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子时，京郊别院内仍然是灯火通明。
西边庵堂内的蒲团上跪着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妇人，手缠佛珠，一身素衣。她的身后跪着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帝，慕容熙。
“母后，您就饶了她这一回吧。”言语之间尽是恭敬和祈求，完全没有了往日高高在上的模样，就跟普通人家的儿子毫无二致。
“想让哀家饶了她，除非让哀家去死。”周太后语调激烈，胸口跟着上下起伏。
慕容熙连忙上前替她顺气，“母后，太医说了您切忌动怒。”
“琛儿被人下毒，你这个做父皇的还要包庇罪魁祸首，哀家如何能不动怒？”
她恨不得现在就去杀了那个可恶的女人。
还妄想让她放过那个人，简直做梦。
“今天要么让那个女人血债血偿，要不你就不要再认哀家这个母后。”
“咳咳……皇祖母，下毒之事还未有定论，您就……咳咳咳……不要在这里和父皇争吵了，免得伤了母子之间的和气。”
听到孙子的声音，周太后立马转过身，并换上了和蔼可亲的笑容。
“琛儿，你怎么来了？赶快坐下歇歇。”慈母心肠，与之前判若两人。
慕容琛被她扶着坐下后，休息了好大一会儿才平复了气喘。
他语调平平的说：“皇祖母，您已经下旨杖杀了端茶的婢女，此事就这样算了吧。”
“端茶的婢女是那个女人指使的，难道你不想讨回一个公道吗？”太后恨铁不成钢的说着。
“如今孙儿还能好好活着，皇祖母就不要再深究了好不好？”他的眼睛里带着浓浓的哀求。
病中的声音又娇又软，就跟猫儿似的，让人忍不住心疼。
周太后深深叹了一口气，“你就是太心软了才会让那个女人得寸进尺，希望你的善良可以让她不再对你下毒手！”
“母后这是答应不追究了吗？”皇帝喜出望外的说着。
他的话让周太后彻底寒了心，说出的话利如刀刃。
“你自己的儿子你都不心疼，哀家还要争什么？”
“二十多年来那个女人害死了无数的皇子和后妃，你处罚过那个女人一次吗？”
“几十条人命和十多个孩子都不能撼动你维护她的心，哀家还能指望你为了琛儿一人去杀了她不成？”
最后一句，她说的是气话，也是真话。
皇帝讪讪的摸了摸鼻子。
“母后，您也知道儿臣当年被她救了很多次，这些都是儿臣欠她的。”
“不是你欠她的，是哀家和孙儿们欠你的。”太后阴阳怪气的说着。
病娇太子悄悄拽了拽她的衣袖，小声的说：“皇祖母，饿。”
太后看了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最终只是轻轻叹气，然后给站在门口的人说：
“你们两个去小厨房把哀家准备的鸡丝瘦肉粥和莲子羹拿来。”
”喏“两个宫人即刻去了厨房，半点也没敢耽搁。
慕容琛微微一笑，诚意十足的说：“多谢皇祖母！”
一贯清冷的声线比平日多了几分温度。
周太后越看越欢喜，爱怜的握着孙子的手，而后狠狠的瞪着自家儿子，“愣着干什么？目的达到了还不快点儿回去。”
“母后您别生气，儿臣这就走。”慕容熙给太后行了个礼，匆匆离开。
看着他急不可耐的样子，太后更加生气。
“养了这样一个儿子，都是哀家的错。倘若他有你对父母的一半孝心，哀家就是立刻死了也瞑目。”
“皇祖母是长命千岁的人，不要整日说这些晦气话。”
“你父皇何其有幸得了这么一个好的儿子，但他却不珍惜。你怕他为难才答应不追究那个女人，可是他却连关心你的话都没说一句。”
说到这里，她又开始生气。
“那个女人有什么好，你父皇就那样护着她？”
“万贵妃在父皇小的时候就一直护着他，于父皇有着救命之恩，父皇对她纵容一些也是应该的。”
他说的这些道理周太后又何尝不明白呢？
但是再喜欢一个人也是有限度的，而她的儿子明显是对那个人已经没了底线。
“可怜我的琛儿，几次三番受苦，祖母却不能为你讨回一个公道。”
“公道自在人心，祖母不必太过忧心。万贵妃她害了那么多的人命，上天不会一直眷顾她。”
“多行不义必自毙，哀家就等着她遭报应的那一天。”
慕容琛微微敛了敛眼眸，垂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的握成拳。
忍一时风平浪静，他总有一日要向那人讨回所有的一切。
眼里的杀气一闪而过，他很快又恢复了乖巧的模样。
“已经子时，孙儿先告辞了，皇祖母您早些休息。”
“祖母就知道你刚才是为了让你父皇脱身才说自己饿了的。”太后有些埋怨的看着他。
慕容琛轻轻笑了笑。
“祖母说错了，孙儿是为了您才这样说的。太医叮嘱过您要按时休息，让父皇回去您不就可以就寝了吗？”
太后在他脑门上轻轻戳了一下，宠溺的说：“你个小机灵鬼！从小就知道哄哀家开心。”
“孙儿从来不会哄人开心，只说实话。”
“你呀你！”周太后笑的就跟盛开的花儿似的，轻轻的拍了拍他的手。
“幸好有你这个开心果陪着哀家，不然这十多年真不知该怎么熬过来。”
“祖母，您又这样说，孙儿可要生气了。”
“好了，好了，哀家要睡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嗯。”慕容琛乖巧的点点头。
他步履从容的从庵堂出来，眸中一片冷清，余生仅有的温热大概也就只留给这个养他的皇祖母。
此时此刻，与之前判若两人。
“本宫一人回去便好，你们无需跟着。”
“喏”
宫人自觉的让开一条路，跪在两旁送他离开。
皎洁的月光映在他如盐似雪的肌肤上，透着一层清辉，孤独而寂寥。
“砰”
一个石子落在他的脚下，慕容琛抬起头看了一眼屋顶。
红色罗裙一闪而过，他微微勾了勾唇角，顺着她消失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