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朔二十八年六月初五，纯仪皇贵妃尹氏于程乾宫诞皇六女，帝悦之，亲赐名讳‘灵欢’，同日，十一皇子赫连佑昕妾氏兰馨于皇子府诞皇子长男，得名‘允池’，帝妃大喜，尊太后旨意，晋兰馨‘淑人’封号，不日行册封礼。
夏花生尽，秋阳掠过，转眼间，便到了十月里。
耀月同往常一样入宫请安，灵欢公主因为早产的缘故，身子十分孱弱，现下虽已是三个月大，可小小的身子似乎没长多少，近日忽然变天，公主染上风寒，那张娇嫩的脸庞也因着病痛的缘故瘦弱的不堪一击，皇贵妃将全部心力都放在了公主身上，已经不眠不休几个晚上，好容易今日有些好转，才放松些精神。
耀月到的时候，皇贵妃刚刚歇下，荷香轻声对耀月说这是皇贵妃这几日来睡的第一个好觉，言下之意便是若耀月没事，最好不要打扰。听闻公主病愈，耀月也高兴，自然不做那等没趣之人，仔细的对荷香嘱咐了几句，退出了程乾宫。
每年一到冬天，耀月心里说不出的悲凉，过了程乾宫就是是御花园，饶是那些花匠再巧手装扮，也掩盖不住一丝冬日的败势，就如同上好的瓷器，再精美绝伦，再价值连城，只要有了裂缝，哪怕这裂缝再微不可见，都溃不成军。
小蛮倒是没注意耀月的表情，被不远处落英缤纷的菊花所吸引，绿的白的黄的粉的，花朵如碗大，花瓣似玉片，风一吹，香飘十里，微颤颤的，叫人心里跟着动，“小姐您瞧，那一片菊花多美，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颜色的菊花，以前，我以为这菊花就只有黄色的呢！”
顺着小蛮的声音看过去，耀月眼睛里划过一簇厌恶，百花之中，她最讨厌菊花，在她心里菊花总是跟死亡联系在一起，无论它多风情，无论它多优雅，无论文人墨客再怎么称颂它的美，她就是不喜欢，很不喜欢！！
“那是你不知道，我在皇子的书房中见过一副菊花的画像，竟是墨绿色的，我问皇子世间可真有此花，皇子说世间真有，只是罕见，所以他也只能得一副画像来。”
“墨玉色！！”
小蛮张大了嘴巴，好半天，才兴奋的出声，“那该多美啊•••”
转头看去，小蛮的眼神里充满了憧憬，全然不似耀月，这般的冷静与不在乎，淡淡一笑，耀月闲闲开口，“我倒不知道，你这样喜欢菊花？”
“也不是喜欢，”有些羞涩，小蛮收起眼神，“若是黄色的菊花，我定然是不在乎的，可要是像小姐说的墨玉色还有眼前的绿色，我定然是爱不释手，”说罢了，小蛮怕耀月没明白，又加一句，“我只是喜欢这颜色罢了。”
耀月笑出声，边笑边打趣的瞅着小蛮，小蛮脸一红，几分扭捏，“小姐你笑什么？”
“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倒不知道，我的丫头竟然这样的‘好色’”故意调侃她，耀月加重了语气，“回头为你找郎君，不知道要怎样绝色的男子才能入的了你的眼！”
“小姐！！”
尖叫出声，小蛮又羞又气，想不到平日里端庄持重的小姐居然能说出这样的混话来，一张脸顿时红了白白了红，只臊的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耀月见着，笑的越发的欢快，萧瑟的御花园因着主仆二人脸上的潮红，也渐渐的有了几分回春之势。
正玩笑着，不远处一位公公正由远及近的走来，小蛮眼尖瞧见，努力忍耐隐下了表情，耀月不经意的转头，待那人走进，脸上的红潮‘唰’的一下，便不见踪影。
“给十一皇子妃请安，”孙海走上前殷勤的对着耀月一笑，半膝跪地，“皇上有旨，宣娘娘一见。”
耀月的心，兀然绷紧，眼神微动，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和蔼，“公公可知是什么事么？”
“回主子的话，奴才不知，”
孙海已然站起身，低垂着眼睛回话，耀月有些失望，但也无可奈何，挣扎一番，还是跟着孙海去了。
耀月对钦安殿的厌恶不亚于菊花，都是能跟死亡联系在一起的事物，不知道是谁连累了谁，都不招人喜欢。耀月进得大殿，在御案前叩首请安，这一回身后的门却是没关，外头的敞亮直直的照射进来，耀月心里说不上的安慰。
“起吧，”皇帝瞄她一眼，继续看手上的奏本，“佑昕走了已经快一年，原本朕想让他回来过新年，顺便看看灵欢和允池，可又顾忌着边关将士。他作为将领，越是特殊的日子，越该同将士在一起，所以，你去吧。”
