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萍简直要气炸了。
她觉得那个什么心理医生根本是在乱放屁，她一个字都听不下去，一气之下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诊所，直到在公交站等车时才冷静了些许，她拿出手机，准备给女儿打个电话，问问她到哪里了。
一开始罗萍没想太多，只是出于习惯打了这个电话，可没想到徐亭亭竟然掐了她的来电。
罗萍甚至没有反应过来，因为女儿在她面前一直很温顺听话，从来没有拒接过她的电话，这还是头一遭——因而在她回过神后，那些勉强平息的怒火变本加厉地燃烧起来了。
愤怒之下，她立马又拨了过去，而得到的结果更是令她火冒三丈——她根本打不过去，徐亭亭把她拉黑了。
罗萍死死地捏着手机，连做几个深呼吸，思忖了片刻，又打给了女儿的班主任。
亭亭的学校就在附近，车程也就几分钟，算算时间，这会儿该到了。
可那丫头突然不接她的电话，肯定是心虚了。
老师的回复坐实了她的猜测——徐亭亭还真没去学校，她逃课了。
罗萍再也遏制不住自己的怒气，她的胃里一阵灼烧似的翻涌，险些把手机给扔了，幸好在那之前，有人叫住了她，她回过头，对上了还算熟悉的一张脸，正是不久前将她激怒的那个人。
“罗女士。”韩默早已从对方难看至极的脸色中捕捉到了一些信息，也知道对方这会儿并不怎么愿意见着他，所以他的语速很快，争取赶在她发作之前把话说完，“亭亭现在跟我的助手在一起，您不用担心，这也是治疗的一部分。”
他的话让罗萍一怔，她皱起眉：“你怎么也不跟我说一声？”
“这是临时决定的。”韩默也来不及打草稿，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云初打算做什么，幸而他的表情控制得还算自然，把这个突发的事件圆了过去，“亭亭现在极度逃避学校，我觉着还是让她出去走走比较好……”
“可是，这肯定会耽误功课啊！”罗萍眉头紧锁，焦急又烦躁地打断了他的话，韩默毫不意外，他好脾气地笑笑：“话是这么说，但功课之后可以补，孩子的心理健康不应该为此让步……尤其她这个年龄的孩子敏感又脆弱，容易生出逆反心理，您也不愿意把她逼到您的对立面去吧？”
“对立面？”这个词让罗萍再一次记起被拉黑的事，怒点也再次被引发，“亭亭她已经把我拉黑了！”
“她一直都很听话！”她怒目而视，“也不知道是不是你那个助手教唆的？！”
她这种简单粗暴的推卸责任的行径也有些激怒韩默了，尤其被无辜安了个罪名的对象还是云初。
“您已经被拉黑了？这可不是个好兆头。”尽管心底怒气上涌，但他的语气反而愈发柔和，“您应该不希望，情况再恶化下去吧？”
“也许——”他叹了口气，慢悠悠地拉长了语调，“下一回亭亭可能就真的不声不响地离家出走了……”
罗萍张了张嘴，却在听到他的后半句后，把来不及说出口的话咽了回去。
她陷入了沉默。
韩默没有出声，耐心地等待着她的答复。
“我知道了。”再开口的时候，这位女士的眼睛黯淡了几分，声音里也透出掩不住的疲惫，“我不干涉了……只要晚上把孩子平平安安地给我送回来就行了。”
“这点我们可以保证。”韩默下了军令状的时候毫无心理负担，对于这一点，他还是相当有信心的，当然，信心来源于云初不凡的武力值。
罗萍点了点头，胡乱了顺了一把毛躁凌乱的头发，她伸长脖子朝前方看了眼：“我的车到了，那我先……”
韩默正暗自惊讶，因为他忽然意识到，这位抠门的罗女士居然没有追问费用的事情，他以为是对方忘了，于是轻咳一声：“罗女士，关于收费——”
罗萍正在包里找公交卡，闻言，手上的动作一顿，回过头来：“还是一个小时两百？”
“啊……嗯。”韩默没有否认，这会儿他是真的吃惊了，对方的反应没有他想象的强烈，表情平淡得很，丝毫没有流露出丝毫的肉痛，这……不符合罗女士的人设啊。
“到时候按时间计算，我会转到你们诊所的账户里的。”罗萍说完这一句话，公交车进站了，她匆匆往敞开的前门去，不忘嘱咐：“你知道我们家的地址吧？”
“知道。”韩默挥了挥手，“放心吧，我们一定会把亭亭送回去。”
公交车没有停留太久，很快又开走了，韩默望着渐行渐远的大车，脑子里回放的全是罗萍刚才的表现。
她这么爽快的答应给钱，跟先前预付了两百块还牢骚不断时的情形简直判若两人。
为什么呢……
难道是……因为她女儿不在场？
韩默想到了一个可能性，这让他又意外了几分，不过顺着这个方向想下去的话，罗萍好些行径就可以解释了。
