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首那骑将大喝道:“常山赵从文?你可是我那子龙老弟之从子?”
那人声若洪钟,与故去的公孙瓒有一拼,震得赵旻耳鼓嗡嗡作响。
那屯长则干脆捂住了耳朵。
赵旻强忍住耳鼓之不适,高声回应:“正是区区!敢问足下何人?”
那汉子纵声长笑,声震四野。
“某乃燕人张翼德也!从文既在此,某家主公当不远矣!”
赵旻捂住耳朵,暗暗心惊。
他是张飞?他为何在兖州东平国?他没跟着刘备投奔袁绍?
赵旻眯起眼睛陷入沉思。
张飞马速极快,就在赵旻沉思之时,他已奔至后者身前翻身下马。
随即…他便怒极。
“竖子安敢投靠曹贼!吃我一矛!”
他话音未落,一对本就如圆睁的豹眼瞪得更圆,当头一矛刺向赵旻。
赵旻心道:这黑厮当真性如烈火!
他横起手中长枪,运起柔劲一格一偏再一卸一挡,勉力卸去了张飞七八分力道,并将他手中长矛格住,因此他虎口虽发麻,却未再迸裂。
经过这近一个月的不辍苦练,赵旻的膂力和武艺均有了长足进步。
张飞怪叫一声:“好小子!有两下子!再来!”
他倏然收矛,再次猛然一戳,赵旻暗暗叫苦,偏偏因须运足力气对敌而无法开口。
张飞之矛如龙似蛇,不但力道惊人,且颇具神鬼莫测之功,赵旻凝神静气,以赵云亲传之卸力方法见招拆招,因此,只眨眼功夫,二人便交手了七八招。
赵旻如何是张飞对手!他又勉力挡下其人六七招后,便双臂酸麻,虎口欲裂,心中叫苦不迭。
传言不实也!这张飞的武艺…俨然尤在关公之上!
那屯长有心援手,但见二人如此武艺…他反而后退十余步。
“少将军休怪某不出手相助,您二位武艺太高,某委实无法插手!”
赵旻无暇理会那可怜人,他且战且退,孰料张飞竟生出兴致来。
“你这小子当真不赖!你这枪法不但已颇得子龙阿弟之精髓,用劲之巧,似犹在其人之上!来来来!咱们再战一百回合!”
赵旻想吐血。
他心道:我最多再接你五六招,虎口便要迸裂,不能再陪你斗下去!
他觑准一处有利地形后,施展身法疾速后退,向右一个闪身,便避入高坡下一块大石之后。
张飞大怒:“躲躲闪闪!算甚英雄?”
赵旻这时才有机会开口:“张叔父且住手!非是小侄投靠曹贼,实是曹贼麾下大将暗中降天子!”
正欲击碎那块大石的张飞,闻言收回手中长矛,用力一顿矛纂,怒哼一声:“此话当真?”
赵旻自大石后探出身子,抱拳行礼:“小侄绝无虚言!”
他一直忙于招架,此时方有机会打量这传说中的张飞。
但见此人身高与自己相当,亦为八尺有余,豹头环眼,双目精光湛然,燕颔虎须,膀大腰圆,煞是威武不凡。
张飞喝道:“小子,某家主公今何在?”
赵旻双手持枪抱拳:“玄德公已投袁公麾下,今正在东郡延津。张叔父因何未与玄德公同行?”
见赵旻态度恭谨至极,张飞怒气全消,他长叹一声:“某主家眷皆在下邳,我为护主公家眷,是以与那臧宣高好生周旋了一番,这才于半月前启程。”
他再次用力一顿矛纂,喝道:“小子休要啰嗦!速速为我带路!”
赵旻心中盘算:张飞武艺如此之高,放他离去太过可惜!不若…我忽悠他一番,让他充作我打手震慑臧霸?
唉!允文允武真他娘累!
他心中打定主意,口中便循循善诱(展开忽悠)道:“旻曾闻家叔父说过,张叔父对玄德公忠心不二,可有此事?”
