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募地响起一个沉稳的声音,几人回身看去。
但见逐浪号上出现了一瘦高男子,正背手立在船上,话语中自带一股威严,负责登记的渔夫忙起身恭恭敬敬的垂首听令。
“将他们带过来。”
“是,总把头。”底下人一揖手,忙引着卫英祈他们四个穿过拥挤的人流和各式惊诧的目光,登上了逐浪号。
这人居然就是白泽国的首领,谁能想到将岛上万千高壮彪悍的渔夫统辖得服服帖帖的总把头,外表看上去竟是这么一副清癯不禁的模样。
进了船身方能真正体会到这艘巨轮的宏大,英祈站在甲板上、抬眼望了望高高矗起的桅柱——最顶端直有二三百尺之距,她还从未见过如此规模的船。
“下去吧。”总把头遣走了手下,面对英祈他们、也不做别的寒暄,径直说道,“诸位远客请随我来。”言语间还颇为客气。
几个人虽想上船,可却没打算是这般招摇的上法。底下的人群里,一定有仙魔界的认出了我们,如此一来暗查岱舆的行踪岂不是暴露了。更何况,这个从未谋面的总把头,怎么独独对我们几个人青眼相看?众人心中暗暗戒备起来,跟着总把头踏进了船舱。
船舱内很是宽敞,一排排厅厨、卧房、货间,布设有序、功能俱全,众人七拐八绕的走了很久,都已晕头转向,只依稀觉得是往船的底部而去。
一路上无人说话,双方新见之下、似都有些顾忌。
“到了”。终于,总把头开了口,继而自身上取出来一把铜制钥匙,将眼前的一面金黄大锁哐啷啷扭开,众人刚跟进了这个深锁着的隐蔽于船舱最底部的屋子,总把头又赶紧把门闩插了上。
“诸位莫慌张。”看着极其戒备中的四人,总把头忙说道,“我知道各位不是凡俗子、乃修仙之人。至于来白泽的目的,十有八九也是为了去离海深处吧。”
“你是什么人?!”打听得如此清楚,竟还能随意就看出他们的身份,徐紫陌不禁厉声问道。
“我究竟是谁不重要,诸位只要谨记,若想出海、整个白泽除了逐浪号,别无他法。”
看来这总把头着实有些来历,英祈仔细打量着——此人形貌虽不似个渔夫,可里里外外也没散出任何的仙气或邪气,亦不像仙魔两界之人,身份如此的扑朔迷离,却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那阁下可是要承了我们这桩买卖?”秦贯之试探道。
“捎诸位出海不难。只是有一个条件,还需讲在前面。”
“请说。”殷乐如亦出声道,那总把头果然是个异人,见了圣女的仙姿、神情亦十分淡定,全不似岛上其他的凡人。
“出海之后,要先行去趟度朔岛,借诸位的仙力、一路护我们周全。之后随便你们要去哪里我都应了。”
度朔岛又是什么地方?
“敢问阁下那是何处?要去做什么?我们此番实是有要事在身……”英祈正疑惑间,徐紫陌先问了出来。
“没得商量。”总把头斩钉截铁的说道,“若是不答应,就现在下船。”
“哎哎,把头,我们可没说不答应呀。”秦乞丐忙打圆场道,说着冲英祈他们挤了挤眼睛,意思是让大家先应承下来。
“也罢。只要不是做什么违背道义之事……”徐紫陌亦想不出更好的对策,现下无论是通途还是贼船,都只得走一步算一步了。
“非但不违背道义,你们要做的事、还是会大大积了善德的。我要去度朔岛上,为一个人续命。”总把头说着、似不经意地把住地上的一棵硕大的朱红珊瑚树、轻轻一转,“哗”地一下,侧墙壁忽地打开了一条缝,露出一丝烛光来,竟还有一间密室隐在了房间的后头!
自己的船上还层层森严戒备,这里面藏着还是锁着什么人么?几人揣着小心鱼贯而入。
内室里陈设更加简单,只有一张通铺,而此刻上面盘腿坐着一个人、正凝神打坐。确切的说,是一个孩子,看那稚嫩的脸庞、不过是十岁上下的童子。
这可奇了,大家一时也不方便问,英祈又看了看那面色苍白、身体瘦弱的小男孩,确实体质羸弱,总把头要续命的、必然是这个孩子了。莫非是他的儿子?
“师尊,他们到了。”总把头十分规矩的揖手躬身禀道。
师?尊!众人皆感意外,这么个半大孩子,居然被白泽最有权势的人奉为师长?!
