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藏说着,站起了身。
“现在就走?”
“你留下照顾他吧。我看冥君也有意探查这件事,妖皇不只对仙凡界是大祸害,若让他得了势、六界平衡被打乱,魔界亦同样得不了什么好处。”郁垒尊者搀起了师傅。
“等等、那……”英祈有些错愕。
“自然,此事不会就这么了结了。”乔觉笑着对英祈道,又恢复了小师尊的童子神色,“我们此番要先去探寻,等他复原了,你们便来西极与我二人汇合吧。想必此事,到时无论仙界还是魔界,都不会坐视不理。”
“这是灼魂枝。”郁垒递过来一个物事,嘱咐道,“是我和……神荼特有的法器。”
郁垒手上就是一段普通的桃枝,看不出任何稀罕。英祈接了过来,原来度朔岛上的大片白桃林是二人的法器。
其实,神荼、郁垒不仅是鬼界里的尊者,在凡间更加享有盛名。寻常百姓家,往往将它们祭作门神,描了画像贴在门上、以保家宅平安。不少道家的驱邪用具便是桃木,亦是由二人的法器衍生而来。
“沿途我会留下记号,你随身带着灼魂枝、自有指引。”
他师徒二人好不容易才出了离海,尚有大任未竟,自是不能再耗在这里。
剑陵异动与此番妖皇现世定必脱不了干系,何况此妖威胁太大,英祈身为戒者、当然不能坐视不理。可眼下应肆天这幅样子、又不能丢下他不管,只好先在这里休养几天再做打算了。就是不知徐紫陌他们、可还好?离海上异数太多、凶险非常,英祈不禁担心起来。
“赑屃岛上的人,你不必太担心。上古神龟仙蕴深厚、轻易不会被妖皇邪气所控,想必他们能有法子安然脱险。”乔觉说完,想起什么似的、又额外嘱咐道,“还有,你们两个、一仙一魔,尤其他的魔气太盛。此地不可久留,否则怕要引来邪怪,给这里带来祸患。”
英祈一一应了,这一向已说了三两个时辰,师徒俩由是再不啰嗦,就此离开了。
屋里,只剩了自己和应肆天,英祈却有点犯难了——此处就这么两间草屋,好心的老夫妻特地腾了一间大的给他们这些客人。看来只好两人共住一处了,今晚、便就着桌椅将就一宿吧,还好他此时昏睡着、倒不算太尴尬。
夜阑人静,偏僻人界乡村,自己与应肆天相对而伴。谁能想到,有一天、一个小仙竟能跟魔界至尊、起了这许多的纠葛。烛光闪烁中,那往昔冷峻孤傲的容颜静静躺着,俊朗的面上、分明的棱角似乎也柔和了下来。卫英祈望着冥君,感觉一切仿佛是在朦胧梦境中一般、如此的虚幻不实。
其时,仙界第一大敌、六界闻之色变谈之惊心的魔王,比任何时候都脆弱,命实实在在攥在了英祈手里,只要她轻轻一击、便可……英祈盯着沉睡中的应肆天,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抬起了手——
“啪!”手刀蕴着仙气、劲力十足,窗棂边、一条盘卷在墙上的斑斓花蛇应声而落、断成了两截。
这蛇不似普通毒物,带着些许妖气。英祈想起地藏的提醒、不禁皱了皱眉——应肆天的魔气实在太过强盛,即使重伤之中、尚能引来些不干不净的妖邪。还好这种微末小怪、尚成不了气候,这几日是要格外留神了。
这么想着,眼皮子却已不听使唤、打起了架——几日来的不停折腾、实在是太乏了……
“你来了。”
“谁在那?!”
“你不认得我了么?”
“你是谁?!”
眼前依然是那片似乎永远也穿不过去的白雾,雾中绰约立着一个窈窕身影。英祈极力拨开层层烟雾,向那个女子靠了过去。
“我是泫歌。”
“泫歌,是你。你的……夫君呢?”隔着浓雾帘幕,英祈轻声问道。
“你说他?他……没在这里。”
“你究竟是谁?为何总出现在这里?”
“我?”幻影说着,从雾中向着英祈靠了一步,层层雾气渐从“她”身上褪去,“泫歌”的真容似乎就要呼之欲出——
“我便是——”
又醒了。卫英祈睁开惺忪的双眼,揉了揉被硌得生疼无比的肩膀,转向了床上躺着的那位——天已微蒙,经此一夜、应肆天的面上总算恢复了些许血气。
先前曾试过几次施法、想度他些仙气,可大概是仙魔有别、法力竟输送不过去。前番度朔岛上、应肆天救治自己时却是无碍,现下反过来倒行不通了,许是我法术微末吧……见着冥君有所好转、英祈稍稍宽慰了些。
“卫姑娘。”
“邓婆婆。”
门口站着个和蔼的老妪,正是这家的女主人。此处民风真是淳朴,对着他们一帮子不速之客,邓公邓婆二话没说就收留了下来。
“丫头,你郎君还没醒么?”
