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陈渔的二十二岁。
她跟张嘉豪两个人一起去找了这座小城里，他们印象之中所有的街边小吃全都吃了一遍。
“好了，我们要回学校去吃一下食堂了。”陈渔开怀一笑，把手上的一碗凉粉递到了张嘉豪手上。
少爷望着她，面露了几分难色，最终还是咬咬牙接了过来。
“渔姐，说出来你可能不相信。”张嘉豪捧着肚子，有些艰难的打了一个嗝，“要是我再吃下去的话，我肚子可能会炸开。”
陈渔嘴巴一瞥，眉毛耷拉了下来，“你吃不下的话你就陪我吃一点嘛，好不好？”
说实话，在张嘉豪眼里，陈渔撒娇跟天上的流星还要稀奇。
但是，真的还蛮要命的。
于是张嘉豪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把她手上的冰粉接了过来。
现在张嘉豪的手上，已经有了一碗冰粉，一串铁板鱿鱼，一袋糖炒栗子，还有几串烤肉串。
他没有比这个时候更加迫切的希望自己能够多长出几只手来拿东西，那样至少，他也不至于被逼无奈的，把那些东西全都塞进肚子里。
现在还没有放假，两个走在高中生里面显得有些扎眼。
学校还是之前的那个样子，和当年相比，多了一栋新修的教学楼，多了两栋新修的教学楼。
好像一到了这个地方陈渔的心情就开始变得轻盈了起来，她蹦蹦跳跳的在校园的小道上走，就像当年她背着重得吓人的书包依旧步履轻盈一样。
“其实你真的该在学校多读两年的，高三那年真的很有意思。”陈渔回头，对着他粲然一笑。
张嘉豪一阵恍惚，感觉时间跨越到了五年以前。
“是啊。”他也温和的勾了勾嘴角，“要是我当初没有选择放弃的话，大概我还能跟你上同一所大学。”
他们两个人在学校里稍微转了转，就觉得有些累了。
说实话，陈渔永远都是这样，如果单单是让她在学校里看两下。她大概会情真意切的尴尬一下岁月的流逝，缅怀一下学生时代。
但是只要多待那么一会儿，她就会联想到自己天天背书背到头昏脑胀的那段时间，然后又开始浑身不适。
晚餐时间，他们两个人在食堂随便打了两份饭。
陈渔这个时候才惊奇的发现，就算是过了那么多年，学校的菜色依旧是这些。
对青椒炒肉的热爱，大概是这辈子都没办法改变。
“说实话，我是真的没吃过比学校的青椒炒肉更加油腻的青椒炒肉。”陈渔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夹了一筷子塞进自己的嘴里。
张嘉豪的肚子稍微放松了一些，他端起陈渔不久之前喝剩下的那碗冰粉，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是啊，就算是这样，也没办法改变你对它的热爱。”
她嘿嘿一笑，不说话了。
傍晚时分，他们两个人一起沿着江堤慢慢走。
陈渔拿起手机看了看，晚上九点钟。
“还有三个小时了张嘉豪，我不会真的就在十二点准点的时候忽然暴毙了吧？”
张嘉豪只是望着远处的山峦，并没有说话。
陈渔也实在是走得有点累了，于是干脆就停了下来，她找了一个围栏的位置靠了上去。
“听歌嘛？”她戴上了一个耳机，随即转头望向自己身边的张嘉豪。
“听的什么歌？”他一边这么问，一边顺手拿了陈渔的另外一个耳机戴了上去。
耳机里缓缓响起了周杰伦的歌声，“亲爱的，爱上你，从那天起，甜蜜得很奇异……”
张嘉豪感觉自己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了中考前的那个午后。
细碎的阳光落在陈渔的耳边，映亮了一个晶莹剔透的，小小的耳垂。
张嘉豪忽然发现，不管陈渔即将是要去面对怎么样的事情，不管她是要去奔赴死亡还是一场战斗，她的神情永远都是平静且淡然的。
好像只要她在你的身边，你的内心也会随之平静下来。
“渔姐，你觉得还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吗？”张嘉豪认真的想了想，三个小时的时间大概还可以去很多的地方做很多的事情。
“有啊。”陈渔嘴角勾勒出了一个浅浅的弧度，“比如说，我还没有好好谈过一场恋爱，比如说，我还没有把我的鉴渣手册写完。”
