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想现在去找亭亭，”长久的沉默后，罗萍终于下定决心，“我想去找她说出实话，承认错误。”
韩默自然没有不答应的道理，不过他这会儿也不太清楚亭亭在哪儿，他准备直接文云初，于是发了个消息过去，可五分钟过去了，他还是没等到回复。
他借口上厕所，躲到卫生间里给云初打电话，没办法，他总不能告知罗萍他其实不知道云初把她女儿带到哪儿去了，那客户对他的信赖肯定要一落千丈了。
可要命的是云初那边居然不接电话！
说来也是巧，那会儿正好赶上徐亭亭被云初的吓唬加嘲讽给刺激得晕了过去，云初正忙着掐人中施救呢，真没功夫看手机。
韩默这边不知情，干着急了一会儿后，又想到了叶闻之。
电话打过去之后，叶闻之那边的声线压得很低，语气也有点不耐烦：“干嘛呢？”
韩默一听就知道他肯定还跟夏添在一起，估计自己这个电话打搅到他们了，他轻咳一声：“不好意思，就问你一下，一般这个点儿，你姐会去哪里？”
电话那头明显愣了一下：“我姐？你们没在一起？”
“有点事情，她先走了。可能现在在忙，电话打不通。”时间紧急，韩默只得含糊带过，好在叶闻之也没有追问的意思，他想了想，然后告诉韩默：“如果是忙着的话，那可能去位于新北路的小店了……一般收到什么新奇但又不值什么钱的老物件儿，她都会先放到那里去，等有兴致的时候才开张，说是只有有缘的人才能赶上。”
……有钱真好，能够随心所欲，想什么时候开张就什么时候开张。
问到地址后韩默没有耽搁，带着罗萍朝着新北路出发了。
等他们到了之后，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车还没停稳，罗萍透过车窗就望见了抱头痛哭的女儿，大概是母女连心，即使隔的这么远，她还是能感受到徐亭亭的崩溃和绝望，而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这反而更令她心慌。
几乎是车一停下，她就打开车门，跌跌撞撞地向徐亭亭跑去。
女儿见了她，震惊至极，不管罗萍怎么追问，徐亭亭都只是哭，不肯说话，直到韩默过来，跟他的助理说了几句后，后者突然拿出了一张欠条，说亭亭欠下了她二十万人民币。
一时间，罗萍也有点蒙圈，但很快，她就低头去看亭亭，孩子被吓坏了，一张小脸半点血色也无，哭着同她道歉：“妈妈对不起……我……是我错了！”
罗萍顿时心如刀割，直到此刻，她才真正意识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如此离谱。
如果她早点跟孩子说实话，而不是为了自己可笑的私心时时哭穷，她的女儿也不至于背着如此大的心理负担，随便一点压力就能把她压垮。
罗萍的眼泪一下子失控了，紧紧地搂住女儿，她深吸一口气：“别怕，二十万而已，咱们还得起。”
徐亭亭的身体一僵，罗萍知道她并不相信自己，认为自己只是在宽慰她，或许反而更加自责了，这绝不是她愿意看到的。
加上这时候，韩默出声了：“罗女士，也是时候说实话了吧？”
于是罗萍心一横，也就顺势坦白了：“亭亭，其实妈妈也要跟你道歉，咱们家……并不穷，几年前你外公去世后，给我留了一大笔财产。”
她们母女俩说话，云初没好意思站得太近，虽然她对对话内容很几分兴趣，因为徐亭亭的表情变化实在太精彩了——从怀疑到错愕再到惊喜，不过惊喜没有停留太长时间，不知道罗萍跟她说了什么，最后定格在她脸上的是难以置信的愤怒。
云初这下好奇死了，她轻轻撞了下韩默的手肘：“哎，这母女俩怎么了？”
韩默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只是隔着袖子被她这么轻碰了一下，整条胳膊就跟打了麻醉药似的，瞬间失去了力气。
他默默地往旁边走了两步。
“哎，你怎么不……”云初一直没得到回音，侧过脸一看，发现他已经离自己半米远了，她纳闷道，“你跑那么远干嘛？”
韩默抿了下嘴唇，假装没听到这句，回到了她前面的问题：“噢，是这样的，罗萍她对徐亭亭说了谎……”
云初听完他的讲述，才弄懂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清楚了亭亭的问题从何而来。
“唉，那句话还真是没说错，孩子就是父母的镜子。”
云初正感慨着，一阵夜风徐徐吹过，把一股香气送进了韩默的鼻腔里，尽管很淡，但还是能嗅出其中略带清苦的……广藿香。
韩默有些意外，他觑着某人的侧颜，没想到她也会喷香水。
也不知道是哪款香水，像是有勾魂摄魄的效果，幽幽地缠绕着他，韩默屏住呼吸，又悄悄往旁边挪了挪。
云初自觉身上的香水味已经消散得差不多，万万没想到韩默的鼻子那么灵敏，见韩默又沉默下来，又转过去看韩默，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韩默似乎又离她远了些。
她皱起眉，觉得这人莫名其妙的，她怎么惹着他了，干嘛缩这么远？
韩默极为乖觉，察觉到云初的脸色越来越不对劲后，赶紧岔开话题：“对了，你对亭亭做了什么？那二十万咋回事？”