张飞哼道:“这是自然!否则某何必护送主公家眷?”
赵旻笑着抱拳:“张叔父拳拳之心,旻深感钦佩!然则,玄德公今在袁公麾下,不但未立寸功,且因失河北城寨而负过也。
袁公虽不会对玄德公不满,但那沮授今为监军将军,其人执法甚严,若玄德公未及时立功,旻恐其将受沮授问责也。”
张飞勃然大怒:“竖子安敢为难我家主公!”
赵旻暗暗得意:得,我又忽悠瘸了一个!
他抱拳宽慰道:“张叔父息怒,今日便有天赐良机!若张叔父立下大功,自当划归玄德公身上,如此一来,玄德公不但功过相抵,且必会受袁公封赏。”
张飞哂笑:“我家主公雄才大略,如何在乎袁绍封赏?”
旋即,他摩挲着胡须笑道:“不过你小子言之有理!我家主公不可为人轻视!你且说来听听!还有,这些曹兵之事,你为我细细说来!”
赵旻抱拳正欲开口,便听得一阵急促马蹄声远远传来。
他与张飞同时循声望去,只见一位雄壮美髯老者,披挂铁甲,骑着骏马,率一彪骑兵远远赶来。那老者不是程昱又是谁?
张飞站到赵旻身前,豹眼圆睁,挺起长矛怒喝道:“程仲德!你欲何为!”
程昱微微一怔,旋即失笑抱拳:“原来是张翼德,别来无恙?”
张飞不耐烦地摆摆手:“休要废话!你欲捉拿我子龙贤弟之子侄乎?”
赵旻暗暗撇嘴:哟?你有何立场说这话?刚刚对我下死手的难道是你孪生兄弟?
程昱何等人物,他当即失笑道:“翼德休要误会,老夫已迷途知返,今欲与从文同去投靠大汉天子,共解万民倒悬之苦!”
张飞满脸狐疑:“此话当真?”
程昱满脸坦然,他指着张绣的本部精兵笑道:“老夫绝无虚言!这些兵卒即老夫所派。”
赵旻暗暗感慨:三国这些谋士们,当真都是老戏骨!
张飞环目四顾,当即恍然大悟:“原来如此!程仲德,你不愿再助纣为虐,善莫大焉!俺老张服你!”
程昱与赵旻不露痕迹地对视一眼,同时于心中苦笑。
谁说张飞粗鄙?人家这顶大帽子一扣,程昱还好意思反水?
程昱翻身下马,对赵旻微微躬身:“从文,翼德亦要与咱们共同行事?”
赵旻心中一动,笑着抱拳:“有劳程公遣出心腹,护送玄德公家眷至白马城。我家颜叔父自会妥善加以照顾,直至玄德公接回家眷。”
张飞大声抗议:“从文!此事极为不妥!鄄城至白马城足有三百余里,主公家眷不容出任何差池!”
程昱捋须哈哈大笑:“翼德信不过我?”
张飞果断摇头:“你敢用死人肉做军粮,要我如何信你?”
程昱捋须之手骤然一僵。
他愤然道:“非是死人肉!那是鼠肉!老夫玩笑之言,岂可当真!”
张飞哪里肯信:“曹贼掘人祖坟,你这坏老头儿毁人尸体!你俩当真绝配!”
程昱是否以死人肉做肉脯尚有待考证,曹操盗墓作为军资…也有待考证。
所谓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均为陈琳讨曹檄文中所书,是否真实存在…
赵旻狐疑地看向程昱。
程昱气得再次须发戟张:“一派胡言!一派胡言!老夫从未听闻发丘中郎将、摸金校尉之职!老夫亦从未以死人肉做肉脯,道听途说之言,岂可当真乎!”
赵旻心中释然。
《魏晋世语》记载之中,谬误之处确实不少,也曾遭裴松之批判,如今看来,这两桩事同样为以讹传讹。
赵旻笑道:“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曹操于兖州倒行逆施,程公为集军粮刮地三尺,遭人痛恨实属正常。
程公须知,如今之天下,黔首无甚权力,你既得罪豪强,豪强不生怨诋毁于你才怪!”