这师少徒长的古怪二人,究竟什么来历?从他们身上、明明也探觉不到任何特别的仙息或妖气……
“嗯。”孩童睁开眼睛,缓缓道,“我亦感知到各位强盛的仙泽,有失远迎。”这“小师尊”语气甚是文绉绉,声调却依然是孩童的天真嗓音。
可他的眼睛……却绝不是一个孩子该有的眼神。英祈不知道怎么形容,但觉被那“小师尊”扫过,就好像有什么大智慧大觉悟的尊长审视着自己的内心深处一般、居然有那么点不自在。
面对这个“孩子”,众人竟不禁都有些耸然而动。
“诸位肯助我师徒,乔觉在此谢过。”原来“小师尊”也是有名字的,童子微微一颔首、亦不起身,很是拿着尊者的范儿,只不过他的言行与这体貌实在是不太匹配,看着十分奇怪。
“这位师——傅,好说好说。”秦乞丐实在不知该怎么称呼,胡乱叫着。
“万事皆有缘法。大家既来到此处,乔觉倒有一个问题想请教。”
“请讲。”
“请问诸位,认为这世上最珍贵的是什么?”
既然上了总把头的船,对着人家师傅、总不好拒绝,虽然这一句话问得着实莫名其妙。
“额……”
“权当闲话、直说无妨,与此次之行并无关。”孩童笑着、对疑虑中的众人说道。
“我嘛,便是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秦贯之快人快语回答道。
“唯心中道义。与……眼前之人。”徐紫陌看了一眼身旁的殷乐如,有些不好意思却依旧坚定地道。
圣女只冲他微微一笑,并没说什么。卫英祈倒觉还好、对徐紫陌早已是没心没肺了,反倒是秦贯之担心的瞟了瞟好友,生怕她心里不好受。
“我觉得,世上一切美好——美丽的人、美好的事物,都堪珍贵、都值得去守护。”殷乐如自来被人众星捧月,看待周遭亦是不同。
“你呢?”乔觉转向卫英祈问道。
“我?”英祈还真未深想过这个问题,思索了一阵道,“有人说,世上最珍贵的是‘已失去’和‘得不到’,因为人们往往对握不住的东西有强烈的执念。我却以为,最珍贵的、就是当下已拥有的。”
那“小师尊”居然颇赞许的点了点头:“未曾想仙界里亦有深种佛家慧根的人。其实一切皆为虚幻,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亦无过去、现在、未来。人生在世,如身处荆棘之中,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心若动、人亦妄动、动则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苦。是故无正无邪、无善无恶、无圣无凡、无施无受,早证此果、脱离苦海、菩提可得。”
“师尊慧语,我等有幸受教。”总把头听了这番说辞,如得了什么点化一般、欣喜非常的叩拜了下去。
这人居然能有如此不俗的论调,必是个得道之人,个中禅家意味甚浓、莫非是佛门中高人?英祈不禁又揣测起“小师尊”的身份。
“今日一时兴起,是以与诸位一番论道。天时不早了,还请回去休息吧。”乔觉下了逐客令。
“师尊的事……你们万不可与任何人提起,否则便是与我作对。”出得屋来,总把头嘱咐道。
“自然。”
微一抱拳,总把头登登登几步跑上了甲板舵盘边,高声下令:“收锚!扬帆!起航——”
巨船劈波逐浪,疾行在平稳的大海上。水上夜色甚美,漫天的繁星笼映着深碧的水面,周遭静谧极了,即使是宏伟似逐浪号,在这广袤天地间、壮阔大海上,亦如一只蝼蚁般渺小。
有总把头和那神秘的“小师尊”,又是行在离海奇境中,此处当然不是太平之所。四人轮班值守,已是三更天,英祈出来换了秦贯之,孤身当值、留意着船上的动静。
那个叫乔觉的小师尊,肯定不是凡人,却不知为何又是这副样子。听说法术修到上界、便可通天地之气,采日月精华,而躯体只是一副壳子、亦可自由掌控、返老还童,莫非这“小师尊”竟已修到了如斯境地、连我们都看不出来半点?可为何他气息异常虚弱、还得靠徒弟去什么度朔岛上为之续命呢?
一路探寻而来、谜题反倒愈来愈多,英祈索性靠在船桅上、放空心思、不再劳神,任凭海风吹打,享受这片刻难得的宁寂恬静。
“卫英祈。过来。”募地听见一声召唤,语气不容置疑。
转头看去,甲板上、昏暗的灯火下,忽然现出了一个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