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乌鸦踩着残枝，发出嘎嘎吱吱声音。
处处透着冷寂凄清。
顾长兮悄声落地，正好巡逻的御林军举着火把从旁而过，她背靠紧墙藏匿好身形。
“唉！”有人发出叹气的声音，紧跟着埋怨声起，“成日在这种鸟都不拉屎的地方转悠，能有什么出头之日！”
解裤带，窸窸窣窣响起，另一个人对着墙角撒完尿后，暗骂道：“行了，就知道叫唤，也不想个办法！”
“哪里有什么路子！咱哥俩混得连个太监都不如！”
两人骂骂咧咧了半天。
顾长兮贴着墙壁，竖耳听着。
“那些太监，没根儿东西手可真毒，搁北厢房的那位，被折磨得浑身上下没个好皮！我前日偷偷去看，烂成一片了。”
那名御林军一想到，就忍不住犯呕。
回去洗刷几遍袍子，都没把那股烂味去干净。
“你说的是那个安……”
“嘘！”
两人赶紧止住了话头，来回看看周围有没有别人在，确保连个苍蝇都没有，才敢将心放回肚子里。
“别提了，大晚上的也不嫌晦气！继续巡逻吧。”
他们脚步声越来越远，直到听不到声音后，顾长兮才从黑暗中走出来。
她徐徐点燃手中迷香，往冷宫内走去。
这香只是让里面人好好睡上一觉，不要打搅今夜的事情。
按着他们谈话，找到了破败的北厢房。
阴风吹过，腐朽的木门摇摇欲坠，似乎只需轻轻一推，就能碎成渣子。
顾长兮放轻脚步走进去，借着月色依稀辨认清楚，趴在角落拢起一块，似人形。
她依礼扶揖，语气尽量放的轻柔，“民女请安贵嫔安。”
蓬头垢面的妇人听到声音，迟缓动了动身子，紧紧蜷缩成团，瑟瑟发抖。
“你不要怕，我是名医者，不会伤害你的。”顾长兮小心翼翼靠近，生怕会吓到她。
听御林军说她身上有重伤，想看看伤势如何，正要触碰上的那一瞬。
安贵嫔猛地扑过来，口中发出撕裂惨嚎的声音，似厉鬼般双手变爪牙，直袭顾长兮面门。
她下意识伸手格挡，胳膊被狠狠抓出五道血痕。
手中银针飞出，插进安贵嫔的凝虚穴，她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双臂无力垂落了下去。
凝虚穴，作用于稳定情绪。
顾长兮看着泛出血的伤口，倒吸一口凉气，但令更为震惊的是，她发现安贵嫔惊恐大张着的嘴中，是没有舌头的！
“你没有疯！”
顾长兮身为医者，一眼就能断定出来。
安贵嫔含泪点点头。
“你放心，我绝不会伤害你。”顾长兮试图和她沟通，“让我看看你身上的伤，好不好？”
安贵嫔抱着伤痕累累的身体，满眼充满警惕，不肯松动半分。
显然，她是不会相信任何人的。
顾长兮心疼的叹了口气。
“是谁断了你的舌头，废掉双腿双脚，将你囚禁冷宫，饱受非人折磨？”
“如果不及时医治，你活不长的。”
安贵嫔撇过头去，眸中是一片黯然死寂，她早就没有生的念头，如此苟延残喘，还不如死了痛快。
顾长兮有些灰心，找到了关于师姐的线索，而安贵嫔却说不出来话来，到此，算是断了。
“你是因与我师姐，百里妃交好，才会连累进冷宫的，该是欠你对不起的，不知你有什么心愿……”
安贵嫔突然激动，呜呜乱叫起来，打断了她的话。
“你想告诉我些什么？”
安贵嫔连连点头。
顾长兮将掌心递给她，柔声安抚着她情绪，“你把想说的，写在我手心。”
安贵嫔伸出乌黑发紫的手指，有气无力的划着笔画，缓缓写出一句话，“你和百里清灵什么关系？”
“她是我师姐，皇上再度中风昏迷，我为天外谷谷主，奉命入宫诊治。”
安贵嫔苦笑的勾起唇角，像是想起了伤心事，眼泪止不住的落了下来。
“她就是个妖孽！”
妖孽两个字，刺痛顾长兮掌心，留下重重红痕。
忍着痛意，不解，“为何连你也说她是妖孽？”
安贵嫔将手缩了又缩，满脸迟疑，抬眸透过碎掉的廊窗，看向天边残月。
像是想通了什么，既而重新写下去。
“让这秘密随我死而烟消云散，实在是太可惜了。”
“她用巫蛊，秘密替皇帝操练不死军队，后来事情暴露，她就成了被丢弃的棋子。”
写罢，安贵嫔咯咯的笑出声，笑声中透着阴冷的诡异。
巫蛊！
顾长兮不禁联想起淮中的牵机毒，难不成早在多年前，师姐就在秘密炼毒。
“那她还在宫里么！”
安贵嫔发出嗤笑的声音，写着，“怎么可能，她早被那个老皇帝处死了，就死在我眼前。”
她张着空空的猩红大口，笑得凄厉无比，眼泪顺着脸颊落在地上，流下一道道痕迹。
“师姐还活着。”
顾长兮闭目，虽早就做好最坏的准备，但摆在眼前时，心里五味杂陈。
到底还是发生了。
“那蛊毒又在不久前，重现淮中。”
安贵嫔满脸不可置信，瞪大了瞳孔，开始扯乱糟糟的头发，不断摇着头，发出一连串吱吱怪音。
“你想说什么？”顾长兮轻声安抚着她。
她急切在掌心中写下这段话，“我亲眼看着她断气的，被老皇帝赐了毒酒。”
不过是金蝉脱壳的手段罢了。
顾长兮猜想出整个过程，师姐应该是服下了假死药，‘尸体’送出宫外。
由泽玉救下，送往月氏国，后两人秘密配合，共同研制出牵机毒，祸乱淮中。
这些，顾长兮都没有告诉安贵嫔，生怕再刺激到她。
“你给我些时间，我会想办法救你出去。”
师姐做下的孽，就由她来还吧。
安贵嫔脸上刚燃起一丝希冀，又迅速消散了，缓缓且郑重写下这句话。
“如今我这幅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活着只是徒增厌恶。”
“我只想痛快的死。”
她写完，扬起一抹温和的笑，眉宇间，还能依稀看出当年明媚模样。
死对于安贵嫔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解脱。
顾长兮看着她眼眸中的渴求，默然了片刻，留下一瓶药，放在她脚边，轻轻的退了出去，关上房门。
几乎是下一秒，药瓶碎裂的声音响起。
她眼角落下了一滴泪，呢喃着，“对不起。”
这三个字，很快随风消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