……郎君……这老婆婆恐怕是误会了、天大的误会。
“不是不是,他……”
“好了,不用说、婆婆都懂。不是夫婿、是情郎、对吧?私奔出来的?我看你这么紧张他就知道了。”不等卫英祈分辨,邓婆婆笑着走了过来,“当年我和我老头子也是,家里不同意、他就干脆带着我跑出来了,自己在这里住下、过起了日子。”
说完,婆婆又慈祥的拍了拍英祈:“跑到这里就放心吧、婆婆也年轻过。”
……英祈被邓婆的话窘得脸一阵红一阵白,也不好再跟这热情善良的老人家再分辨计较。
“来、先吃饭。得把自己喂饱了、才有力气照顾他呀。”邓婆殷勤的劝着。
饭桌上,是简单的家常饭菜,热腾腾的冒着香气,令人食欲大动。
“老头子。”邓婆一筷子打掉了邓公夹着的咸菜丝,“李郎中说了多少次了,要你少吃些齁的。”
邓公竟不好意思笑了起来、带起了一脸老褶:“嘿嘿、好好好,你也知道,我口重、就好吃点这个。”老头儿说完,就手夹起两片鲜笋,“诺、你最爱的,今年最后一茬了、我特地去后山里挖来的。”
再平凡不过的村子、再平凡不过的饭食、再平凡不过的日子,不知怎地、卫英祈看了,却有些触动。
像邓公邓婆这样平凡的人,世上应该还有很多吧。这对老夫妻兴许永远都不会了解六界正在经历着什么、天下又有哪几桩大事、仙魔格局已危急到何种程度。他们这样烟火气的凡人生活,在仙界看来,怕是俗气透顶、毫无意趣。可谁又能说这样的一生就是没有意义的呢?相比我辈时时的惊心动魄、打打杀杀,这样的日子、也许个中更别有真味……
“丫头。快吃。”见英祈一副怔神儿的样子,邓婆催促道,“你放宽心。我看俊后生睡了一宿、气色好了不少。就是还不醒,等下让老头子去请李朗中来看看。”
“不必不必。他的状况——郎中来了也没用。”
俊后生……堂堂魔界冥君竟被两个凡人如此称呼,若是给应肆天听到了、以他的性子,还不知要如何发作,英祈有些忍俊不禁。
到底是年轻、不知道愁啊……邓婆见英祈这幅神情,便只叮嘱道:“我单另熬了点米汤,后生现在也吃不了什么东西,你且拿这个给他用吧。”
英祈不忍拂了老人家的好意,端着汤盆进了屋。以应肆天的功力、当然不用吃人界的食物。现下冥君静躺在此处、便由得他自行恢复好了。趁这当儿、我先去外面走上一圈,查探下位置。毕竟等他好了,自己还得设法脱身、去寻徐紫陌他们,加上冥界的乱子——尚有不少正事呢。打定主意、英祈转身向门口走去——
“水……”身后响起一个低沉的声音。
?莫非人已醒了?!回身看去,冥君却依旧紧闭着眼,只有嘴角微动了动。
“水。”
看来魔界也并非不食烟火啊。没法子,都拖着应肆天到这里了、总不能再让他渴死吧。英祈看着桌上的米汤,盛了一碗挨近了床边。
现下应肆天这幅样子,英祈只好拿起勺子一点一点从唇边给他润进去。自己、在照顾冥君,唉、这都是什么事儿。
“这就对了。”邓婆不知几时走了进来,“丫头我跟你说,人病的时候最需要就是身边人的照顾。你别看他昏着、你的一举一动他都感受得到,有了爱人的呵护,这病啊、好的才快。”
“呵呵、呵呵。”还好此地穷乡僻壤,这种“惊世骇俗”的对话只限于她们两个人……
“你就安心住下、好好看护这后生吧。”邓婆说着、又出门忙活去了。
米汤也“灌”下了大半,英祈放下了汤碗、讪讪盯着应肆天。昏睡中的冥君如天神一般的俊逸好看,哪里还有平素冷傲的样子,募地想起往昔被魔王的捉弄戏耍,英祈不禁生出个“大胆”的念头——应肆天啊应肆天,你也有今天。你几番救我、我这趟权且算还回一次;可、有些“账”、也正好与你算算。
英祈抬起了手、向着床上昏睡之人的俊面伸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