程昱本愤愤不平,听完赵旻之言后方才释然:“实情正是如此!我于东阿,掠夺均为豪强大户,军粮仍不足,方杂以田鼠之肉而已!”
他也不顾张飞反对,自马鞍让行囊中取出空白简册及笔墨,匆匆写就公文后,便以软泥封之,加盖自己东平相之印,将其递于自己心腹。
“你自回城,派一队骑兵护卫玄德公家眷!对外称其为老夫故友家眷即可!务必将这些眷属们平安送至白马城!”
【作者题外话】:正史记载,张飞随刘备共投袁绍,袁绍出邺城二百里相迎。在此咱们稍作改动,看官们勿喷。
为解徐州之围,赵云曾与刘关张并肩作战,前面提到过。
此外,刘备曾为曹操掾属,程昱当然认识刘关张。
咱们聊一聊军粮。
三国处在汉末魏晋之交,其主食品类,与两汉相似。基本还是以五谷(稻黍稷麦菽)为核心,另有青稞等作物。
五谷当中,稻即大米;黍即黄米;稷为禾,又被称为粟,即小米;麦即小麦;菽则是大豆。
“稻”本专指黏米,不黏之米称作“粳”。
“粱”是稷的优良品种。
“黄梁”则是粱中的上品,膏则指的是肥肉。
所谓“膏粱子弟”即指如是。
“麦”特指小麦,大麦称作“麰”。
早期的五谷,一作“麻黍稷麦菽”,有麻无稻。
这大约与先秦时代,稻谷在黄河流域种植较少有关。
到了三国时代,稻得到广泛种植,彻底取代麻的地位。
魏文帝曹丕出巡,闻到新城稻的香气,感叹“上风吹之、五里闻香”。
江表惟长沙名有好米,何得比新城粳稻邪?上风吹之,五里闻香。--《与朝臣论粳稻书》
由于粟(小米)的种植范围广,不易腐烂,便于保存,因此特别得到人们的喜爱。无论是军事上还是生活上,粟都占据了统治地位。与今日“稻、麦分治南北”的情况大为不同。
三国时代因为军事活动频繁,很难吃得到现煮的新鲜食物,因此将谷物磨碎或晒干,通过脱水延长保质期。
这类应急食品被称作“糗”或者“糒”。糗即炒熟的谷物粉末,冲泡成糊状食用;糒即如今日的干饭。
曹操妻妾众多,死前遗命其居于邺县铜雀台,每日供以干肉(脯)与干饭(糒)。
吾婕妤妓人,皆著铜爵台(即铜雀台)。于台堂上施八尺床繐帐,朝晡上脯糒之属。--《魏武遗令》
再来看劳动阶层的主食。
乱世中的五谷,不过是理想环境下的食物,是权贵门阀的“特供食品”。
普通百姓与基层军人,很难享受得到。
三国百年战乱(西历184-280),群雄割据,丁口锐减,十不存一。
以至于西晋初年,户口数量萎缩到东汉鼎盛时的四分之一。
注意:西晋太康元年人口1600万,东汉鼎盛时人口5000至6000万(不含被士族豪强瞒报之丁口)。
如此恶劣的外部环境下,人们根本不可能吃得上“放心粮”,遑论五谷。
因此便产生了诸多替代品,聊以果腹。
(1)桑葚与枣、栗
桑葚酸甜多汁,属瓜果类食材。
但晒干后的桑葚,亦可略作充饥之用。
时至今日,还有桑葚茶。
袁曹争雄河朔时(196-200),均采用桑葚作为预备军粮。
自遭荒乱,率乏粮谷。袁绍之在河北,军人仰食桑椹。--王沈《魏书》
又因为曹操的屯田成果逊于袁绍,故特别仰仗桑葚,甚至不惜为提供“桑葚干儿”的杨沛加官进爵,以作表率。
会太祖为兖州刺史,西迎天子,所将千馀人皆无粮。过新郑,(杨)沛谒见,乃皆进干(桑)椹。太祖甚喜。及太祖辅政,迁沛为长社令。--《魏略》
彼时晒干的枣子与栗子,也可充当应急食品。