这法子确实奏效了，云初一怔，立刻把那点不爽给抛到脑后，整个人心虚起来：“呃，我就是想让小姑娘认识一下社会的险恶……”
韩默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还没等他开口，那边罗萍突然望向这边，一双眼睛又红又肿：“云小姐，那二十万我现在转账给你，之后你跟我女儿的债务就一笔勾销了。”
徐亭亭站在她身后，半低着头，她脸颊上还隐约可见半干的泪痕，但整个人平静了许多，也没有之前那股自内而外的颓丧之感了。
于她而言，也算是绝处逢生了。
韩默挑了下眉，瞥向某人，他可以发誓，他从来没见过表情如此不知所措的云初，她先是怔忡，而后手忙脚乱地翻着外衣口袋，最后掏出那张欠条，在罗萍母女的注视中，将欠条撕成了碎片。
罗萍还好，只是眉头紧皱；徐亭亭却是目瞪口呆：“你怎么……钱还没到账呢。”
云初冲着她们笑了笑：“其实，我一开始就没打算收这笔钱……而且，这张借条，包括先前我们的那份合同，都没有什么法律效用。”
母女俩对视一眼，而后罗萍发问：“你是……什么意思？”
“关于字画的价格，我故意在口语上模糊化，合同上也只提到‘按照原价’，却没有标注原价究竟是多少，这算是欺诈，条款是无效的。”
“还有那个韭菜炒蛋也是我故意买、故意逼着你吃下去的，你的资料里显示，你最讨厌的菜就是韭菜，每次吃了都会反胃。为了加剧这种效果，我还特意喷了刺激性的香水，所以你才会吐。”
云初说完，笑容里带上了一丝丝尴尬：“虽然是我有意为之，但是亭亭，你要是多读点书，就会瞧出其中的猫腻，不至于这么容易就被人哄骗。”
徐亭亭惊呆了：“什么……这些都是你故意的？”
云初摸了摸自己的鼻尖，愈发的窘迫：“还有啊，以后别看到长得好看的人就轻信了，知人知面不知心这句话我相信你肯定听过，可你好像没有听进去……或者说，你应该会警惕一个突然出现在你面前的高大健壮面相凶恶的男人，但如果换成一个瘦弱的女人、无害的小孩或是衰老的老人，你的戒备之心就大大的降低了，是不是？”
云初走到她身前，扶着她的双肩：“我并不想危言耸听，说这个社会全员恶人，只是希望你不要轻易被容貌、性别和年龄迷惑，看起来无害的，未必就真的无害。”
徐亭亭眨了眨眼，缓缓出声：“那你……我觉得你不是坏人……我应该没有感觉错吧？”
云初笑得有些无奈：“重点不是我，而是你……你不是每次都会能这么幸运的。”
大概是这个教训太深刻，徐亭亭慎重地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做呢？”云初笑着问道，“还想去打工么？”
徐亭亭讪讪道：“算了……还是先回去念书吧，出来这一遭，我才发现，自己真的什么都不行。”
罗萍爱怜地摸着她的头发：“谁说的？我们家亭亭什么都好，都是妈妈不好，害得你没法专心学习……以后妈妈不会再给你压力了，你也不要有后顾之忧，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
她说着，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云初：“那那副字画，究竟多少钱？不管怎么样，确实是亭亭弄脏的，该赔的还是要赔，我也不想孩子心里总是装着这个包袱。”
徐亭亭也跟着点点头：“对，要赔的。”
云初有些为难：“呃，其实不值什么钱，都破成那样了……我就是跟亭亭开个玩笑。”
徐亭亭半信半疑：“你不是说是明朝的？”
“明朝的也不一定都值钱啊……”
“您就说个数儿，我们赔个你吧，也换个安心。”
“真的不用……”
一旁的韩默听她们掰扯了许久，不禁失笑，最后云初顶不住了，求助的小眼神朝他飘了过来，他轻咳一声，上前为她结尾：“这样吧，赔她请个保洁的钱，怎么样？”
他这话说完，云初、罗萍母女都愣住了。
片刻后，云初双手一拍：“很好，也算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就这么办吧！”
罗萍还有些踌躇：“这……”
云初立马打断她：“没事，要是后续还有什么费用，我再跟你张口。”
罗萍这才点点头：“好吧，那你可千万别客气。”
韩默笑眯眯地出声：“罗女士，您也别忘了心理咨询的费用啊。”
罗萍被他说的怔忡了一下，而后笑了起来，徐亭亭在旁边看着，心头一酸，算起来，这好像是这些年她妈妈头一回露出真心的笑意。
之后韩默先送她们母女回去，最后才载着云初往云家大宅开去。
这大半天下来，云初也折腾得有些累了，歪在副驾上，昏昏欲睡。
韩默特意降了车速，尽量让车保持平缓，他专心地留意着前方视野，克制着眼角余光掠过邻座的冲动。
可那股清幽微苦的香气总是挥之不去，若有似无地环绕在车厢内，仿佛无形的线，织成了密密麻麻的往，一点一点将他笼罩。
韩默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却仍不敢去看她，只得遥遥望着远在天边的皎洁明月。
车依然平稳，驾驶者的心率却并不平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