张嘉豪微微张了张嘴，其实他本来想说的是，自己想问的是陈渔今天还有没有想做的事情。
但一个晃神，又忽然意识到，自己跟陈渔所说的，其实从某一种程度上来说，根本就是一码事情。
张嘉豪眼底有了愁容，他原本在想，自己要不要继续顺着这个话题继续说下去。
但随即，他又实在是觉得，这么说下去，除了会渲染出更多离别的伤感以外，什么都没有了。
“我们下去坐会吧渔姐。”张嘉豪说的，是河堤下面的一小块位置，脚下就是江水了。
“好啊。”河堤上的路灯忽明忽暗，张嘉豪拉着她的手慢慢走下去。
晚风很凉，带着些许的水腥气扑在她的脸上。
陈渔闭了闭眼睛，找了一块地方随便的坐了上去。
路灯在夜晚的水面上摇晃，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此刻这么平静过。
于是他们两个人都不说话了，只是等着手机里的歌一首接着一首的流淌下去。
“渔姐。”最终还是张嘉豪按捺不住的先开了口。
“嗯？”
“你还记得我们之前一起说的要来一场坦白局吗？”
她能感受到张嘉豪语气中的局促和紧张。
“记得啊。”陈渔浅浅的一笑，“我倒是想要看看你究竟藏了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那你——”张嘉豪有些竭力的呼吸着，“有什么想知道的吗？”
陈渔回头看他，目光闪烁，“我什么都想要知道。”
“那好吧。”张嘉豪呼出一口气来，“那我就来摊牌了，反正你就算一脚把我踹下去的话，我也会游泳。”
“其实，你初中的时候喜欢的那个男生，就是那个看上去没什么男子气概的那个，他不喜欢女生这个事情是我乱说的，我根本不知道这个事情。”
陈渔似乎也并不意外，她轻轻点了点头，“但是你说出来的是事实。后来他跟我说了，他从小就发现自己喜欢男生，但是不敢承认，如果不是我拉着他去玩的话，他也没有勇气去面对真实的自我。”
“其实张予阳那个女朋友，真的不是我刻意去挖的墙角。”
陈渔迟疑了片刻，最终还是缓缓的点了点头。
“我也真的没有灌过冯雪纯酒。”
她回头看了张嘉豪一眼，他发丝飞扬，整个人脸上甚至是有种少年人特有的局促和无措，“嗯，这个我也猜到了，但是这个事情毕竟也是别人的选择，我没办法去说什么。”
“上次你在我房间抽屉里发现的那个东西——”张嘉豪有些固执的别过脸去，那一抹红晕从他的脸颊晕染到了耳根，“其实我真的没有用过。”
陈渔仔细的回想了一下那天自己究竟是发现了个什么东西。
片刻之后，她瞬间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你从来没有用过？！你这个假话真的编得有点太离谱了。”
“我是说真的。”他的脑袋有些无力的耷拉了下去。
“你之前交了那么多的女朋友……”
“好了，我知道了，陈渔你不要说下去了。”张嘉豪有些懊恼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
他缓缓的呼出一口气来，“你记得我是什么时候开始追女孩的吗？”
“大概是，初中的时候？”
“那个时候，我就在想，为什么你一直给我提起别人的名字的时候我会觉得那么难受呢？那是不是我跟你提起其他人，你也会难受。”
陈渔眉头微蹙，“可是你交女朋友这个事情也不是只是初中的时候，高中，包括你高中之后，都一直谈过女朋友。”
“是啊，所以我经常说我真的很不是个东西，就是因为单纯的觉得自己寂寞这么打发时间，真的挺不是东西的。”
陈渔虽然不太明白，他谈恋爱是为了打发时间跟他没有用过那个东西究竟有什么必然联系。
但是……
她脑子里简单的回想了一下之前自己见到过的张嘉豪的那些前女友们的脸。
“你真的能忍得住吗？”陈渔一脸诚恳，“反正要是换了我，我绝对夜夜笙歌，天天不起床。”
张嘉豪几乎是强忍着自己想要翻白眼的冲动，“我昨晚上都能忍住，这有什么忍不住的？”
陈渔脸色变了变，她有些不自然的别过脸去，不看张嘉豪的脸。
“我们要聊的东西是不是偏的有些太离谱了？”陈渔轻声问。
张嘉豪微微垂眸，“是啊，是有点太偏了。”
短暂的静默之后，他终于又一次的开口了。
