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旻、陈登和陈矫忙完这一切,时间已至寅时二刻。
夜空中明月弯弯,繁星点点。
河面上微风习习,流水潺潺。
为阻住孙权船队,横拦河面的大船首尾之间,均以铁索连环。
赵旻命令兵卒们熄灭火把,躲于舟船中,耐心等待即将自投罗网的少年孙权。
赵旻、陈登和陈矫,此刻也躲在一艘熄灭灯火的接应轻舟之上,低声交谈。
“府君,季弼兄,此计若成,旻可确保,孙氏最近几年内,必不敢再北进,徐州可休养生息也。”
陈登苦笑道:“先生此计不可谓不毒!孙权不但损兵折将,其粮草辎重亦难保也!”
赵旻正色道:“府君此言差矣,自中平元年黄巾贼乱起,边章、韩遂凉州复乱,此乱世至今已一十有六年矣!
仅徐州一州之地,先后历经大小无数起黄巾之乱、泰山贼南犯,以及曹操三伐徐州。
最可恨者为曹贼,其因私仇泄愤,竟屠彭城三十万无辜庶民,以至于徐州户口锐减!
曹贼何其残暴不仁也!
而今,若你我放任孙权登陆杀伐,民可堪此无妄之灾否?我昨日抵匡琦,入目所及,但见人人欢声笑语,户户鸡犬相闻,府君岂忍心庶民受战乱之苦哉?
故而,我于此宽阔河面纵火攻孙权,即便全歼其军,亦不过两万乱兵也!
府君以为,死两万乱兵,与将来数年之内,十数万生民涂炭、庄稼毁坏相比,孰轻孰重耶?”
腹黑男赵旻,此时已开始为其空手套徐州进行铺垫。
陈矫霍然起身,深深一揖:“从文大仁大义,胸怀万民,请受季弼一拜!”
赵旻忙不迭让开这一礼,扶起陈矫道:“实不相瞒,我乃冀州常山国人氏,冀州一地,自黄巾乱起至今,已不知历经多少番战乱荼毒。
每思及此事,我便恨不能鞭那昏庸无道之刘宏尸体以泄愤!”
他这番话,哪怕放到董卓专权之时,都是大逆不道之言。
便是无君无父之董卓,若得知此言,都要迫于舆论压力诛赵旻全家。
然而,今时不同往日,汉室的影响力,在徐州一州之地,已经几近于无。
换句话说,赵旻说出了陈登、陈矫这些徐州本地士族子弟的心声。
是以,他们二人也懒得虚伪,同时冷笑道:“若非汉灵帝倒行逆施,又宠幸宦官,这天下焉能大乱!庶民又何以倒悬!”
赵旻指向邗沟:“是以,我欲速灭孙权大军,以解广陵,乃至徐州生民之苦也!”
陈登不再纠结赵旻尚年轻,此时他不但已将其引为知己,而且对其佩服到五体投地。
于是他作揖道:“幸赖先生之智也!”
赵旻作揖还礼:“府君且看我如何以火攻灭敌!”
三人均不再开口,就着星月之光,默默凝视着邗沟南方。
过了约莫两刻钟,目力向来极佳的赵旻,便远远看到缓缓进入视野的庞大船队。
远远望去,只见彼处舳舻千里,旌旗蔽空,壮观至极。
当然,这是陈登和陈矫的看法。
腹黑男赵旻的看法如下:
我去!他们居然如此有恃无恐?孙权还敢将船队横排开来?他是不是傻?
早知如此,我何必再安排操舟手,“咔嚓”一下斩断缆绳,让纵火船顺风顺水撞上去不香吗?
看来,历史上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荆州、志得意满的曹老板,就是这么被一把火烧进华容道的。
唉!人不能骄傲啊!
孙权啊孙权,你丫还是太嫩了!我这么欺负你…简直毫无成就感!
他心中作是念,口中却道:“府君,季弼兄,孙权船队如此庞大,万万不可大意!”
陈登蹙眉道:“赵先生,咱们的纵火船是否过少?此战可堪一用?”
