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女孩蜷缩在里屋的小床上,温和地老狗伏在她脚边,像个忠诚的守护神。
秦淮左心里一悸,心疼之余又觉哭笑不得。
“结了婚也不说一声。”龙叔背着手,叼着烟,跨着双腿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洗刷一大盆的小龙虾,一边头也不抬地冲秦淮左道。
“抱歉,我是打算……”
“红包在小甜枕头底下。临走时,自己去拿。”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
“行啦!跟我客气个鸟啊?”龙叔抬起眼,瞪了他一下,“以后别再惹事情让我给你们几个收拾烂摊子就烧高香了。我老了,折腾不动了。”
龙叔踢了踢脚边的听风,意味深长地说:“将来啊,也不知道跟这老伙计谁先送谁。”
“您别怎么说。”
秦淮左轻轻攥紧拳身,唇齿微磕。
“还愣着干什么?把人带走啊。”
“那个……我还想请教您一件事。”
面对秦淮左的疑问,龙叔瞪了瞪白眼:“没门。我不问组织上的事儿已经很久了,你要查些什么,自己弄去吧。”
“不是关于那些事。”秦淮左咬了下牙,“是……是,您能教我做麻辣小龙虾么?”
“啥?!”龙叔抬屁股起身,大肚子差点扑进洗虾盆里。
“小甜喜欢吃,我上回超市里随便买了两斤,结果烧出来跟泔水似的。”
“哈!难得有你steven不擅长的事儿,这么认怂啊?”
龙叔抚掌大笑,他点了下打火机,秦淮左把香烟凑过去。
“这些年学到的都是些没用的本事,真正需要的,什么都不会。”
秦淮左说。
“那你是在怪我没好好教咯?”龙叔瞪他一眼,“老猫教老虎,还要留一手会爬树呢。我就藏着个麻辣小龙虾怎么了!哈哈哈!想学啊,过来亲眼看一遍!”
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两人对坐。
秦淮左问龙叔,还记不记得上一次在一块喝酒是什么时候了。
龙叔没说话,看了一眼老狗,又看了一眼里屋神龛上亡妻的照片。仰起脖子,一盅饮尽。
秦淮左陪了,陪他喝了也陪他一块沉默了。
“竹西现在怎么样了?”龙叔问。
“挺好的,身体恢复不错,就是还不怎么认识人。”秦淮左顿了顿,麻利地剥了一枚小龙虾。
入口馨香确实味美无比,但不足以叫他念念不忘。他觉得吃这种东西实在太麻烦,完全不符合他杀伐决断雷厉风行的性情。
龙叔说,小龙虾不在于能不能吃得饱。而是一种慢节奏的生活态度,也是社交效率最高的饮食文化。
“你想想啊,大家手上都弄得油脂马哈的,就不能玩手机了,只能聊天嘛。”
秦淮左觉得,龙叔的睿智是自己这一辈子都望尘莫及的,但龙叔的豁达是在失去至亲至爱之后才看开了。
如果可以,他愿永不出师。
“你最近怎样?听说天勤国际入驻宣城后,横扫投资业内。你小子的手腕从来都这么铁,适当的也给别人松口气才是。别搞得大家都那么辛苦。”
“我能怎么办?在其位谋其政,一旦到了某些高度,就不是说收能收的了。”秦淮左收了下神情,微微垂眸,“现在的辛苦,不过是为了将来活得更有尊严些。”
秦家帝国矗立云端,在明晃晃的光鲜亮丽之下,是看不到的盘根复杂,利益脉络和巨大的制衡往来。
天勤国际不过是他一手创立的幌子,前期的投资是为了他必须要尽快累计起来的更巨大的财富。他的野心早已融入骨髓,他的强大暗涌胸怀。
那是秦家历代的长子长孙,都必须面对的一场试炼,让他早就变得冷血凛冽。
只是硬得太久了,难免会在心里有一处变得越来越柔软。
秦淮左支起下颌,转向里屋女孩的娇美睡颜。还好,还能让他遇到她。
当天晚上,莫甜高烧不退,人昏昏沉沉的。
淋雨又喝酒,人能扛得住才怪。此时她小脸涨红如熟透了的苹果,呼吸阵阵灼热,迎面扑闪。
想起那天晚上,自己发烧感冒的时候,这小丫头居然用抹布来给他降温,秦淮左觉得自己要是可以更加睚眦必较一点,是不是可以趁她昏睡着,直接在她脸上画几道猫胡子呢?