“我现在都记得我初中的时候的那种感觉，好像也不是很能明白感情这种东西，但是我就是觉得自己有一个像你这样的同桌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情。”
“高中的时候，在其他人开始谈恋爱成双入对的时候，我就会想，如果在我身边的人是你该有多好？”
“其实我知道的渔姐，我在你心里，大概就跟张予阳一样，是一个只知道玩弄感情沉迷肉欲的垃圾东西，你现在还愿意跟我待在一起，完全是因为我们认识了那么多年。”
陈渔无奈的扯了扯嘴角，“是谁给你说的那些话的。”
张嘉豪抬眸看了她一眼，但随即，又有些懊恼的垂下头去，“我觉得你说的话本来就没有任何问题，垃圾就是垃圾，就算是被捡回去洗干净了，也还是垃圾。”
陈渔眼皮猛地一跳，她望向自己身边的这个人。
他垂着脑袋，声音低得陈渔几乎是要听不清。
陈渔想起了不久之前，他创业受挫，彻夜彻夜的睡不着觉，独自一个人在客厅一根一根的抽烟，他也从来都没有露出这样的一种神情。
她忽然觉得自己像是胸口堵了一团棉花一样的难受。
“张嘉豪。”陈渔温声说，“你不要这么说自己。”
张嘉豪闭了闭眼睛，深蓝色夜幕下，他的轮廓显得愈发的清晰了些。
“其实这些话我一直都想藏在心里藏到死，但是我又害怕我以后真的没机会告诉你了。我知道你从来都不相信我这个人会真心诚意的喜欢一个人，但是我已经很竭尽全力的去证明了。”
“我也知道或许你根本不喜欢我带你去试婚纱，你也不愿意以一个女朋友的身份跟我回家去，但是这真的是我能想到的，证明自己的唯一的方法了。”
他似乎是有些累了，微微的侧了侧脑袋。
晚风吹起他的头发，飞舞的发丝扰得陈渔的脸颊有些微微发痒。
耳机里，又变成了“总有一天总有一年你会发现，有人默默守护在你的身边，也许，我不该在你的世界，当你收到情书，也代表我已经走远。”
陈渔一阵晃神，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事情。
她拿出手机看了看，现在正是十一点四十几分，意思就是说，还有那么十几分钟，这一天就要过去了。
第五个渣男……
她猛然瞪大眼睛看向自己身边的张嘉豪，她微微眯起眼睛，“你接下来是不是就要跟我表白了？”
张嘉豪似乎是没有料到陈渔会突然说出来这么的一句话，他微微一怔，随即重新的垂下头去。
很显然，他似乎已经全然忘记了陈渔今天要渡劫这个事情了。
“可能我说的话真的很烂俗，我要讲出来的这些甚至是逻辑不通顺，措辞也不优美，但是我还是想说，我就一直在你身后看着你，跟着你，我觉得我每天看着你我就很开心。”
“但是我发现人的欲望真的是无穷无尽的，在我可以跟你做朋友的时候，我希望我们可以在一起一辈子，在我们一直在一起的时候，我希望我可以抱抱你，说我其实喜欢你很久了。”
“真的很久很久了，久得我都觉得我就是要喜欢你，我才是我自己。”
陈渔闭了闭眼睛，她又拿起手机看了看，还有那么两分钟的时间。
“真的很谢谢你爱我，张嘉豪。”但是，但是你能不能稍微忍一下，忍两分钟之后再说出来这些话呢？
大概他是把陈渔的那一句话当成了拒绝。
于是张嘉豪有些艰难的呼出了一口气来，他神情悠悠，望向了不远处墨色的群山。
“没关系的渔姐，你知道的，我永远都会爱你，不管是用着什么样的身份。”
“我知道你的意思，渔姐。我知道对于这个事情你的态度一直都非常的明确了，但是我还是想要说出来，只要说出来，我就觉得我自己心里会稍微好受一些。”
“渔姐，我知道你之前可能遇到了很多不太好的事情，或许因为这些事情，你开始觉得男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也觉得自己的人生惨淡无望。但是这一切都已经过去了，我希望你可以开开心心的，拥抱自己的新生活。”
陈渔拿出手机看了看，零点零一分。
她如释重负的呼出一口气来是，随即转身，拥抱了他。
“陈渔？”他浑身僵直着无措。
“那就一起拥抱新生活吧。”
陈渔的脑袋在他脸上微微蹭了蹭，“现在是十二点零一分。”
“恭喜我，闯关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