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意已决,夫人毋复多言!阿谭、阿熙、阿尚,汝南袁氏底蕴深厚,你兄弟三人务必精诚团结、韬光养晦,待天下一统之时,你等必有出头之日!”
袁绍在临终前,看得颇为通透。
赵旻终究不是曹操,其人腹黑归腹黑,却始终谨守底线,并无当皇帝的野心。
再者说来,赵旻非但与袁绍并无深仇大恨,反而曾受袁绍之恩。就算赵旻再皮厚腹黑,其人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
而且如今,赵旻便已初现“用人荒”之势,如果袁氏二兄弟老实本分,那么待天下一统之后,门生故吏无数的汝南袁氏,必然会被赵旻重新请出山。
届时,便是汝南袁氏重新崛起的良机。
只是…
不知道袁绍这两个龟儿子,能不能明晓袁绍这一片苦心。
袁绍在闭目养神片刻后,霍然睁开双眼。
“速去请仲简、子远、元图、公与、正南来见老夫!”
少顷……
因袁绍一众臣属早已等候在大将军府后门之外,是故淳于琼、许攸、逄纪、沮授、审配五人,很快便匆匆而来。
只有老天爷和阎王爷知道,袁绍这“回光返照”还能持续多久,是以众人都不敢耽搁。
熟知袁绍性格的五人并未悲泣,而且甫一进门,便拜倒顿首。
“不知明公有何吩咐?”
袁绍对此极为满意,其人也不废话。
“诸君伴老夫皆已日久,故而请诸君牢记老夫临终之言!”
五人再次顿首行礼。
“明公但说无妨,某等必不敢忘!”
袁绍将方才所述之遗嘱,再次向这五人简要复述一遍,最后急声道。
“仲简、正南,你二人各率部曲,沿途护送老夫家眷返乡,元图、子远、公与,你三人负责河北善后诸事。
待诸事善了,你等当与老夫故臣一同归顺朝廷,以老夫对从文之了解,其人必将讨诏封你等高官厚禄,今后你等尽力报效朝廷即可,万不可再行割据僭越之举!
老夫临终之言,你等务必谨记!务必谨记!务必谨记!否则…老夫死不瞑目矣!”
一言及此,袁绍呼吸骤然变得急促起来。
其人竭尽全力、声嘶力竭道:“汝南袁氏四世五公,算上老夫可谓五世六公,袁氏忠贞……忠贞……之名,万万…万万不可毁于……毁于一旦!”
言罢,袁绍混浊无神的老眼中,流出几滴泪水。
“兄弟阋墙…之事,亦万万…不可再现!”
“喀喇喇……”一声惊雷骤然响起,大雨“哗啦啦”如瓢泼一般降下。
这曾试图挽狂澜于既倒、扶汉室于倾颓的一代英雄,终于…谢幕!
刘氏忍不住悲呼:“夫君!夫君!”
袁氏三子再也忍不住悲痛,扑在袁绍犹然温热的尸身上大声悲啼。
袁绍昔年在洛阳的“奔走之友”淳于琼、许攸和逄纪三人,以及最早臣服于袁绍的河北魏郡士人沮授、审配,皆伏地顿首、哀痛不已。
“明公!明公!某等必牢记明公之言!”
一时间,大将军府内外一片缟素,哭声伴随着电闪雷鸣、瓢泼雨声传遍邺城。
是日,邺城、乃至魏郡举目望去皆缟素。
隐于邺城某个角落中的卞夫人,对此欣慰一笑。
曹公,袁贼终于身死矣!
镇守魏郡内黄城的颜良得知邺城之噩耗后二话不说,仅率一队亲卫、着孝服亲自赶赴邺城,为昔年之故主吊唁。
内黄城距邺城不过区区数十里,是以,颜良冒着大雨当日即至。
在拜倒痛哭一番之后,颜良便被淳于琼,拽到一旁相对较为僻静的角落中。
“阿良,你可想听明公临终之言?”
犹然痛哭不已的颜良,闻言悚然一惊。
其人渐渐止住痛哭,蹙眉看向同样一脸哀色的淳于琼。
“这…仲简兄…”
淳于琼拍了拍颜良肩头、长叹一声。
“唉!阿良,今日不宜谈及此事,待明公身后事了,为兄再与你详细分说!”
