泫歌的身影又朦胧起来,场景渐渐变得模糊,待英祈回转过神儿,竟是已回到了冥府奈何亭中,身侧应肆天正倚着石柱一言不发的望住自己、神情琢磨不定,而孟婆诘笑着同时看向二人。
原来方才种种,真的就是做了一个梦。英祈看着碗中的浊浊汤底——似乎是一个长长的梦,又像是进到旁人的世界走了一遭。这一切、究竟是真是幻,连她自己也分辨不清了,只觉得那些喜怒哀乐是如此切肤入骨,明明是跟自己不相干的人、事啊……想起“阿肆”,英祈不禁看向冥君,却募地发现对方投来的目光同样迷离而疑惑,显然、有什么事情也困扰着应肆天。
“婆子这汤的滋味如何?”孟婆开口问道,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
“孟婆,你施的什么鬼术法?”英祈质问道。
“这便只是一碗汤,至于能品得多少,就看你们各自的造化心性了。”孟婆站起了身,继续道,“既然饮过了汤,便可离开了。”说着一挥手,奈何桥头闪出来一道门、透着暗色幽光,想必是这婆子先前说过的去往下九重地狱的通所。
应肆天更不搭话,冲英祈瞥了一眼、起身便向出口掠去,英祈亦追了过去——毕竟此处可不是能优哉游哉的地方,仙魔两界大军尚深陷险境、下落不明,不容二人一刻耽误。
“汤里前尘梦中寻、俗世情缘今生续,呵呵,有趣、有趣……”身后,孟婆喃喃自言自语着什么,而二人已倏地通过了鬼门通道……
英祈与应肆天并肩御行,不多时便跃过鬼门,来到了一方不知何处的辽阔所在——两人正站在一副巨大的兽骨上,周围冰冷阴暗,只有点点鬼火磷光映照出四下白森森的骨架,其上密密麻麻遍布着许多锋利骨刺,顶端横亘着一副巨型兽首头骨,两根已化作白骨的牛状兽角孤高耸立着。原来这整个空间就是由一个巨兽的骨架搭成,足足可容纳万千人,看来此处便是下九重地狱的起始——第十层的牛坑地狱。
此时,本该是惩戒罪人的狱所却空荡寂静,反而更衬得森森可怖,不知是妖皇的布兵设计亦或埋伏诡计?
“看着脚下。”正思虑着,应肆天却开口提醒道。英祈看向前路,终于发现了一些“人迹”——前方,布满了许多死尸,横七竖八倒成一片,在鬼火的映射下忽隐忽现,极为诡异。
英祈祭出了《拢古卷》,一团耀彩星光顿时把四周照得通明,死尸堆中,有的是妖皇的手下喽啰、还有的是魔界的魔兵妖兽、更有不少仙派的遗骸,英祈认出了一些熟悉的面孔,都是在琴心观中曾照过面的仙家。显然被忘川卷入后,众仙魔与鬼兵鬼将经历了一场恶斗,沿着兽骨铺就的路、尸骸零落一地,直到牛坑地狱的尽头,看来双方是挪到了下一个战场。
一层地狱已经有如此大的杀伤力,英祈不敢想象若是打败九重狱所的鬼兵、通到妖皇所在的第十八层地狱,需得耗费多大的牺牲。还好、这里面,没有看到紫陌、没有看到秦乞丐,没有小师尊、殷乐如他们……
应肆天亦正查探着自家魔界的损失、神情凝肃,如此、两人终于走过了牛坑地狱。第十层的尽头,是一座血色的阶梯,盘绕而下、通到地底更深处——第十一重的石压地狱。
这一层里的仙魔牺牲者没有减少,尸身却更加惨烈,一个个巨石池中,到处是被压砸得血肉模糊的残肢,血气冲天。英祈与应肆天皆一言未发,毕竟,虽然不是相熟的同伴、但看到此种惨况,谁也轻松不起来。
