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许是心理阴影太深,那天晚上韩默都没睡安生,做了个噩梦,上千上万个娃娃瞪着眼睛,咧着嘴,追在他身后。
给他吓得,一口气跑了两条街,结果还是被那个穿着粉色蓬蓬裙的巨型娃娃给捉住了,眼看那张挂着诡异微笑的脸凑得越来越近,惊惧之下,韩默陡然惊醒。
在床上放空了一会儿,他才发现自己又出了一身冷汗,韩默向来有点洁癖,干脆不睡了,起身去浴室冲了个澡。
温水淋到身上,韩默觉得舒服多了,人也清醒许多,他快速地洗完澡,裹上浴袍,结果出来一看时间,刚过零点。
困意都被水冲走了,一时半会儿睡不着,加上头发还湿着,韩默也懒得找吹风机出来,想着去露台看看夜景,顺带晾晾头发。
云家这别墅地理位置那叫一个优越,位于半山,几乎能够俯瞰大半个城区,是个绝佳的观景点,地价自然也非同一般,不是一般人能够着的。
要靠韩默自个儿,奋斗一辈子估计也买不起,这回也算是蹭着了。
客厅里静悄悄的,正合他的心意,他从冰箱里拿了一碟子黄瓜,就去了露台。
露台上装了感应灯,他才刚靠近,灯就自动亮起来了,昏黄柔和,并不刺眼,韩默舒舒坦坦地靠在躺椅上,对着满城的流光溢彩,然后……啃起了黄瓜。
云初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幅场景,分明是个肩宽腰细腿长的修长身材,又穿着一身白色浴袍,在这样的夜色里,很有点光风霁月的感觉,结果这家伙却在……啃黄瓜。
倒不是她对黄瓜这东西有什么意见,主要是韩医生大开大合的啃法,跟这个月色温柔的氛围格格不入。
要是换成喝红酒就适当多了。
没等她说什么,倒是韩默自己先难为情起来,急匆匆地站起来,那啃到一半的黄瓜也藏到了身后,笑得窘迫:“这么晚了,云小姐还没睡哪?”
他本来想问“你怎么也过来这里了”,不过转念一想,这本来就是人家的房子,人家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呗。
云初把他那副手足无措的尴尬样儿看在眼里,不禁莞尔:“韩医生不也没睡吗?”
韩默定了定神,神态自然了许多:“我本来睡了的,不过做了个噩梦,醒了之后就睡不着了,索性出来吹吹风。”
云初恍然:“原来是这样……我说呢,您向来是个早睡早起的,今儿怎么破戒了。”
跟他同在一个屋檐下,才发现这韩默年级也不大,可起居作息包括饮食习惯都相当规则且自律,早睡早起不说,且看他连夜宵都选得黄瓜这等清淡低热量的食物,就知道他饮食多么有度了。
韩默听到“破戒”这个词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尤其云初话里话外透出一股子揶揄的味道,他轻咳一声:“是不是吵到你了?”
“哪儿呢?”云初摆摆手,走到露台的另一侧,“我是看今晚没有云,想看看星星。”
因着光线不明朗,韩默这才注意到那边还架了一台天文望远镜,云初说着,俯身开始调节角度。
他有些意外:“你喜欢看星星?”
“啊,业余爱好罢了。”云初很是随意地回道,韩默笑了,他也跟着走过来,观察了那望远镜片刻,给出了结论:“这望远镜不便宜吧?”
云初对于韩医生对金钱物价的敏感度已经习惯了,她未置可否地笑笑:“买了挺久,记不清了。”
韩默也没有追问,而是有些好奇地看着她摆弄器械:“待会儿我能看看吗?”
“好啊。”云初很是爽快地答应了,韩默刚要道谢,却又听到她促狭地笑起来:“要不先把剩下的黄瓜吃了?要不待会儿不新鲜了。”
韩默险些把手里握着的半截黄瓜给忘了,被她这么一打趣,面上一赧,不过云初惯来喜欢取笑他,他都有点习以为常了,干脆大大方方地啃了起来:“肚子有点空,填填胃罢了,让云小姐见笑了。”
云初忍俊不禁,抬眼瞧他:“如果是闻之,他吃夜宵肯定要煮一锅泡面,什么芝士鸡蛋一样都不能少。”
韩默也笑了:“他年轻,新陈代谢快,我可不敢这么吃,不然该发胖了。”
“那我也得提醒下那小子,得跟韩医生你学习学习。”云初摇摇头,“最近好像看中了个姑娘,在使劲儿追呢,不多注意点身材,哪个能看上他。”
韩默哑然失笑。
“对了,”云初有些好奇地打量着他,“韩医生做了什么噩梦呢?把你吓得都睡不着了。”
被她这么一问,韩默又回想起那些阴森可怖的娃娃们,接着就心虚了。
“嗯……有点记不起了。”他搪塞道,“你也知道,很多梦醒了就模糊了。”
云初也没多想:“这也正常。”
说完,她继续调试望远镜,韩默站在一旁,伸长了脖子,心思却并不完全在这上头,他的眼角余光隐晦地掠过云初专注的侧脸,心想,她为什么悄摸摸地藏了满屋子的娃娃。
吓死个人啊简直。
既然思绪跑到了地下室那边,那他自然而然也就想起了那串密码……他也记不清这是第几回琢磨这事儿,一时间,那种心乱如麻的感觉又来了。
唉,这姑娘真是古古怪怪神神秘秘的,偏偏他的好奇心就这么被勾起来了,还悬在半空,不上不下的。
云初当然猜不到他满腹的心思,待寻星镜校准完毕之后,她并没有立刻让韩默观测,反而冷不丁地来了一句:“闭上眼睛。”
韩默愣住了:“啊?”