赵旻无语。
想当年火烧赤壁…哦对,还没到那年,那是八年后的建安十三年。
总之,孙权派周瑜和黄盖火烧曹操十万大军,谋划程度也不外如是。
如今咱们以同等谋划,在比长江狭窄一多半的邗沟,火烧孙权两万余大军,您还担心赢不了…
孙权若得知你的想法,岂不是要…等等,如今要被咱们火攻的对象,不正是孙权?
有点儿乱!
总之…你陈登就放心好了!
你真是没见过世面!
难怪程昱那猛老头儿能与赵旻看对眼,因为他俩都习惯瞧不起人。
赵旻于心中疯狂吐槽一番后,含笑抱拳:“府君且看我大发神威便是!”
他心道:我要开始我的表演!
眼见孙权船队距横江之船不足一里时,赵旻故技重施,点燃箭头油布,挽弓搭箭。
“咻……”
鸣镝发出响亮的破空尖啸,带着炫目的尾焰,撕破了漆黑的夜空。
又是一个月黑风高夜…
继火烧延津、火烧东莞之后,赵旻即将点燃他的第三把火:火烧射阳。
赵旻这一支鸣镝,有没有惊醒孙权兵卒暂且不提…
在这声尖啸响起后,只见操控纵火船的陈登、王孟兵卒,飞快地“咔嚓”一下斩断缆绳,操桨调整轻舟方向,疾速驶向孙权船队。
接应他们的快船则紧随他们身后,两人操桨,一人点燃火箭,挽弓搭箭瞄准乌布苫盖的轻舟。
“咚…”
“咚…”
“咚…”
沉闷碰撞声此起彼伏。
随之而来的是“嗡”、“嗖”射箭之音。
纵火船上的兵卒闻声果断跳水,游向他们身后的接应快船。
纵火船上,乌布下的桐油很快被引燃,大火“腾”地一下冲天而起。
无数火箭,自横江之大船上射出,无数桶桐油,被倾泻至宽阔河面之上。
横江大船上,完成既定任务的兵卒们,沿着以铁索相连的连环大船,纷纷向邗沟两岸迅速撤退。
最后撤离的两队兵卒,手中火箭不停,径直射中满载桐油硝石的横江连环大船。
于是乎,熊熊燃烧的大火照亮了整片夜空。
孙权的船队,很快便被这一前一后、船下邗沟河面这三团烈火引燃。
一刻钟不到,彼处便化为连绵数里的火海。
船队中处于C位…啊呸!处于指挥之位、“孙”字大纛迎风招展的高大楼船,此刻由于被数艘火势熊熊的斗舰围住而无法转向。
于是,这艘楼船最终也被大火引燃。
赵旻见状扬起手,指挥兵卒高喊十余遍:“孙将军恕不远送,广陵太守陈元龙告辞!”
陈登陈矫二人哈哈大笑。
也不知孙权听到这句话,会不会气得要跳船。
腹黑男微笑抱拳道:“府君,要不要再送孙权一份大礼?我们以快船追杀其人如何?”
陈登看着赵旻脸上和煦的微笑,顿感不寒而栗。
“赵先生,得饶人处且饶人,赶尽杀绝恐怕…”
赵旻颔首:“既如此,府君,咱们且率军回射阳城歇息。”
此战大局已定,孙权有江表之虎臣保护,肯定不会被烧死,但其麾下兵卒、那艘大楼船、数艘斗舰、上百艘艨艟、以及无数粮草辎重,则势必难以幸免。
孙策一方不但元气大伤,而且亏大了。
孙策就算不被刺杀,大概也会被气个半死。
他攒下如此庞大家底,一夜之间烧了个精光。
须知,在汉末至三国,楼船相当于航母!斗舰那也是驱逐舰般的存在,连经营荆州多年的刘表,都仅有不到三十艘斗舰。
未来数年,孙家很难再凑齐如此规模的战船和水军,江东军若再想北进,只能以陆军攻打汝南。
当然,陈登也不是毫无损失,此战,他也同样付出了极大代价。
那些被烧毁的船总价不菲,但以此换取广陵未来数年和平,陈登赚翻了。
由是,当他们附近的进入射阳城,陈登便主动开口。
“赵先生此来广陵,乃为袁公做说客乎?”
