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城堡如同一个天然的陷阱,在零点过后,就会陷入漫长的黑暗,除非有人幡然醒悟,主动走向光明,将这层黑暗揭穿,否则每一个曾仰靠权势而无视生命的人,都将为先辈的愚钝贪婪而付出代价。
这是谢知在为颜绯讨公道,为那个在至暗时刻愿意向他递来糖果的小女孩,讨要一个公道。
此时的古堡内依然是一派喜乐,来的每个人都以为只是受邀前来度假,身为各个世家的大小姐大少爷,身边少不了跟前跟后伺候的下人,一箱接一箱的行李接连搬到各自的房间,古堡中的佣人们也都尽职地照顾这些“贵客”们的起居,比起曾经的那些无辜的孩子,这些人显然从未经历过什么叫绝望。
嘭——
时间一到,吊桥收起,桥下水河汹涌,古堡唯一的出路成了鸿沟天堑。
顷刻间,分布规律的实验室里的仪器叮地一声打开,密集的程序网也随之铺设开来,等待已久的科研人员紧张有序地忙碌起来,他们熟悉每一台机器的运作,对产生的每一个细小的数据都极度敏感,这种古怪的执念显得那么癫狂,哪怕已经过去了十七年,一旦有机会重启这场未完成的实验,他们就像是闻着鲜血而来的猛兽,不遗余力地参与撕咬。
下半夜的星空亮灼而清冷,复古的楼梯无声覆上一层银白。
童洛明从几个实验室里领了样本数据交给肖天,肖天则动作麻利地将数据输入内置电脑,仔细检查着不断跳动的波纹比对,眉头越皱越紧:“先生,数据都对不上,没有一个和颜小姐体内的植入序列匹配。”
“继续筛查。”
守候半夜,谢知想要的可不是这种结果,他亲自坐在屏幕前,拉下页面检验。
一行行醒目的符号,像是能带着他一点一点地洞悉颜绯过去的二十四年里的坎坷坚强。
童洛明见那些人又交了份无用的答卷,失望地压了压嘴角,立即出去再次交代了一番。
过了会儿,童洛明又回到房间。
这次他的脚步稍微加快了点,但未见一丝一毫慌乱,毕竟这本就是他们亲自设下的陷阱,何时收网也是由他们说了算,哪怕目前有了一点意料之外的变故。
“爷,顾雍的团队之前和X国秘密接洽,拟定价是一百亿,但因为头部人员被我们拦截,顾雍临近交易日交不出对方想要的东西,暂时搁置了谈判,二十分钟前,天河谷那边传来消息,顾雍主动降价,但我们已经抢占先机,X国对顾雍手里的东西显然没有太大兴趣了。”
“城堡的防护墙的寿命是三天,三天一过,全部资料会原地销毁,把柄虽然不会留给别人,但在这期间如果还查不到和颜小姐匹配的破译序列,咱们反而会被X国发难,顾雍再借机反咬一口的话……”童洛明斟酌道,“爷,咱们这么做会不会有些铤而走险?”
往两边都放出烟雾弹的情况下,但凡风头有一点不对,自己也可能会被反噬。
“反咬一口?”谢知向后靠去,闻言轻笑,望来的目光淡静温和,“那要看看他还有没有机会开口了。”
语声稍顿了顿,男人好看的薄唇随之掀起淡淡的弧度:“大不了就一把火烧了,清静。”
童洛明跟着谢知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在这个男人身上感受到一股嗜血的杀戮之气,不由觉得心惊,在门外等了几分钟,看到肖天也因为数据比对屡屡失败而出来透透气,急忙拉着他走到一边。
“肖天,三爷这么做,老宅那边真的不管吗?如果真想通过这种方式救颜小姐,那就让杜良去做好了,爷干干净净的,何必弄一身脏。”
谢知为什么会这样做,肖天是看得最明白的,他摇摇头,拍拍童洛明的肩膀:“你不懂。你以为先生这些年真的心安理得?别忘了,他的命也是颜小姐救的。”
“所以……”童洛明张了张嘴吧,惊讶地说出一个可能性,“爷这是在报恩?”
肖天难得笑了:“不止,还要以身相许呢。”
童洛明挠挠头:“怎么越听越玄乎……你怎么了?”
他注意到肖天脸色忽然有些不对,肖天捂着心口,猛然抬起头:“国内多久没消息了?”
每次出国,肖地就跟个定时播报器似的,几乎每隔一小时就要给他们汇报一次,有时候是无聊的口水话,有时候就是看丢了颜绯,哭唧唧地来请罪。
从下了飞机到现在,已经七八个小时过去了,肖地只来过两个电话,说是颜绯要去参加学校的中秋迎新晚会,是晚会太精彩了,那小子才忘了打电话吗?