颜良微微颔首。
“仲简兄所言极是,请!”
二人行礼后各自离去、为袁绍的葬礼忙碌不提。
当然了,驻守内黄、黎阳二县的诸曹、夏侯氏众人,此刻杀猪宰羊、载歌载舞、犒赏三军以为庆祝。
对他们而言,这是苍天有眼,让袁绍老贼不满六十便早早病故。
曹洪、曹纯,以及夏侯惇、夏侯渊面朝谯县方向,举杯一饮而尽,拜倒顿首、痛哭遥祭曹操在天之灵。
袁绍、曹操这对恩怨情仇难分的哥俩,如今终于得以在九泉之下重逢。
只不知,这哥俩在九泉之下,究竟是以刀兵相见,还是一起举盏、把臂言欢。
数日之后……
袁绍的死讯,传至许都。
刘协闻讯后拍手称快。
伏寿笑得颇为开心…其人像极了那些后世中了五百万的彩民朋友。
杨彪闭门不出,袁绍从姊袁夫人在家中长吁短叹、愁眉不展;
荀彧、孔融二人大宴宾客以作庆贺;
包括宗正刘艾在内,大汉刘氏宗亲们弹冠相庆、奔走相告;
汉廷文武百官、颍川郡诸多士人,或悲或喜,不一而足。
至于卫府之中……
昔年袁绍之故臣董昭,同样闭门谢客;
赵云则带着赵旻一同出城,叔侄二人向北方遥祭袁绍在天之灵;
除此之外,卫府中的一众臣属,几乎尽皆喜大普奔…
当年赵旻卫府的班底之中,有很大一部分人,都是当年曹操的臣属及幕僚。
官渡之战后,无论如何,始终是曹**在了袁绍面前。所以,这笔账,曹操的一众故臣,当然要算到袁绍头上。
如今袁绍病死,这些人不高兴才怪。
袁绍死讯,很快传到并州太原郡晋阳城。
昔年曾为李傕麾下首席幕僚的贾诩,闻讯微微一笑。
要知道,贾诩非但是罗先生《三国演义》之中,那个蔫儿坏军师“李儒”的原型,更是助李傕、郭汜、樊稠三贼将,挑起三国乱世的著名“毒士”。
所以,身为汉末三大势力中“关中朝廷”的首席智囊,贾诩向来对妄图拥立“关东天子”刘虞、与关中朝廷作对的关东带头大哥袁绍仇恨值较高。
所以,建安四年(西历199年)袁绍遣使臣招揽张绣之时,贾诩毫不犹豫拒绝了袁绍……
这当然不是因为贾诩看好曹操,而是因为贾诩清楚,自己一旦随张绣归顺袁绍,是绝对不可能落到好的!
是以,贾诩这种同样腹黑之人虽然表面上没有说什么,但其人实际上早就恨不得,袁绍早死早清净了。
此刻与贾诩同样感到高兴的,还有乐进和张辽。
曹操的元从之臣乐进自不必说,张辽自从跟随董卓时起,便与袁绍天然对立。
其后,张辽先后跟随吕布、曹操……这都是袁绍的死敌。
所以,得知袁绍已死,辽哥甚感欣慰。
老贼终于身死!哈哈哈!
黄忠、庞德、阎柔这三人对袁绍无甚恩怨,是以此三人无悲无喜。
综上所述,此时此地,最为伤感之人,是张郃。
因为历史已被赵旻改变,所以张郃并未遭遇官渡之战最后一战时,郭图对其人的背刺。
尽管后来郭图还是成功背刺了张郃,但此事已经与袁绍毫无关联。
一言蔽之,袁绍对张郃只有恩而无仇。
是以张郃颇为伤感。
见张郃如此,众人便不好再继续庆祝下去。
老银币贾诩干脆果断转移话题。
“诸君,而今并州既已得手,兼且袁绍已死,则某等当暂时收兵、静观其变。不知诸君以为如何?”