此与桑葚类似。
有记载者甚多,比如汉献帝逃荒时(195-196)便以枣、栗为粮。
(献帝)既至安邑,御服穿敝,唯枣栗为粮。--《后汉书皇后纪》
(2)蛤蜊与蝗虫
袁术在淮南(193-199)骄奢淫逸,每日躲在宫中“啖食膏粱”,士卒则嗷嗷待哺,面有菜色。
(术)荒侈滋甚,后宫数百皆服绮縠,馀粱肉,而士卒冻馁。--《魏书袁术传》
最终饥饿的淮南将士,不得不自力更生,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
关于袁术军队的主食,不同史书的记载,略有出入。
王沈《魏书》称淮南军靠“下河捉蛤蜊”为生。《太平御览》则称淮南军靠“下田捉蚂蚱”为生。
袁术在江淮,取给蒲蠃。--王沈《魏书》
注:蒲蠃即河蚌、蛤蜊。
袁术在寿春,穀石百馀万,载金钱之市求籴,市无米而弃钱去。
百姓饥寒,以桑椹、蝗虫为乾饭。--《太平御览》引《吴志》
袁术无赖到这个地步,也难怪称帝不足两年(197-199)便彻底完蛋。
此确实是失民心者失天下。
(3)糟糠
乱世中的百姓很难吃得到完整的谷物,只能吃些米糠、麦屑、豆茎甚至桑叶,树皮一类的粗糙食物来果腹。
三国时江夏豪强李通,在饥荒时曾与部下分食糟糠,大得人心。
其人最终兼并周遭大小势力,成了独擅一方的“小霸”。
遭岁大饥,(李)通倾家振施,与士分糟糠。(士)皆争为用,由是盗贼不敢犯。--《魏书李通传》
后世称其作“李通淮汝、臧霸青徐”。
(4)人脯
以人为粮,是三国时代最黑暗的故事。
在古代的饥荒期,人相残食几乎是不成文的规矩。
史书中寥寥数笔的“大饥、人相食”不知隐含着多少心酸血泪。
三国时代有明确的“食人”或“制作人肉干粮”记载者,有程昱、刘备、王忠、臧洪等人。
刘备与王忠属于被逼无奈。
建安元年(196)刘备遭袁术、吕布夹击,进退失据,在广陵海西县断粮,麾下自相残杀。靠着糜竺散尽家财才稳住士气。
(刘)备军在广陵,饥饿困败,吏士大小自相啖食,穷饿侵逼。--《英雄记》
王忠则是在三辅大乱(194-195),向荆州逃荒时被逼食人。
三辅乱,(王)忠饥乏啖人,随辈南向武关。--《魏略》
臧洪亦有无奈之处。在孤军鏖战、对抗袁绍时(195-196),杀死爱妾,为部下分食。
(臧洪)杀其爱妾以食将士。将士咸流涕,无能仰视者。--《魏书臧洪传》
程昱的情况最为恶劣。曹操与吕布争夺兖州(194-195),程昱为了“筹措军粮”,竟返回老家(兖州东郡东阿县),屠杀父老乡亲,制作“腌人肉干”,足足为曹军提供了“三日之粮”。
初,太祖乏食,(程)昱略其本县,供三日粮,颇杂以人脯。--《世语》
“人脯”的恶行,在十六国时代臻于鼎盛。
前秦名将苻登,便公开对部下讲:“诸君白日血战,夜晚便可以食“肉”,无饥馁之虞,岂不乐哉?”
(苻)登每战杀贼,名为熟食,谓军人曰:“汝等朝战,幕便饱肉,何忧于饥!”--《晋书苻登载记》
前秦军队甚至称之为“熟肉”,恐怖程度可见一斑。
唉!《狂人日记》看似荒诞不经,实则细思极恐。
最后,戌时正准时奉上第三章,为一直追读的夏日大大加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