童洛明锤了他一记:“不愧是当哥哥的,平时不声不响,想不到还挺关心弟弟,行了,我给他们打个电话。”
“不用了。”肖天盯着手机传进来的一条消息,是宁晗发来的,只有短短一行字,却写满了惊险。
——肖地为救颜小姐被姚锦夕开车撞了,已经在做手术了,你别担心。
肖地以前也不是没受过伤,但伤到会让作为双胞胎哥哥的他也有痛感,恐怕不是普通的小碰小撞,肖天眼色幽暗,浑身的戾气齐齐爆发,看得童洛明打了个冷战:“怎么了?”
肖天推开他,径直就要进屋找谢知,走到一半又退了回来,手指在短信页面上停了几秒,敲回三个字:拜托了。
这种时候,先生绝对不能离开古堡。
先生不走,他就更不能走了。
医院,白炽灯照得人精神恍惚,宁晗看着肖天的回信,有些惊讶地挑了挑眉,隐约能猜到他们这次去新西兰不是单纯为了太古云琴,但没想到事情会重要到连亲生弟弟出事都无法赶回来。
宁晗把目光定在颜绯身上。
颜绯抱着膝盖坐在冰冷的长凳上,长发如泼墨般垂在肩头,半遮着雪白艳丽的小脸,整个人瞧着娇弱瘦小,却能牵着三爷那等人物的心。
感到有人走近,颜绯慢吞吞地抬起头,凝神看了会儿,对着宁晗难掩关切的脸笑了笑:“谢谢你啊。”
“保护颜小姐,是我的职责。”
颜绯没再说话。
宁晗问道:“朱守承和姚锦夕都被警方带走了,颜小姐想要怎么处置他们?”
“该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吧。”颜绯没心思关心这些,她现在只想见谢知。
从前的很多时候,她都以为就算最后离了谢知,她还是能和原来一样过着一成不变的日子,枯燥,却有目标,可一旦被人真心实意地保护过,疼爱过,小心翼翼地拢在羽翼下,免她忧虑,免她穷苦,甚至连她谨慎守着的秘密都从不曾大张旗鼓地去揭穿,而是用他无尽的温柔去包容……她好像一下子就成了一个手无寸铁的小女孩,遇到超出预料的事情,也会感到委屈,想一头栽进他怀里痛哭一场。
可她坐在这里想了好久,又比谁都明白,谢知这次出门,都是为了她。
“颜绯?”高晴晴从电梯里出来,手里提着一袋外卖,看到颜绯时还以为自己看花眼了。
宁晗下意识护在颜绯身前,这种时候,任何一个陌生人都足以让她心生警惕。
颜绯轻轻推开宁晗,朝高晴晴看过去。
女生染了水色的凤眼显得格外可怜,高晴晴还是第一次看到颜绯也有这么落寞的时候,到嘴边的挖苦忽然又咽了回去,往手术室方向瞧了一眼:“谁病了?”
颜绯望了一眼她手里的袋子,不答反问:“你呢?”
高晴晴烦躁地哼了哼:“高迁呗,一把年纪了都不知道照顾自己,说晕倒就晕倒,也不知道得了什么病……”
颜绯倏然打断她:“可以带我去见见他吗?”
……
高迁依靠在床头,窗外有风灌进来,把他身上的病号服吹得鼓鼓的。
“病了还吹风!真是不让人省心!”高晴晴骂骂咧咧地去关窗。
“啊,啊……”高迁面露笑容,一眼看到她身后的颜绯,笑意蓦然收紧。
颜绯没有错过高迁的神态变化,话却是对着高晴晴说的:“你先出去,我有话和你父亲说。”
“切,你当我想听啊?”高晴晴翻了个白眼,出门时还细心地带好门,一扭头就看到穿着一身黑衣黑裤的傅景时,吓了一跳,“你走路怎么没声音啊!”
刚从警局回来的傅景时斜睨她一眼:“下次我会记得敲锣打鼓提醒高小姐的。”
高晴晴被怼得说不出话,看他要进门,赶紧提醒:“我爸爸在和颜绯说话,你别进去。”
“颜绯?”家教甚严的傅景时适时避开她要伸来的手,透过门上的小窗往里看了一眼,恍然笑了,“哦,那个厉害的小姑娘。”
厉害的小姑娘此时在病床边坐下,对着高迁开门见山地问:“你是想抓我,还是想保护我?”
果然,她早就认出自己。
Daman当时搜山救人就是由高迁策划带队的,最终因为那场突如其来的大火而终止,也就此成为他耿耿于怀的心事。
高迁没法说话,急着想要找纸笔,颜绯把手机递过去。
高迁打字速度有点慢,颜绯耐心等了几分钟,才见他举起手机。
——天河谷目前还有一些人打着为人类谋福利的幌子,企图重建实验室,你已经成了他们的目标,不过当年谢家处理得还算快速,除了知道逃了一个孩子之外,他们对你一无所知,目前只是大海捞鱼,短时间内应该不会找到你身上。
颜绯垂下眼帘,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颗包装漂亮的糖果,她轻巧打开丢进嘴里,舌尖抵卷着甜腻的软糖,漫不经心地挑起唇角:“哦,来就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