【作者题外话】:曹操屠徐州,不但有翔实史实记载,还引出了陶谦向公孙瓒麾下田楷求援、以丹阳兵拉拢刘备之事,此处我不再水文。
曹操脾气一上头,他真不是人啊!
陶谦也绝非仁厚长者,而是维护东汉末年士大夫尊严的六边形强者。他之所以名声极差,与程昱原因一样,同样是得罪了掌握舆论的豪强士族。
初平四年(西历193年),陶谦与袁术反目成仇。
袁术与陶谦本是盟军,在初平年间(190-193)共同抵御袁绍联军。
彼时集团内部成员有袁术、陶谦、公孙瓒、刘备、张燕等人。
旧日的同盟关系,是袁术自领“徐州伯”的法理依据,也是刘备口中“让州与袁术”的来由。
(术)杀扬州刺史陈温而自领之,又兼称徐州伯。--《后汉书袁术传》
先主曰:“袁公路近在寿春,此君四世五公,海内所归,君(陈登)可以州与之。”--《蜀书二先主传》
但同盟关系并非一成不变。
初平四年(193)“避难寿春”的汝南吕范,赴江都县迎接吴夫人(孙坚孀妻),结果被陶谦抓走、严刑拷打。谦骂范为“袁氏密探”。
时太妃在江都,策遣范迎之。徐州牧陶谦谓范为袁氏觇候,讽县掠考范。--《吴书十一吕范传》
注:江都县在广陵,属徐州,归陶谦治下。
注:“觇候”即侦查,引申为密探。
此材料见于《吴书十一吕范传》,可挖掘的信息量极大。
首先是吕范避难寿春。
寿春县属淮南国(后九江郡),是扬州刺史治。
可知彼时当在袁术杀陈温(故扬州刺史)之后,即初平四年(193)之后。
故陶谦口中的“袁氏”并非袁绍,而指袁术。
术退保雍丘,又将其余众奔九江,杀扬州刺史陈温。--《后汉书袁术传》
其次是赴江都迎接吴夫人。
吴夫人徙居江都、是在孙坚亡后(191)。
按《吴书一孙讨逆传》可知,兴平元年(194)之前,孙策已将其母徙至曲阿。
坚薨,还葬曲阿。已乃渡江居江都。--《吴书一孙讨逆传》
江都县隶属广陵郡,广陵属徐州;曲阿县隶属吴郡,吴郡属扬州。
换言之,孙坚死后,吴夫人并未返回故乡(扬州吴郡),而是客居徐州广陵(191-193)。
彼时的广陵太守是琅琊赵昱,为陶谦所举。
谦奏(赵)昱茂才,迁为(广陵)太守。--谢承《后汉书》
孙策迁母”的原因,是被“谦所不容”,可知陶谦与袁术已经交恶。
吕范托庇孙策,故“范被(陶谦)拷打”,与“孙策迁母”,必然存在逻辑联系。
即范、策等人确实充当了“袁术密探”,窥伺徐州。
因此,陶谦与袁术交恶,最晚在初平四年(193)。
彼时吕范被械锁在广陵江都,靠宗族相助、越狱逃生。可见陶谦根本没有放人的意思。
(陶谦)讽(江都)县掠考范,范亲客健儿篡取以归。--《吴书十一吕范传》
因此很难想象,初平四年(193)与袁术已经“交恶至此”的陶谦,会在翌年(194)病危时有“传位袁术”的想法。
从刘备方面看,其追随陶谦未满一年。
谦将曹豹与刘备屯郯东,要太祖。太祖击破之,遂攻拔襄贲,所过多所残戮。--《魏书一武帝纪》
方诗铭在《刘备被拥戴为徐州牧》一文中即明确指出:刘备之位,实系夺立,是地方豪强矫命拥戴。
对此,云某持保留态度。
因史料所限,陶谦死前指定的真正继承人,尚不能知。
但从目前的史料中看,刘备仍存由陶谦指定之可能,此事后文再详谈,此时一详谈便容易剧透。
总而言之,陶谦之所以自立,与孙策、吕范有间接关系。
由此可见,陶谦又哪里是什么温厚长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