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应玖摇摇头，压低声音道：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有了十两银子，对他而言不是救命，而是要命。”
世间的财富，能够得到，也得有能力守住。
老乞丐连走路都颤颤巍巍，如何奢求他能够保住十两银子？
大街上的人不少，谁能猜透别人的心思，但凡有一个见财起意者，老乞丐这条命就没了。
安乐皱起眉头，难得没有反驳白应玖的话。
“那给他十……十个铜板。”
一个铜板能买一个馒头，十个馒头的钱，谁也不会看上这点财。
白福给了老乞丐十个铜板，老乞丐感恩戴德地走了。
周围人虽然遗憾没能见到十两银子，可给多给少都是人家的心意，谁也说不得什么。有那眼尖的，看出了白应玖的身份，更不敢多管闲事。
白福得了白应玖的吩咐，转过头，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又给了老乞丐十两银子。
公主金口玉言，总得兑现。
只是在白福转身离开之后，老乞丐手中的十两银子又到了另一个人手中。
走了一段路，安乐都没有讲话。
“原来，长安城里真有乞丐。”
安乐终于从自己的情绪中回过神来，看向白应玖心绪复杂。
前几日达木善要和她打赌的时候，她还大言不惭说大周四海升平，百姓安居乐，长安城绝无乞丐。
那时候白应玖拦下她要对赌的心思，她还对她颇有怨恨。
如今看来，是她浅薄了。
“凡事阴盛阳衰，过犹不及。”白应玖本不想安慰安乐，在见她那一脸哀愁后，软了心肠。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安乐盯着白应玖，她是不是早就知道长安城有乞丐。否则，怎么会拦住她要和达木善打赌的心思。
“臣女一路从南都城而来，见过不少。”白应玖没有否认。兴、亡，百姓俱苦。安乐也不能总活在安乐窝里，不见世事。
不过让她疑虑的是，长安城虽有乞丐，但也不多，更不会光天化日下在这条街上乞讨。
安乐不知道，白应玖可是知道。
这里是达官贵人居住的街道，平日里不知被侍卫巡查了多少遍，一向严禁乞讨。今天是怎么了，又那么刚好撞到了安乐面前。
以她们刚才的派头，就算安乐走在前面，要撞也该往她身上撞才对。
“太平盛世难道只是假象吗？”安乐还沉浸在见到乞丐的冲击中，她知道世间的人并非人人都得富贵，可在长安城，在天子脚下还有吃不饱饭的人，这让她无法接受。
白应玖见她一副泫然欲泣样，考虑到小丫头年纪不大，又久不出宫，难得对百姓还有颗良善心，遂语重心长道：
“现在已经很好了，虽有乞丐，但乞讨亦能活命。”
面对安乐明亮的眼睛，她叹了口气。
“公主有听过‘易子而食’吗？”
安乐以为她诓她呢？
易子，交换孩子。而食，自然是吃。
自家的孩子自己不忍心吃，就彼此交换，吃别人的孩子没有负担，还能果腹。如此一来，大人得活，小儿遭殃。
“不，不会……”安乐哪里肯信世上还有这种事，可面对白应玖平静的眼眸，她渐渐相信，这或许是真的。
“人在极饿的状态下，有吃的便足矣。”
白应玖看向远方，想起前世的一幕幕。
“南都城并不富裕，前些年被西凉统治，百姓忍饥挨饿乃是常态。有那不舍儿女的人家，又没有吃食，便找到一种名为‘观音土’的土壤，食用后有果腹之效。”
乌雅便中过此招，若不是遇见了她，只怕难以活命。
乌雅……
白应玖稍稍一顿，她失踪后，白应启也跟着失踪。按照韩霄所查，那时候白应启是和乌雅在一起的。
关于乌雅的身份，白应玖略有察觉，可是后来还没等她调查清楚，乌雅就和白应启失踪了。
也不知道如今白应启过的如何？
如此一想，就想多了。
幸好安乐沉浸于自己的思绪中，并未察觉白应玖的走神。
“只是此土不易消化，久食后无法排泄。死前四肢纤细，唯腹如鼓大，饥饿难耐。可吃的越多，死的越快。不知有多少人，被活活憋死。”
人，生来不易。
能够活着长大，更为不易。
比起易子而食，比起吃下观音土被活活憋死，长安城的乞丐只需乞讨便可果腹，已是不幸中万幸。
安乐再度沉默，虽然她很不想相信白应玖所说，可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却在告诉她，白应玖说的是真的。
民间疾苦，果真不是她一个养尊处优待在深宫的公主能够想象到的。
看到安乐一张变幻莫测的脸，白应玖其实很高兴。
安乐久居深宫，看见一人便是全部。她想让安乐知道，世间的事也并非只有情爱。她是公主，能做的有很多。何必只拘泥于一处？
而前世安乐所为，也证实，她的确有一颗慈悲心。只不过现在被情爱蒙住了双眼，不得其法。
“听说在南都城时，你和九弟开了家收容所？”
长久的沉默后，安乐忽然开口。
白应玖并不怀疑，她为何会知晓此事。九皇子看起来就是个受宠的，而安乐也受宠，两个受宠的人在宫内自有照料。
也不知道九皇子如今怎样，失了亲娘，他的心性又当如何？
“是。收容所与技艺坊相得益彰，无论是难民还是无家可归之人，亦或者是被抛弃的幼儿，都可以在此寻求庇护。有那想要习得一技之长者，可到技艺坊授业。”
白应玖和九皇子早就盘算要将收容所和技艺坊开遍大周，难得安乐对此好奇，若有她加入，必将如虎添翼。
同样，白应玖也想着给她找点事做，省的整日身在后宫无所事事，心里想的只有男女情爱。
“这个想法不错，改日我就和父皇提提，在长安也办家收容所。”
安乐难得认同了白应玖的想法，她不但知道白应玖和九皇子开办收容所，还知道这主意是白应玖提的。
诚如白应玖所料，作为皇宫里唯二得宠的孩子，安乐同九皇子的关系极为不错。
还不等白应玖高兴，就听安乐又道：
“对了，九弟病了，你知道吗？”
她似是忽然想起，目光也变得阴郁。只是一抹狡黠划过眼底，快速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