见韩医生露出一副罕见的呆头鹅模样,云初忍不住又笑了:“你是第一回用这种天文望远镜观星吧?还是小时候在少年宫之类地方试过?”
韩默又是一怔,他根本想不起小时候的事了,只能摇头:“是第一回。”
“那在开展观测前,得先给你的眼睛留一些适应黑暗的时间。”
“原来如此。”韩默说着,就闭上了眼睛。
云初的目光划过他精巧饱满的眉弓,高挺的鼻梁,微抿的嘴角,和流畅的下颌线,心底蓦地冒出一个念头——韩医生长得可真不赖。
云初虽说有些意外自己怎么突然才发觉这个事实,但她向来是个明朗大方的性子,也没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而是大大方方的欣赏。
欣赏之余,她又留意到韩默身上的衣物委实单薄了些,便出声提醒:“韩医生,这夜深露重的,你要不要先回去加件衣服?”
韩默阖着双目冲着她微笑:“没事,我不冷。”
他这么说了,云初也就没再说什么。
几分钟后,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碰了下他的胳膊肘:“可以睁眼了。”
韩默依言照做,眼前还有些模糊的时候,又听她说:“你来。”
他有点不好意思:“还是你先吧。”
云初觉得有点好笑:“这有什么?星星就在那里,又不会飞走。”
韩默寻思着确实是这么个道理,便也不再客气,道了声谢,便在她的指导下,开始了有生以来的第一次观星。
“摸到寻星镜边上的螺丝没有?那是用来调整观测角度的,这寻星镜相当于枪上的瞄准器,跟打枪似的,这寻星镜指到哪儿,望远镜就打到哪儿……”
她细致又形象的解说让韩默一笑:“别告诉我,你还会打枪。”
他原本只是开个玩笑,可云初但笑不语的反应却令他的心情变得微妙起来:“难道……你真会?”
“会不会的有什么重要?反正平时也接触不到。”云初一副不以为然的态度,“行了,看你的星星吧,”
韩默忽然想问,还有没有是你不会的……哦,除了做饭。
不过她显然是不想讨论那个话题,他也不再继续,将注意力拉回到星空之上。
“你认识几颗星?”
云初这问题颇有些轻视的意思,那韩默就不能忍了,他怒目而视:“基本的天文常识,我还是有的。”
云初忍笑:“行,那就先从熟悉的那些天体开始看吧。”
韩默思忖了片刻,决定将自己首次的观测目标定为木星:“我之前看过一篇文章,说深夜出现的最亮的行星,通常都是木星。”
云初含笑颔首:“那你试着调整焦距,找找呗。”
在寻找木星的过程中,韩默的视野一直在变,而通过天文望远镜所观看的星空,同肉眼截然不同。
韩默从来都不知道,他的目光所及,可以这样波澜壮阔。
那些遥不可及的星象毫无预兆地具象化,他可以看到星云形状和颜色,球状星团可以分离出星点,昴星团的反射星云是如此美丽;还能望见草帽星系的暗尘带,尤其清晰;以及众多很多细小的河外星系,一群一群,连旋臂也清晰可见。
他还未能捕捉到木星,却已经为浩瀚的星群所震慑。
“我们现在仰望的星空,跟一千年前的星空是同一片。”
在他的身后,云初低沉开口:“甚至,有些更远处恒星所散发出的光辉,即使是一千年,都还没到达我们的眼睛里。”
“这么一看,一千年的时间好像也不算什么。至少跟这些星群比起来,只能用弹指一挥间来形容。”
“所以,在它们面前,我们是多么的渺小。”
韩默的双目离开了镜头,他无声地转向云初,他不太明白她为什么会突然说这些话,却敏锐地察觉到了她字里行间的伤感。
“可就是因为我们渺小,”她冲着他笑了笑,“所以一千年的日日夜夜,还是太过漫长了。”
她轻轻地叹气,仰起头,望向星空,颈部的曲线分外优美。
“长得……让人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