两人只无言御行,一层层向地下深处探去,疾疾掠过了舂臼、血池、枉死、磔刑、火山地狱。这几处狱所与前度一样,都仅见各样的尸身、并无一个活人,看来是仙魔界一重重攻了过去,却不知空空道长带着众仙攻到哪一处了?别是在哪里遭了难……英祈不敢去想、亦无暇乱猜,当务之急是赶快前去与众人汇合。
如此念着,便已过了第十七层石磨地狱,这一层通往下方的血阶梯格外的幽深,走了好久,终于、自阶梯尽头,隐隐传来了躁动之音。
英祈驰援心切,一跃身当先冲进了第十八层刀锯地狱。此间地下铺满了一排排的利刃尖刺,上面已插了许多仙徒魔众的尸首,十八层地狱的最深处,妖皇的鬼兵黑压压的连成一片,而被围在其中的,正是已所剩无几的仙魔队伍——仙派和魔众早已被压制得混作了一处,没了先前分明的排布界限。远远望去,包围圈中,几个熟悉的身影正在奋力抵抗着,正是紫陌、秦贯之他们,可面对数百十倍的敌兵,仅凭几个高手显然不足以应付。
“叮——”英祈御起了剑,冥界中无法飞行,要冒险从无数刀锋上舔过才能到达伙伴们的所在,前路自是凶险、但却是管不了那么多了。正拼足了气蕴准备施展开仙法,身子却突然一轻——应肆天已立在自己身侧,揽着她一跃而起,瞬间滕过了重重利刃,落到了鬼兵包围圈后方。
冥君面色发白,胸臆轻微而急促的起伏着,显然这一跃亦是勉力为之。自入了冥界,妖皇就一直不停吸取着所有人的法术精气,就连英祈都感到气力流失了不少,更不必说他了——地藏说过,愈是功力高强的、受妖皇邪煞影响愈烈。
英祈冲应肆天投去感激的一瞥,四目相对中,似有什么在流动着淌入二人心间,彼此心照不宣、更无需多言,叮叮长剑、绝地魔剑不约而同一齐飞起,冲进了鬼兵阵营中——
叮叮仙剑居然甘愿跟随应肆天的魔剑,由绝地引领着,仙魔两道剑气和在一处,竟发出了雷霆万钧之势,将一侧的鬼兵悉数撂倒,包围圈打开了一个缺口。
“君上!”
“君上来救咱们了!”
看到冥君降临,魔界一边发出了欢呼,菁菁和旬觊两大护法更是士气大作,带着魔界残兵从断开的包围圈中一举冲了出来。
“英祈!”秦乞丐等人惊喜呼喊着,众仙派亦借着魔界的势脱身,仙魔两界在共逢危难之际竟彼此协作起来。
绝地剑一声通天长啸,被应肆天祭挂在了半空中,卓然魔气笼罩住了魔军并仙界一边,逼得鬼兵们无法再靠近一步。
趁这当儿,两边忙部署道:“后队掉头、改作前锋,变阵!屠魔剑法起!”乍重逢、众人尚顾不得多说,空空道长指挥着各家仙派,登时、攻守形势易之。
“君上。”菁菁上前禀道,“属下二人带领三军,循着那妖贼的踪迹,一路通过了下九重狱所,奋战至此。”
“还剩多少兵马?”
“屠灵堂余六百魔兵,厄命殿余三百,夭寿阁除了属下、悉数阵亡!”蛇女戴着一身的伤,悲恸回道,可见这几重地狱里的激斗程度。
“聚齐剩下的人,随本君杀过去。”冥君话落,手上隐隐翻起了魔气。
坚持到第十八重,幸存之人皆损伤不小。何况妖皇借着无处不在的煞气在暗中吸食着所有生灵的气力,即使是几个带头之人,也难再撑片刻。
“是!”
