼眸由于用力,发着紧的疼,“王后这是要禁我的足?”
“本宫也可不禁你的足,你倒是给本宫说说看,皇妃是如何勾引国王陛下的?”
丽妃没想到王后居然再提这事,还这般的理直气壮,可是叫她说什么,难道她说她派去盯着国王的人说国王一晚上都在长信宫没出来??丽妃似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一时之间被堵了口,只能狠狠的看着王后,王后知道她说不出什么来,轻声一笑,一副无奈的神情,“既说不出个子虚乌有,你便敢这样污蔑图门的客人,丽妃,本宫知道你得宠,也知道国王陛下一向疼你,可你吃醋也要分个场合,本宫如此发落你,你该谢恩。”
“谢恩?”丽妃脸庞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她高高的抬起头斜睨了王后一眼,嘴角便展开一丝嘲讽的笑容,缓步走近王后,“即便是本宫失言说错了话,王后,你确定你真的有那个能耐罚我禁足吗?”
灵境自嫁为苏戈尔泰,后宫大权多半都握在丽妃手中,她一进冷宫,彻底的失了权,要想罚丽妃,确实不容易。
气氛已经够紧张,耀月却尤嫌不够,笑的越发的不屑,“今儿本宫算是领教了,图门好规矩!王后要罚一个嫔妃,嫔妃居然还敢顶嘴威胁?丽妃,不管你如何得宠,说穿了你就是个妾,而王后是正妻,一个下五路的妾居然敢这样对待正妻,本宫,可算是长眼了!皇姐,既然您罚不动她,我们便去请国王陛下的旨意吧,国王陛下还从未折过我的面子,我倒要好好问问,我皇将心爱的公主嫁来,难道就是为了让个下贱的妾氏凌辱的么!”
“啪!!”
丽妃终难忍,还不过脑子这巴掌便已经招呼上去,耀月没防备,她又出手极快且恨,一下子就将耀月打的跌倒在地上。形势一变再变,到如今这个地步,众人连惊叹的心都没有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事态发展,灵境见耀月被打,凤目之中猛的荡出一抹杀意,只是那杀意只略略停留了一秒钟,便换上了一副屈辱哀戚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