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晖堂此刻静悄悄，早已没有了刚才的喧嚣。路正霆走了，嫣然走了，陵川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就在刚才，仁济堂的草药也送过来了，小医童给路夫人敷上之后，便被路夫人打发回去了。蒋芸菲让连翘和红莲关了房门，守在门外，让其他小厮全部守在院外，这下房间里只剩下昔日的主仆二人了。
“奶娘，现在房里只有你我二人，您也可以放松一些了。这三年，您在路府住得可还习惯？”蒋芸菲开腔打破了沉默。
“山野乡间我也住了十年，回到路府自然是习惯的。”沈嬷嬷又恢复了昔日的冷淡。
“奶娘，你们二十多年情同母女，我不相信您心中当真没有我。我今日来找您，就不希望您再敷衍我，无论如何，我今日都要问一个明白！”蒋芸菲忍着疼，直视着沈嬷嬷，她今日是豁出去了。
“芸菲，你这又是何苦呢！我不过是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身子已被黄土埋了一半。我心如死灰，不过是苟延残喘等死罢了。你千里迢迢接我回来，我知道你是不到黄河不死心，所以就带着陵川回来了。这样已经很好了，你又何必一定要求一个明白呢！”沈嬷嬷长叹了一口气，她那冷若冰霜的脸颊却渐渐温暖了。
“不，奶娘，这样远远不够。我既然接您回来，自然是希望您能在路府颐养天年，健康长寿。您封闭自己，就是不肯原谅我。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追回，可是您还有我，还有陵川，还有嫣然，难道我们对您的爱就不能融化您心底的伤痛吗？”蒋芸菲落泪了。
“芸菲，我当然知道有些事怪不得你，是奶娘过不了心里的那一关。其实要论对不起，真正做错事的人是我，是我呀！”沈嬷嬷泣不成声！
“奶娘您别这么说！事到如今，再讨论对错也没有任何意义。人生要不断向前看，不是吗？那些事都不提了好吗？”蒋芸菲擦拭着沈嬷嬷的眼泪，奶娘的伤痛她感同身受。
“那年德叔捎来您的书信，我一看便知，那是奶娘您的亲笔书信，我知道您还活着，身边还有陵川这样的好孩子陪伴，心里真是安慰极了。我害怕您不愿回来，若不是正霆拦着我，我只怕要自己赶去平丘山找您了。所幸，您没有拒绝我，这一点我十分感激您。
这十年，您带着陵川是怎么过来的？”蒋芸菲又问道。
“信上我也和夫人说过，我离开武城县之后，原本打算找一个无人认识的寺庙，青灯古佛，了却残生。那日，我又累又渴，就在平丘山山脚下的陵川河畔取点水喝，不料，河道上游漂来了一个竹篮，里面竟睡着一个婴儿。也许这就是天意吧，我失去了一个孩子，却又以另一种方式得到了一个孩子”，沈嬷嬷叹了一口气。“我抱着这孩子在树林里盘桓，心疼这个一出生就被爹娘抛弃的孩子，后来无意间发现了一间猎户的房子，应该是狩猎季节短暂居住过的，生活用品倒是一应俱全。正巧那几年平丘山禁猎，我们就在那里常住了下来。”
“奶娘，您一个老人家，带着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怎么生活呢？”蒋芸菲握住了沈嬷嬷的手。
“你也知道我是穷苦人家出身，日子过得清贫些倒也无妨。山脚离镇子不远，我找些浆洗缝补的活换些羊奶和小米，也把这孩子养大了。陵川是个懂事的孩子，他稍大一些能下河捕鱼，能自己做些简单的陷阱，时不时猎回几只野兔、野鸡、斑鸠之类的，有些拿去卖了，换些散碎银子，有些留下给我娘俩加餐了。
山中岁月清静，日子过得倒也快活。若不是路府的人找到了常常买我野味的一个老主顾，只怕我就要在这山中终老了。”
“奶娘，这期间您怎么不回路府呢？您知道，只要我在这里府里，您随时都可以回来！”
“傻孩子，我一个老婆子带着个孩子，早就是个无用之人，还回来做什么呢？”
“奶娘，您不要这样说，您知道的，这些年，我一直把您当作我的亲身母亲一般，又怎会嫌弃您呢！”蒋芸菲十分动容。
“你这孩子善良单纯，不知道人心险恶。当年月牙惨死，女婿恨我入骨，这武城县是我的伤心之地，我离开之时就从未想过要回来！”沈嬷嬷想起往事，不由得老泪纵横，多年了，她刻意逃避这段往事，所以她一直对这府中的一切冷漠无比，似乎这样就可以锁住回忆，不必去想从前那惨烈的往事。
“奶娘！”蒋芸菲如今也是做母亲的人了，沈嬷嬷的痛苦她亦是感同身受。主仆二人抱作一团伤心不已，这多年的隔阂真的就消失殆尽吗？
“奶娘，您是在我生产那晚离开的吗？我阵痛之后第一时间让小桃去通知您，可她却晕倒在您房间里。而您不知所踪，我们府里府外找遍了，也没有任何人知道您的去处。您不知道我当时有多担心，生怕您遭遇不测。后来我在您房里看到了您为我的孩儿准备的小衣裳，都是您一针一线辛苦缝制的。所以我告诉正霆，不管用多少时间，我一定要找到奶娘，不能让您流落在外。”
沈嬷嬷的身体一僵，她没有想到在蒋芸菲的心中自己竟然这么重要。她握住云菲的双手，泣不成声：“芸菲，我就是那晚离开的路府，我没有遇到前来报信的小桃，见住在厢房的文姥姥和李姥姥匆匆往你房间那边赶，就猜到是你要生了。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女儿，我实在没法再看着另一个女儿在鬼门关徘徊，芸菲，你，你莫要怪我······”
“奶娘，我怎么会怪您！我只怪我自己没有体恤您失去孩子的痛苦，如果我做得更好一点，您也不必流离失所，受了这么多年的苦！”
“不苦，不苦，好孩子！你才受了伤，要安心休养，情绪不要太激动。来，躺下歇歇吧！”沈嬷嬷松开蒋芸菲的手，扶着她慢慢地躺下，“咱们娘俩就此说开了，好吗？”
“嗯，奶娘，说开了！”蒋芸菲平复了情绪，她内心觉得十分庆幸，只是脚踝受了点伤，但是她找回了丢失了十年的亲情呵，实在是太划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