冥君英祈加入,局势逆转,更重要的是,众人在绝境中似乎又重获了一丝希望,纷纷打起了精神。绝地乃九幽魂器经地狱之火淬炼所造,所经之处,鬼兵鬼将四散逃开,那些避之不及的转瞬就被剑身的魔气所化灭。死地之中,仙派魔界个个以一当十、奋勇斩杀,竟将数十倍于己的鬼兵节节击退,大部溃逃了去。
无数鬼兵如黑潮般涌退,只留下浓浓煞气弥漫在刀锯地狱之中。
还未见到妖皇的影子,自然不可能如此轻易的结束。果然,还不等众人稍作喘息,煞气里、忽地聚起一个黑影,“不错不错”,正是妖皇阴鸷的声音,“竟然撑到了这里,看来都是有些法力的人,一会可要好好享用你们的精魂。”这厮说着狂笑了起来。
“小鬼派出来是给你们热热身。现在,隆重推出本皇的心腹爱将——十煞阎魔。”那猖狂的声音说着,四下的煞气渐渐汇拢做一处,且越聚越高,幻出了一个青面獠牙的巨型妖魔。
“你们便好好会会吧,哈哈!阎魔,灭了他们!”不等冥君一行攻到,妖皇复又闪身不见。
那阎魔手持一对勾状刃器,周身泛着黑气,小山似的堵在了仙界和魔军面前。
“阎罗王!”队伍中,郁垒惊呼了出来。他和地藏王一路被空空等人护着,虽然各自被妖皇吸去了不少元气,好歹撑到了此处。
“徒儿,阎王已死,这是妖孽用阎王躯体魔化出的怪物。”地藏虚弱说着。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眼前的魔怪竟是昔日里统管冥府的阎王爷,地府的鬼卒妖皇都要收为己用,更何况是本就法力强大的阎王。阎王虽战死,肉身依旧有无穷威力,随即被妖皇拿来进行邪化,改造成了这“十煞阎魔”,想见定是非比寻常。
“当心,在鬼界,阎王自来具有无边的……”郁垒话未说完,脚下陡地颤了起来。
“呜啊!——”阎魔张开了血盆大口,整个地狱居然都跟着剧烈地抖动,不少人再支撑不住,登时被甩落到刀锯地狱一旁的利刃上,一命呜呼。
“唰唰唰——”百把仙剑一齐飞出,环着人群围成了一个剑圈,无论仙魔、都被护在了剑阵中。与此同时,英祈和徐紫陌、秦贯之并魔界一方的菁菁、旬觊等人一跃而起,分别攻向阎魔巨怪的各路。
“噗噗——”各式利器纷纷击中了魔怪身体,贯穿出几个大洞。成了?!不等众人收招,但见一团团煞气聚集,阎魔被刺穿的身体迅速复原如初。一声怒吼中,阎魔挥动了手中兵器,数道夹杂着煞气的血刃向众人袭来,又击落了几名仙魔界的高手。
“只攻击他的肉身无用,阎王在地狱中是不灭的,需得击破他的八个命门……”郁垒护着地藏,在摇摇晃晃中强撑住说道。
“命门在哪?!”
“右足中,开门;左足中,休门;脐中,伤门;胸口,生门;左腋,杜门;右腋,景门;咽厄,惊门;头顶——死门。”郁垒急急说着,当先的几人已循着这些方位强势攻去。
“啊——”八门陆续遭到攻击,阎魔发出了震地的嘶吼,手中的邪刃更加剧烈的狂舞起来。煞气忽地大盛,妖皇邪恶的力量不停地暗中抽取着自己的气蕴,英祈感到愈来愈吃力,叮叮剑影倏地一收,放眼左右,紫陌和秦乞丐也都退了下来,己方惟剩空空道长凭着淳厚仙力还在进攻。
“旬觊,退下。”冥君一声令下,这位阴沉的护法戴着一双泛红的鬼爪撤了回来,落在了正大口喘息的妖女菁菁身旁。
“啊——”又是一阵煞气翻涌,终于空空道长亦被阎魔逼退。
“魔怪威势太强,布成御剑阵,且在此调息,待聚成合力再图灭敌。”空空说着,诸仙派纷纷围拢做一处。
与此同时,应肆天却收了悬空的魔剑,只身跃起、直捣阎魔面门。冥君不愧是冥君,到底比空空道人还要厉害些,在场不少人直盯着应肆天跃起的身姿,心下暗暗比较起来。
绝地当前,阎魔亦似十分顾忌,竟后退了一步,冥君步步紧逼,绝地长啸一声、登时在阎魔头顶破开一个大洞,喷出了裹着煞气的黑血。这一击极其致命,阎魔踉跄着险些栽倒,不过其威力依旧是非同小可,须臾、煞气又将其伤口包裹起来,继续与冥君缠斗了起来。
他如此消耗,不需多久、必又像上次苍隙里一样力竭。背负着魔界依赖的目光和甚至不少仙派的祈盼,应肆天挥舞着魔剑,孤身战斗着。
英祈也不知自己哪来的气力,重又汇聚起了仙蕴,法力喷薄而出,叮叮剑应念而起、鸣声大作,白衣素剑飞跃直上。
“英祈!——”
“啊!她竟上去了!”
人群里一阵骚动,相熟的、不识的皆发出惊呼,各人心里都不免叹道:连空空、正阳徐紫陌和魔界护法等人都不支了,这个丫头居然还有气力御剑,当真是大有来头、后生可畏!