真是位扭曲的母亲啊……韩默无声叹气，他又一次坚定了自己的判断——罗萍病得比她女儿严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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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让一个尚未完成高中学业、未满十八周岁也没什么特长天赋的少女认识到社会的残酷，并不是一件多困难的事。
徐亭亭抹了把汗，喘了口气，继续把手上那支软毛笔放进一个铜盆里，那里头装着热水，吸满了水的毛笔分量沉了不少，她用心小心翼翼地接着，而后转身，工作台上铺着一张发黄发旧的字画，看得出很有些年头，而且保存不善。
清理这幅字画，便是她找到的第一份工作。
两个小时前，她在一株紫荆树下，遇到了这个年轻女子，她向她发出了做工邀请。
要是换成一个男的，徐亭亭的戒心会强上好几倍，但偏偏对方是个容貌动人、音色悦耳的姐姐，她的戒备之心就没那么重了。
长得好看的，肯定不会是什么坏人。十七岁的亭亭还没意识到自己的颜控属性，在简单地问了几个问题后，本就陷入茫然的她就跟着漂亮姐姐走了。
据她的雇主所言，这是一幅货真价实的古字画，是明朝时期的一个书法家所作，对方说了一个名字，徐亭亭觉得大概是自己孤陋寡言，并不知道此人。
这让她有些赧然，不过雇主却是洒然一笑：“不知道是谁写的没关系，你只要把这字画清理干净就行了……有个好品相，才能卖个好价钱。”
徐亭亭真没看出来，这年轻漂亮的姐姐，居然是位古董商。
就在她错愕之时，年轻的古董商人又说话了：“古代纸张是非常难以保存的，其脆弱程度仅次于丝绸制品。如果保存时间过得太久，纸张就会发生干硬、发黄、断裂等现象，所以书画类文物是文物清理工作中最费力的一种。”
她说着，一双漂亮的眼睛直直地看进徐亭亭的双目之中：“我这也算是丑话说在前头，你要有个心理准备……这幅字已经有客户定下了，明天就要交货……在那之前，我们必须呈现出最好的品相。所以绝对不能搞砸，明白吗？”
徐亭亭本就紧张，听她说得这么严重，愈发不安，舌头也有些打结：“我……我会尽力的。”
“好。”她说着，转身走到电脑前，一阵噼里啪啦地打字后，打印机响了起来，不多时，她把一张纸递到了亭亭面前，“这是雇佣合同，你看看，要是没有异议的话，就签字，然后就可以开始干活了。”
作为一名高中生，徐亭亭还是头一回接触到“合同”这样的字眼，新奇之余还有几分兴奋，她战战兢兢地接过：“没想到，还要签合同啊。”
“那当然了。不签的话，要是我不给你钱，你上哪儿喊冤去？”年轻女子露出一个很好看的微笑，“我这虽然是小庙，但也是正规作坊，可不想落下坑人的名声。”
这番说辞让徐亭亭觉得很熨帖，而且对方承诺的一千元报酬也让她很满意。
只是一下午，就能赚到一千块，比爸爸一个月给的抚养费都多了！
妈妈一定会很高兴的。她心想。
她还算谨慎，没有被喜悦冲昏头脑，将合同条款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遍，虽说半懂不懂，但也觉着像模像样，没什么大问题。
“‘若在工作过程中，因乙方的缘故，为甲方造成损失的，乙方应予以原价赔偿。’”徐亭亭尤其在意这一条，想了想还是问出口，“这幅字……多少钱啊？”
“噢，也还好，因为保存得不太好，价格被我压了，不算贵。”她说着，竖起了两根指头，笑眯眯地冲她晃了晃，“也就二十块钱。”
徐亭亭闻言松了口气，笑了起来：“好的，那我签了……签哪儿啊？”
“这儿。”雇主贴心地帮她指了出来，女孩低头签字的瞬间，没有注意到这个漂亮的大姐姐嘴角勾起的狡黠笑意。
那之后，雇主教授了她清理书画的法子：“对于这种保存不善古字画，只能用热水清洗不过可别以为是用热水直接浇洗书画，那样字画就该毁了……是用软毛笔蘸水淋于其上，如此反复四五遍，直至让书画纸质变白，才能用毛笔再一点一点的将污垢搓下，这也是对你耐心的极大考验。”
她说着，亲自示范了一回，徐亭亭听得很认真，看得也很认真，自觉不是很难，不过真等到她自己上手，却发现没有看起来那么容易。
“要注意时间哦。”老板背着双手，慢悠悠地晃到了她身侧，扫了眼工作进度，皱了皱眉，“有点慢了……明天一早就要交货，我们做生意的，信用是最重要的。”
徐亭亭才擦完的汗又冒了出来：“对不起……我一定会提高效率的！”
“没事，不用有压力。”云初笑眯眯的，声音也很温柔，可徐亭亭的压力却莫名更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