【作者题外话】:这一章开始,咱们来聊一聊在历史上,袁绍之死所引起的天下震荡。
建安七年(202)袁绍去世。这件事带来巨大的政治震荡,对彼时所有军阀均有影响。
袁绍曾是汉末首屈一指的霸主,在黄河以北有着无与伦比的威望。如果仔细梳理建安七年(202)的群雄百态,会发现袁绍之死带来的政治影响,超乎想象般巨大。
刘备、刘表、孙权乃至刘璋、马腾等人,后续行为动向,均受到袁绍之死的影响。
袁绍与曹操争雄河朔,败于建安五年(200),死于建安七年(202),人所共知。
但袁绍的死因,涉及一个文字训诂问题。
按《魏书袁绍传》所载,袁绍为“(建安)七年,忧死”。“忧死”即忧愁致病、病发身亡。
(绍)自军败后发病,七年,忧死。--《魏书袁绍传》
按两汉的史官书法,“忧死”存在两层含义,一层即忧郁而死;另一层是被统治者隐诛。对于袁绍而言,忧死无疑是疾病致死。
但按《魏书武帝纪》所载,袁绍是“七年,夏五月死”。
(袁)绍自军破后,发病欧血,夏五月死。--《魏书武帝纪》
问题就在这里。“夏”与“憂”(忧)的写法极为接近,从《武帝纪》可知,《袁绍传》的校勘与断句,当为“七年夏,死”;而不是“七年,忧死”。
换言之,袁绍当在建安五年(200)战败之后发病,熬到两年之后(202)的夏季五月,病重不愈,死。
实际上,从官渡之战到袁绍之死,期间还曾发生过一些历史事件,只是被还想留着脑袋恰饭的陈寿隐去而已。
而且!
官渡之战其实根本改变不了什么大局,何况袁绍也并未犯大错,曹操真的只是运气好到爆棚罢了。
荀谌在游说韩馥时曾提到“袁绍临危吐决,智勇迈于人”。
临危吐决,智勇迈于人,又孰与袁氏?--《后汉书袁绍传》
这话就是说,袁绍在绝境时,会产生超人的力量。这一点实际是袁绍最大的优势,也是常被读者忽略的地方。
袁绍有一个特殊属性。即外部压力小时,其行为会显得平庸甚至荒唐;随着压力增大,其思路便逐渐清晰明朗;在生死关头,则会神明附体,雄壮豪迈。
一言蔽之,外部压力越弱,袁绍的能力便越弱;外部压力越强,袁绍的能力便越强。到了生死关头,袁绍则会产生超人的意志与才华,因此经常能够逆境翻盘。
袁曹官渡之战,前后打了一年(199-200)。在许攸叛变,乌巢屯粮被烧之后,袁绍亦未惊慌,而是组织了高览、张郃率重兵强袭曹操大本营,提前发动决战。
绍闻操击(淳于)琼,谓长子谭曰:“就操破琼,吾拔其营,彼固无所归矣。”乃使高览、张郃等攻操营。--《后汉书袁绍传》
应该说,在袁绍军队数量占优,而后勤补给不足的情况下,利用优势兵力打快速歼灭战,缩短战期,确实是最合理的选择。
虽然此役因为郭图(颍川系)与张郃(河北系)等人的矛盾,导致袁军先锋临阵叛变,袁绍不得不渡河逃走(见《魏书张郃传》)。
但这实际是政治斗争导致的军事失利,袁绍的指挥思路,还是相当清晰并具备可操作性的。
最强的佐证,便是官渡之战翌年(201)曹操欲再掀起大战,却无功而返,且因“粮谷不足与河北(袁绍)相支”,竟打算转伐刘表。
(建安)六年,太祖就谷东平之安民,粮少,不足与河北相支,欲因绍新破,以其间击讨刘表。--《魏书荀彧传》
而袁绍同年(201)“略定冀州叛乱诸县”,再度成功稳固后方。
冀州城邑多叛,绍复击定之。--《魏书袁绍传》
可见袁绍在绝境中,依然能屡次成功反击,导致袁绍生前(202)曹操始终不得深入冀州半步。
这才是历史的真相啊!
下一章咱们继续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