英祈却顾不得许多,只全神与应肆天联手,同阎魔撕斗起来。许是前度又耗了不少法力,应肆天的攻势亦减弱下来,全没了往日冥君的凌霸劲道。是以英祈与他一左一右,竟旗鼓相当、甚有配合,两人联手下、阎魔的进攻总算暂时停滞了下来。只是这厮的煞气当真厉害,无论受了多少创伤,总能瞬间就愈合,二人拼尽全力、最多不过把阎魔困在原地。
仙蕴现下虽足、可却不停的大量消耗着,应肆天更是脸色愈来愈苍白,如此耗下去、情势定必不利。八个命门都攻击到了,还是消灭不了阎魔——
“地府里,阎王曾是无上的存在,只要在鬼界,他就可以汲取无尽的力量,无异于不灭之身。”地藏拖着衰弱的身子来到空空道长面前,“八个命门逐个攻击没有用,需得找八个高手、运足法力,同时重创八门、方能灭敌。”
阎魔未除、形势危急,空空道长却没有答话,只犯难的看着周围的几个人——徐紫陌、秦贯之,还有无相门领头的一个高僧唤作恕静的,除此之外、再无可用之人。三合宫许慎法力本就远逊旁人,现下又和几个弟子在圣女身边护卫着、脱不开身。就算加上自己和英祈那个丫头,哪里又能凑够八个人?
地藏也看出了空空的难题,只说道:“可惜我金身未归、不得施法;郁垒是昔日鬼使、一旦入了这里,便大受妖皇和阎魔的压制,亦不能施展……”语毕,似不经意地向魔界一方瞥去。
大敌当前,空空稍一沉吟,随即冲激斗中的应肆天和卫英祈喊道:“冥君,须得同时击破阎魔的八个命门才奏效。依小老儿看,不如你我各自出几个人,一齐与这厮较量一番,如何?!英祈,你也莫要浪费气力了,速速抽身回来!”
应肆天听了并未作声,掌间泛起了魔气,霎时将阎魔困锁在原地,绝地魔剑随即一收、整个人利落地撤了回来。英祈亦同他一起退落在同伴们身侧。
见自己主子默许了仙界的提议,菁菁、旬觊立时加入到应肆天左右,而空空道长带着徐紫陌、秦贯之、恕静等人一齐走上前来。英祈和冥君抵挡的这一阵,众人得了喘息,各自又恢复了不少法力,重新抖擞迎敌。
“贯之、紫陌,你二人分攻休生二门,恕静法师伤门,英祈已耗了许久、就去惊门,生门留给老头子我。”空空道长有条不紊的部署着。
“杜、景、死。”冥君更是简洁,左右二护法立时会意。
八位高手布作一线、严阵以待,这几个人、几乎算作是仙魔两界最后的生力军,成败如何、就在此一举,后方队伍鸦雀无声、诸仙魔都紧张的盯着八个人。
魔剑、仙兵、神器、血爪,各式兵器均被御起,仙魔气混杂一团、不辨正邪,此时此地,所有人只有一个共同的敌人——十煞阎魔。
“哗——”八个身影不约而同的跃起,分别攻向魔怪周身各路。
叮叮剑精光大作,几乎与上方应肆天的魔剑一同刺入了阎魔的两处要害。
“呜啊——”震地的鬼吼声中,阎魔躯体如山崩一般,终于轰然倒地。
八人的身影纷纷落下,众人亦跟着长松了一口气,接着,仙魔两界不约而同爆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欢呼雀跃——费了这么多周折、牺牲了这么多人,总算是闯过了十八层地狱。
劫后余生之喜过去,刀锯地狱复又变得死寂沉沉。一路通了下九重地狱、杀了阎魔,那么,妖皇又在哪?地藏王菩萨的金身为何也还不见踪迹?仙魔界的主事者可不似余人般被胜利冲昏了头脑,都觉事有蹊跷。
“尊者,地狱已到头,怎不见妖皇的影子?莫非又躲别处去了?”空空道长率先问道。
郁垒扶着已说不出话的地藏,面色忧重的摇了摇头:“地狱确实已到尽头,阎王——阎魔应是最后的守关者…”
“你再好好想想,妖皇可有别的藏身之所?找不到这厮,那么多人岂不是白死了?!”秦贯之着急说道。
“从前,阎罗王在世掌管时,”郁垒若有所思道,好像在极力回想着什么,“因他直接掌管着更加罪大恶极的下九重狱所,又被称作十殿阎罗,是以现在被妖皇改造成十煞阎魔这么个名…。”
“不是只有九重,为何唤作十殿?”不等郁垒想起什么来回答徐紫陌的问题,地狱之中、再次剧烈摇晃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