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挑选‘呈预’名单的圣旨,是汪有迁亲自送到皇子府上的。彼时刚歇过晌,兰馨正带着允池同耀月说话,眼见的这些日子经过齐八女的调理耀月的身子已略有起色,脸色看起来也比刚回来时红润些许,允池正是好奇爱玩耍的年龄,这几日已与耀月熟稔,汪有迁到的时候,允池正抓着耀月手里的扇坠子玩的不亦乐乎,刑多瑞言说内宫来人,皇上有口谕,耀月不敢怠慢,当即整肃妆容来至前殿接旨。
奉先殿历来是各王府正厅,平常并不开启,只待圣旨下或是御驾亲临时方才开启,耀月此时站在奉先殿中,瞧着汪有迁一脸的惊诧,呆愣在原地,汪有迁以为自己没说明白,忙陪着笑道,“娘娘,这‘呈预’名单今明两日就要确定,太后娘娘说了,娘娘身子不好,不能劳累,特命宫慎府小心伺候着,奴才已在宫慎府准备妥当,单等娘娘大驾光临了。”
耀月神色清冷,并看不出来什么,沉默半响,耀月忍下心口的不适,和善的笑道,“有劳公公了,皇上有无旨意何时进宫?”
“皇上并没有明确的口谕,娘娘知道这‘呈预’名单至关重要,须得越快越好,恐怕娘娘今儿个便要进宫了。”
耀月深吸口气,微不可见的皱皱眉,勉强道,“即使如此,烦请公公稍等,待我更衣换妆即刻就跟公公入内。”
“奴才不急,娘娘从容便是。”
耀月点点头,看一眼刑多瑞,刑多瑞会意,一边从袖口中掏出一个不大不小的红包塞入汪有迁手中,一边招呼着他往偏厅去了。
离了奉先殿,耀月先前还勉强的神色登时一落千丈,初听圣旨时,以刑多瑞为首的奴才们各个喜形于色,认为这是皇上对皇子的厚爱,却只有小蛮,一抹担忧悄悄从心底划过,“小姐,这口谕•••”
“•••我知道!”
不知是气愤还是抗拒,耀月的脸色直发白,语气不知不觉的沉重了许多。宫慎府大臣掌管宫禁所有事物以及皇城布防,位置历来重要,先时由皇后的伯父王时匀担任。名义上汪有迁是大总管,可是内里有一半都是皇后家的人,如今,皇上不打招呼就撤换王时匀也就罢了,怎么还能让一个内宫女眷代行宫慎府大臣资格??这‘呈预’一事说是宫闱内室,其实关乎朝政,所以才要由太后和大臣共同把守,如今,怎好是个随便的女子可做主的??皇上此举,不是将皇贵妃和佑昕置于火山口上么!!
汪有迁还在外头等着,小蛮手脚麻利,不大会便帮耀月换好了衣服,只是这心里七上八下的,越想越后怕,“小姐,我瞧着这可不是好事,您可得小心着些。没准儿这消息已经传了出去,宫里宫外多少人看着您呢,我有些不懂,这不是僭越么?皇上怎么会这么做?”
小蛮的话犹如一把利剑,直直划开耀月混沌的大脑,对啊,这是僭越,是不合祖宗规制的,今儿她若是真的做了这件事情,回头若有人存心找佑昕的茬,这可是大罪一条!!思及此,耀月忽的看向小蛮,若有所思,“你说,这事是僭越?”
“对啊,您虽然是皇上的儿媳妇,可也是后宫嫔妃,这后宫嫔妃不是不得干政的么?”
耀月的心,几乎一下子活了过来!
“好小蛮!我知道怎样做了!!”
马车按着惯有的路线,有条不紊的到了安定门前,然后再换软轿,往宫慎府去,可是刚入宫,耀月便喝止了抬轿的人,汪有迁不明所以,赶忙恭敬的上前,“娘娘,有什么吩咐么?”
