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承孩子睡着不可打扰的原则，三人的聚会选在赵露家。
赵露家的户型和乔茜茜家一样，不过布置风格完全不同。
如果说乔茜茜家是时髦和温暖的氛围，那么赵露家就是踏入了美国上世纪八十年代的乡村，复古气息浓重，随处可见的深红色木制，茶几上的罩式台灯特别醒目，橘黄色的灯光在夜色里照亮出来的时候，就差一个火炉来烘托围炉夜话的气氛。唯一符合乔茜茜对赵露人设想象的，就是一面壮观的漫画书墙。
赵露最先脱下外套靠着沙发坐在地上，乔茜茜和金蕊蕊互相看了一眼，也客随主便地坐在地板上，拿沙发当靠背。屁股底下是一块厚厚的黑白相间的地毯。
乔茜茜和赵露有过几次见面，金蕊蕊和赵露完全是第一次见。陌生人之间的尴尬和局促在提到彼此现在的感情状况时，瞬间打破。
她们像各自泛舟在海面上经历了风浪，意外撞见了彼此，惺惺相惜地同撑一船。
“我是个不婚主义者，在我看来，那张纸没什么用处。如果感情好天荒地老谁也不能分开，如果感情不好就是世界上最结实的铁链也锁不住两个人。我真的很佩服你们进入婚姻的人，那是多重的责任，多大的勇气啊。”赵露把冰棍放进酒里，抿下几口冰烈，托腮说道。
“我第一次结婚是因为压力，第二次结婚是鬼心窍，还没体会过什么责任，至于勇气嘛，都放在离婚上面了。”乔茜茜苦笑，看向金蕊蕊，“蕊蕊才是真正经历过的人。”
金蕊蕊吮吸一大口巧克力冰激凌，拍拍胸口，笑的又灿烂又悲伤：“是啊，我才是经历过的人。经历了最美好的幸福，也经历了最伤痛的背叛。我算是把婚姻经历了明明白白的人了吧？从校园到婚纱，我从别人眼里最幸福的女人变成了最不幸的单身母亲。我输的一败涂地，人到中年重新开始……还要让孩子跟着我吃苦……我是不是挺没用的？”
“为什么女人的价值要绑缚感情和婚姻？为什么我们的幸福和不幸说起来就是男人呢？”赵露皱眉，脸上的红晕和灯光交错成一片，她瘦小的身体和稚气的脸在光里倔强地愤愤不平，“我们可是九零后，第一批新新人类，我们曾经被说是最叛逆最不靠谱的一代，怎么大了大了反而跟上一辈的恶俗思想靠拢了呢？这太没骨气了一点！”
乔茜茜眨眼，被说的一愣一愣。
是啊，想当初她抗衡了那么久，就是不想按照世俗的节奏套路来，不想结婚，不想迫于年纪和父母的期许。
但结果，她就突然在某一瞬间累了，妥协了。
“可能……人长大了，锐气就少了，进入社会被打磨的机会多了，曾经那么坚持的也就不重要了？不仅仅是我们这一代，下一代，下下一代也一样。”
“那都是说给别人听的心灵鸡汤。如果真是这样，你为什么不继续妥协？非要和魏昕扬离婚呢？金蕊蕊为什么不能给孩子他爸一个机会，看在孩子的份上重修旧好继续生活呢？”赵露悻悻地摆摆手，“自己的感觉最重要，不行就是不行，没有道理可言。”
金蕊蕊把包装纸扔进垃圾桶，拿过赵露的酒给自己倒了一些，点头道：“赵露说的对，要麻木妥协就要坚持到底，一时清醒一时糊涂，对自己才是最残忍的。乔木来给我送东西的时候问过我，是不是确定不会后悔，我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犹豫要不要原谅他。毕竟，他是我的初恋，我们谈了四年，结婚五年，我人生最好的年华都给了他。我们还有一个可爱的宝贝。他转身的时候我真的想叫住他。可是爱有多少恨就有多少。我一想到我这么珍惜着他和这个家，到他那里其实是可有可无，我就无法说服自己心软。”
乔茜茜有感而发，也点头道：“离婚了，我才发现魏昕扬也有着急的时候，也有维护我的时候。甚至……他表现的很舍不得，今晚还忍不住过来找我。可是我们已经离婚了。我无法说服他这份迟来的改变，我发现……我们比起我们的爸妈，都不太愿意忍了，太自我了。”
这也是乔爸乔妈反复说乔茜茜的话。
他们总说乔茜茜是被宠坏了，一点苦都吃不得。所以一点点小事情都会无限放大，这样是不利于两个人相处的。
听的多了，这话潜移默化地就钻进了心里，开始忍不住反思是不是这么一回事情。
“自我有什么不好？”赵露把手里的酒一饮而尽，深吸一口气，“坏掉的东西就该扔了，破了的东西能换新的为什么还要纠结？活着不是应该洒脱和往前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我和吴亚在一起六年，他和我一样是不婚主义，我是会计，他是销售。我们三观大致相通，五官也差不多。很多事情上面我们的认知都挺一致，但仍有不可调和的矛盾，我不能因为他在生活里对我的体贴和照顾就把问题给抹掉。这样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我做不到。”
乔茜茜看着赵露，真真觉得人不可貌相。
这么一个萝莉的外表，却是最人间清醒的那个。
她以为她已经挺“任性”了，不想邻居小姐更甚，
看着她，乔茜茜就觉得看到了缩小版的傅雅婷。
她和傅雅婷，特像。
傅雅婷是停留在记忆里属于青春的惊艳，她以为不会再遇到第二次了。
乔茜茜举起酒杯和两个朋友碰杯，庆祝彼此的认识，慰藉这个晚上的寂寥。
这个晚上，三个姑娘的属性在碰撞。乔茜茜是普通公司文职，在看脸的时代得不到优待照顾，她也不屑被有色眼光拨弄，习惯了一切自己来，杂草型坚韧生存，是绿色植物；金蕊蕊大学校花，毕业后就进入家庭的温室，是一朵娇嫩鲜艳的花；赵露则是漫画里走出来的圣斗士星矢，她们各有姿态存于人间，但坚韧不屈为自己而活的内核却惊人的相似。
乔茜茜不喜喝酒，但碰了也不害怕，为了避免酒精成为自己的软肋，私底下乔茜茜偷偷训练了酒量可以达到千杯不醉。
今天破例的，她要为这兴之所至好好地喝一口。
很快地，金蕊蕊喝醉了，赵露也喝得醉眼朦胧。
乔茜茜欣赏完赵露的模仿圣斗士变身表演后，扶金蕊蕊回屋睡。乔茜茜给金蕊蕊盖被子的时候听到她嘴里喃喃着“乔木”的名字。
酒后吐真言，金蕊蕊还是念着乔木的。
赵露说的那样决绝冷酷，也还是有舍不得吴亚的地方。
乔茜茜将心比心，笃定叹息，这就是跟一个人建立亲密关系后所要面临的痛苦风险。
想起魏昕扬，她的心像被小刀剌了两下。
她给金蕊蕊关上门，听到门口传来细碎的动静，狐疑走过去通过猫眼往外看，仿佛看到一个黑色身影经过。
乔茜茜贴门板听上一会儿，确定没有声音后把门反锁，才回房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