耀月一震，下意识的抬起头，皇帝感觉到她的异动，也跟着抬起头，脸上却是一副慈爱，“太后疼惜孙儿，皇贵妃疼惜儿子，你好歹是他的妻子，你们成婚不久便分离，没有在一起过过新年，朕于心不忍。”
放下手中的笔，皇帝正式抬起头，眼中徐徐射出一道别有深意的目光，“也与子孙不宜！”
心头被重重一击，耀月的呼吸立时变紧，忍耐着冲上头顶的寒意，耀月咬咬牙，淡淡开口，“皇上知道，奴才的身子•••怕是不能生育了。”
那日齐八女回禀皇帝后，隔日便派人送来一碗红花，袅袅的热气沸沸汤汤，看着让人心惊肉跳，她却毫不犹豫一口喝下。她已经做了选择，便不会再迟疑，不然，只会坏事。
“这个朕自是知道，”眉头若有似无的皱起，皇帝浅浅一笑，“朕相信齐八女的医术，能治好你的。”
站起身，皇帝从御座后面一步步走出，耀月侯间一阵涌动，不自觉的屏住呼吸，待皇帝走到她面前，她的身子都要僵了去。
“不管能不能生育，都要有个开始，你若是连试都不试，那可就一点希望都没有了。”
居高临下，皇帝高大的身影完全笼罩住耀月，她拢在袖子下面的手一阵颤抖，嗓子眼苦涩的像是吃了黄连，抬起头，耀月勉强带上笑意，冷静的开口，“奴才以为，若是奴才不能怀孕，与皇子也是有裨益的。奴才的父亲忠心耿耿，颇有谋略，将来皇子称帝，少不得这样的人辅佐，可是奴才毕竟是庶出，不得父亲宠爱，皇上也知道父亲的心并不在官场之上，要让父亲完全为了奴才死心塌地的跟着皇子，怕是有些难。阖宫上下都知道奴才被人下了药失去了生育能力，若是将来皇子怜悯奴才，将皇长子寄养在奴才名下，如此大的恩典，父亲必定心怀感激，定会尽心尽力侍奉皇子，如此一来，岂不是更好？”
皇帝直直的看着耀月并不说话，往常，耀月最惧怕钦安殿的们在她身后关上时发出的那声暗哑，如今，她却巴不得听到那声音。她实在没办法在光天化日之下与皇帝讨论这些近似于谋逆之事，偏生皇帝还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他靠她实在太近，近的有点让她发怵！
“你说的话不无道理，”点点头，皇帝眼中并无不快，耀月不敢抬头，可心里却略松口气，“不过，那也是实在没办法之时不得已而为之，在这之前，朕会竭尽全力治好你的病，佑昕的嫡子，朕希望是出自你身上。”
心再次揪紧，耀月觉察到掌心一阵疼痛，似是有指甲断在了那里。动了动嘴，可耀月终究将话咽了回去，皇帝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大方的开口，“你想说什么就说，朕不怪罪。”
耀月心上再重一份，许久，终于斟酌着开口，“皇上，奴才不明白，您，您为何一定要奴才生下皇子的嫡子•••”
这话在心里徘徊了很久，她一直没敢说出口，父亲虽然厉害，可那也只限于保家卫国，要不然这么多年战功赫赫也不会只是个闲散侯爷，皇子若真的想要天下，父亲对于他是可有可无的，皇上应该很明白这一点才对，可为何，却这般执着的，认定自己。
“你的意思，是说朕也可以把兰馨扶做正妃么？”
皇帝眼中居然漾出笑意，耀月仓皇的看一眼皇帝，又懦懦的低下头去。
“耀月，此次朕派你去边关，原因有二，一么，自然是要你和佑昕圆房，”
皇帝略微停顿，看着耀月的脸倏然变白，只当是没看见，继续嘱咐，“这二，就是派你去看看，图门最近有什么异动。”
“图门？”还来不及将刚才的震惊收进心中，耀月惊讶的抬起头，“苏戈尔泰最近不好么？”
“不，他很安分，”皇帝意味深长的眯了眯眼睛，笑容深远，“可就是太安份了，朕，不相信他！”
耀月若有所思的低下头，前程往事袭上心头，若不是因为这个男人，她现如今也不必如此受人挟制，对于他，耀月不知道是该恨，还是该怕。
“朕会将国书送于图门，朕思女心切，你代表朕去探望甄嘉王后，记得，你一人入图门即刻，佑昕，不得跟随。”
这一回，耀月再也不能淡定，她的脸上惊吓多余戒备，皇帝这是要玩她的命么！！她一个人去图门，苏戈尔泰不把她吃了才怪！！“皇上•••”
皱皱眉，耀月胆怯的摇摇头，却又不敢说自己害怕，像只被踩住尾巴的猫，皇帝好笑的看着她，不紧不慢的安慰，“你大可放心，如今你是朕的使者，朕晾他也不敢造次，朕会派禁卫高手跟随你入图门，朕敢遣你去，必定能保你全身而退，只是，你此次务必要探查清楚苏戈尔泰的底，朕真的很想知道，他对大夏难道真的没了觊觎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