“先去太后娘娘的寿安宫吧,”耀月说的四平八稳,末了,又解释一句,“如此大的事情,该先去太后宫里禀告一声的。”
“是,”汪有迁点点头,随即吩咐人改行寿安宫,心里倒是对耀月有了一丝好感,到底是皇上身边的掌事女官,行事果真妥帖周全。
寿安宫里,快是晚膳十分了,闲来无事,太后叫了和贵太妃一起斗牌消磨时光,此时刚刚收了牌桌,正闲聊,宫人报说十一皇子妃来请安,太后笑的合熙,一点都不意外,叫人传了耀月进来。
踏进寿安宫,耀月屏声敛气,规行止步,缓缓行至太后面前,齐整的行了叩头大礼,“儿臣给太后娘娘请安,愿太后娘娘千秋万福。给和贵太妃请安,贵太妃万福。”
太后和和贵太妃对看一眼,眼中漾出些笑意,“到底是皇帝身边待过的,礼仪就是周全,起吧。”
耀月依言起身,太后问道,“可曾去看过你母妃。”
“还不曾。儿臣得了口谕,心里有些不安,所以先来给太后娘娘请安,望太后娘娘给儿臣拿个主意,这样大的事情,儿臣实实不敢领受。”
耀月暂代宫慎府大臣一事和贵太妃自然也有所耳闻,和贵太妃年轻时只是先帝宫里的一个嫔妾,且并不得宠,当时太后掌后宫,虽严厉,却对这些不受宠的妃嫔从宽以待,和嫔性子温婉柔顺,侍奉皇后也恭敬谨慎,故而皇后待和嫔多加照拂。新帝即位,加尊皇后为太后,诸妃嫔成了太妃,和嫔晋和太嫔,元朔二年,太后下懿旨,晋封和太嫔为和太妃,元朔二十年,皇帝顾念和太嫔膝下无子荒凉寂寞,晋和太妃为和贵太妃,延续至今。
和贵太妃虽久居慈宁宫,但对苏耀月的大名还是略知一二的,今日算是第一次正式见面,不过瞧着这番做派和言辞,一眼便看出是个聪明人。抿嘴一笑,和贵太妃端起一旁的茶碗悠闲的喝茶,并不打算插话。太后神色和蔼,着人给耀月赐坐,这才道,“你是皇帝身边出来的人,皇帝对你信赖有加,自然是有自己的打算,如今皇帝将这档子事交给你去办,你接着就是。”
“儿臣惶恐,太后娘娘知道这‘呈预’一事事关朝廷,祖训后宫不得干政,且儿臣资历尚轻,缘何能担得起这重任。还请太后娘娘慈爱,替儿臣卸了这差事吧!”
耀月低着头,说的言辞恳切,无不让人动容,太后淡淡‘喔’一声,道,“那依你之见,这事该如何做?”
“王时匀大人曾经做过宫慎府大臣,如今又是兰台属重臣,颇得皇上青睐。儿臣思量,由王大人暂代皇子打理此事,是再好不过。”
和贵太妃眼中闪过一道光芒,不紧不慢的看向耀月,太后微一怔,随即笑道,“王时匀确实不错,不过哀家看你素来是个懂规矩的,皇帝才放心将这事交给你。就是个名单而已,不是什么大事,你且放心去做就是,左不过出了什么问题,相信皇帝也不会太斥责与你,如今佑昕领兵在外,你身为皇子正妃,理应该替皇子分忧解劳。”
“•••是。”耀月有些无奈,不过太后都这么说了,她也没办法,又闲话几句,耀月便依言退出了寿安宫。
晚膳十分,太后留了和贵太妃在寿安宫用膳,用膳不久,和贵太妃便起身告辞,素蓉送了和贵太妃出去,再转回来,陪着太后往后殿散步消食。
“娘娘,奴才已经将人准备妥当,宫慎府那里,出不了什么大事。”
“叫人撤了吧,”太后看着眼前的花儿,神色云淡风轻,素蓉虽早有预料,还是问出口,“娘娘这时何故。”
“苏耀月是个聪明人,不用我看着她,皇帝的眼光确实不错。”如今正是盛夏,寿安宫的小花园里花团锦簇,太后信步期间,神色从容,“这丫头,倒是有那么点意思,居然向哀家举荐王时匀,哀家此时开始理解皇帝选中这丫头的理由了。”
“王大人不是皇后娘娘的伯父?”素蓉不解,皇后一向与皇贵妃势如水火,太后虽看在眼里,可并不多加理会,这后宫之中本就是女子争斗的地方,皇贵妃若是不跟皇后斗,那才叫人担心!只是苏耀月身为皇贵妃唯一的儿媳妇,怎么偏帮着皇后?“皇子妃怎么举荐他?”