哎,一把年纪了。跟莫甜在一起,人都变得不靠谱了。正常男人的思路,应该是趁机把她吃干抹净吧?秦淮左自嘲地想。
就在这时,眼前的女孩轻轻伸了下胳膊,动几分。
秦淮左怕她继续着凉,赶紧将她的被子拉拉好。
莫甜没醒,呓语倒是不断。
“爸……妈,小伟……”
看她痛苦难过得样子,秦淮左伸手盖在她的眉眼之上。
他没有办法驱逐她的噩梦,只能寄希望于——
哎?!至少不要成为她的噩梦吧!
就见莫甜突然一蹬被子:“秦淮左你个大混蛋!”
秦淮左差点咬了舌头!怎么了这是?结果还没等反应过来,莫甜在梦境中抓起他的手,放在唇边狠狠一咬。
“啊!”
男人吃痛,禁不住叫出声来。
这两排小尖牙,实在太狠了吧!该不会是小龙虾没吃饱,把他当盐焗猪蹄了?
“放手!哎!疼!”秦淮左好不容易把手抽出来,刚要起身去给莫甜换帕子。
结果被她一翻身,整个将大腿搂住了!
这下子可不得了,直接顶了帐篷的竹竿子咯。秦淮左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把她摘下来,又怕太用力了弄伤她。
“秦淮左,你为什么……为什么那么混蛋,你怎么可以那么对我……我要跟你离婚。你给我……滚……”
秦淮左真是觉得自己比窦娥都怨,明明什么都没做,怎么就混到要被老婆扫地出门的地步了?
而且还是个‘双重人格’的老婆,嘴上说着要他滚,手上搂着大腿的力度倒是一点不减轻。
那他到底是滚还是不滚呢?
“小甜,你怎么了,做梦了么?”秦淮左探了下莫甜的额头,全是汗,冷冰冰的该是退烧了。
他实在不忍看着女孩被梦境折磨,赶紧弄醒了她。
莫甜终于睁开眼,朦朦胧胧出现的男人的脸,让她一瞬间有扑上去痛哭的冲动。
“秦淮左,你……”
“干什么一声不响就跑了,我找了你好久。”秦淮左将她肩膀扶住,整个人拉到怀里。大手下意识地沿着她的长发往下抚摸——
然而就是这随意而习惯的动作,在之前被莫甜看做是专属的宠溺。这一刻,她却只觉得浑身发毛,难受得不得了。
抖开秦淮左手,莫甜像惊悚的麻雀一样从他臂弯里挣脱出来。
发烧过后的身子还有点虚弱,一晃,又被秦淮左拉到怀里了。
“别动!”
“放开我。”莫甜别过脸,用很轻柔的声音,说着不太客气的话。
这种套路,还真是秦淮左从来没见识过的。
“喂你到底怎么了?我找了你大半天,你连句解释都没有就在外面醉的像条狗!到底有没有当我是你老公!”
刚刚提高声音,莫甜的眼泪就下来了。秦淮左莫名地看着她,还以为是不是自己刚才太凶了。
“好了好了,别哭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我知道错了,秦淮左。”莫甜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抽泣,“我不应该送徐亦白去医院的,可我没想瞒着你,是你自己今天一直在打断我,不给我机会说的。我知道两个人在一起,想要好好地一点矛盾和隔阂都没有,是不现实的。但是我真的有试着努力对你好些,多理解你多了解你一些。我们都有过去,这是没办法的事。你心里要是不舒服,可以直接来质问我,你不相信我,我们也可以好好沟通。可是你怎么……怎么能那样对我?带我去看你前女友的展览,还在我面前跟她打情骂俏,你是故意要报复我的么?你知不知道,我从上一段感情里走出来,从我姐的阴影里走出来有多辛苦。我刚刚开始对你有点感觉,经不起这样子的……”
听到这里,秦淮左整个人彻底懵了——
“我前女友?你说的是秦竹西么?”
这是一口老血如鲠在喉啊!
“竹西是我妹妹啊!莫甜你脑子给驴踢了啊?”
莫甜一下子僵住当下,眼睛里的泪水跟被遥控了似的,一下子凝结成晶体!
“你说……啥?”
“我说秦竹西是我妹妹!”
秦淮左劈手就给了莫甜一记不轻不重的栗子爆:“你是不是偷看我钱包里的照片了?你傻么!竹西跟我长得那么像,而且我不都跟你说过了么,我的名字,淮左名都,竹西佳处。你之前都还问过我,是不是有弟弟妹妹的叫秦竹西的。”
“可你上次没有承认啊,也没有主动介绍我们认识。”
“那是因为竹西身体不好,脑袋也受过伤。她还不能与人正常交流,更不能随便见生人。”
秦淮左的眼神悠悠黯淡了一下,半晌,舒缓了一口气。
“可是她却能做出那么好的设计,她……她……”
“那是因为她受伤之前,就是一个非常厉害的天才设计师。”
说到这里,秦淮左略微挑了下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