“你以为苏耀月是真心举荐王时匀么?她来我这寿安宫,不过是先求一道平安符,话说了,事情也做了,日后再有小人构陷,总不能构陷到我这老太婆身上来吧?苏耀月那是瞅准了哀家不可能让王时匀做这件事,她的主意啊,拿的稳呢!”
素蓉恍然大悟,只是,对于皇上的这道命令,她一直心有疑惑,这种事情也就是搁在了太后身上,要是换了别人,哪里肯答应??素蓉想问,可又不敢,只得哑了口陪着太后走着,太后瞥一眼素蓉,弯腰闻着面前的花儿,“哀家瞧你这些日子,似乎是有话想说,别憋着了。”
“娘娘明鉴,奴才逾矩,”素蓉脸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奴才不明白,皇上为何这样做。如皇子妃所说,这是僭越,是大不敬。”
“哀家知道。”太后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叹口气,显出一丝担忧,“皇帝这是火中取栗啊。”
“娘娘?”
素蓉显然没明白太后的意思,太后抚过眼前的芍药,向着另一边的牡丹走去,“哀家从前看重皇贵妃,那是全了母子之情。作为母亲来说,都渴望着儿子能得到一份真正的感情和关心,不至于深宫夜冷时寂寞难过。这后宫,有哪一个人不在斗,又有哪一个人不再耍心机?皇帝虽贵为九五之尊,可依哀家看来,却是这天下最可怜的男子,因为他身边之人,太监内侍包括妻妾父母,全都在想法设法的算计他。尹氏性子直白不会转弯,做了这么些年的宫妃,却心计全无,一心只为皇帝,就算是处境艰难,遭人侮辱,却也不改初衷。她不会害别人,却也无自保能力,按说,皇宫里最不需要的就是这种人,可偏偏皇帝喜欢她,纵然冷落了她二十年,可皇帝暗中使的小动作哀家看的一清二楚,作为母亲,哀家该替皇帝全了这份心思。”
“时至今日,哀家依然看重皇贵妃,否则,也不会默许皇帝这样宠爱她,可是近来皇帝的一系列举动,却不由不让哀家担心。”
太后猛的停了口,暮色四合,遮盖了她脸上的忧心,素蓉身子一顿,不由自主的抬头看向太后,“娘娘,您,担心皇后么?”
“在这后宫里面,最忌讳的便是一支独大,因为这会打破平衡,招来祸端,从前哀家默许,也是太过自信,料想不会出什么岔子,可如今,皇帝显然已经不满足让尹氏做个皇贵妃了,他这是要*着皇后让贤啊!!”
太后一席话,直直的击中素蓉心里最隐秘的地方,素蓉大惊,失色的看向太后。进些时日,后宫里已隐隐有了动静,皇帝一连封赏程乾宫上下,所用之字,皆是皇后可用,程乾宫俨然成了第二个储秀宫,而王皇后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恭敬的接受。旁人或可以为皇后贤良淑德性情和顺,可她是再清楚不过的,皇后的聪明,决不再于皇帝之下!!如今就连一个奴才都知道后位岌岌可危,皇后难道真的能坐以待毙不成?
素蓉的心里,猛的就恐慌起来,后宫若是变天,不知要折损多少人命!!“娘娘,娘娘有何打算?”
“哎,哀家实在是想不到,皇帝年纪越大,怎么想法竟如此的偏执?皇后虽不若孝恭那般贤良,可为后数载也从无差错,更何况皇后背后还站着世家大族,皇帝若执意要动皇后,不止后宫,就连前朝,都要风波再起,而皇贵妃势单力薄,根本无家世可言,一个不小心,就会成为牺牲品,看来,哀家不能再放任事情下去了!”
元恪皇后第一步正式完结,第二部《元恪皇后(二)凤凰花开》紧跟其后,唐剪瞳已经改名为佟佳东珠,继续那段波澜壮阔的宫闱秘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