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李长卿隐约听见外面在吵嚷着什么,刚想出去看看,就被身下人勾住了脖子。
虞芷若攀上他的肩,撅着嘴娇嗔:
“阿卿,我好不容易来找你一趟,就不能多陪我一会儿吗?”
女人语调勾人,听得李长卿心里直痒痒。
可不知为何,他心中总有几分不安。
虞水向来安分守己,她总是默默打理着府上一切,几乎没有需要他操心的事情。
莫非真的出什么事了?
见他动摇,虞芷若眸中闪过一道精光,又加了句:
“妹妹往常在虞家就爱出风头,恐怕是看见我来了,心里嫉妒吧。”
“阿卿,你看着我们长大,又不是不知道,她向来是最爱抢我东西的。”
她低着头,一副委屈至极的模样,让李长卿不由心软下来。
“好,那我就在这陪阿若,”他低头吻了吻虞芷若的头发,“等你玩够了,我们再出去。”
二人再度纠缠在一起,将亲王府的喧闹彻底抛在了脑后。
不一会儿,有侍从前来拍门:
“亲王,您在里面吗?府上出大事了!”
李长卿正在兴头上,不由烦躁起来,对门外道:
“吵什么?都滚远点,别来打扰本王雅兴。”
侍从瑟缩了一瞬,却并未离开,而是继续喊道:
“亲王,此事非同小可,是夫人她……”
李长卿“啧”了一声,不耐烦打断道:
“让她好好躺着,又不是什么重伤,搞这么大阵仗,不就是想引起我的注意吗?”
“从现在起,再有人拿她的事打扰本王,通通拉出去挨五十大板!”
一句话震得门外鸦雀无声,李长卿终于满意。
等到夜幕降临,他才餍足地抱着虞芷若出了卧房。
刚一出门,他就愣住了。
院里跪满了府上的家丁侍从,个个神色悲恸,头都不敢抬。
李长被这怪异的气氛惊了一瞬,揪住一个家丁的领子质问:
“你们在这里跪着干什么?府上是没事做了吗?本王养你们可不是为了让你们当饭桶的!”
虞芷若贴上去,酥胸软软贴着李长卿的手臂,他火气瞬间下了大半。
“妹妹只是太难过了,才会让府上家丁做这副阵仗引起您的注意,女人生病时总归是想让人陪的。”
她做出一副善解人意的模样,睫毛甚至挂上了水珠,看着让人好不怜惜。
她咬着唇道:
“阿卿,你今天好好陪她一晚,我没关系的。”
李长卿听了,心疼地将她搂进怀里,道:
“她太胡闹了,全然没有国夫人的样子,阿若,等我训完她就回来继续陪你。”
说着,他抬头,厉声问:
“夫人呢?她去哪里了?”
可因为刚刚李长卿的命令,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谁也不想触这霉头。
李长卿气得额上青筋暴起,他抬脚转向主房,猛地踢开了房门。
看见床上安静躺着的虞水,李长卿心中烦闷的火苗不由再度高蹿。
她明明就在这里好好地躺着,却任由府上家丁乱来,显然是为了吸引他的注意力。
李长卿忍着火气在床边坐下,道:
“阿水,我不是说过晚上会来陪你吗?你何必闹这么一出阵仗,让府上所有人看你笑话?”
“我和阿若许久未见,不过是跟她叙了叙旧,她也是关心你,你又何必小肚鸡肠?”
几句话下去没得到回应,屋子里静得可怕。
李长卿视线一转,落在床头一封朴素的信件上。
他登时瞪大了眼。
信封上,“绝笔信”三个字那样刺眼。
他呼吸瞬间停滞,下意识去拉虞水的手。
指尖触摸到冰冷的温度,李长卿脑中“嗡”一声炸开了。
第六章
虞水死了。
这个信息传入脑海那一瞬,李长卿的第一反应是“不可能”。
虽说昨日赏雪宴上她从高台跌落,但都是些轻伤,只需静养即可。
那副绝嗣药也根据他的要求做了调整,不会对身体有太多害处。
可指尖探上她的鼻息,确实已经没了气息。
脑海里闪过白天见面时,虞水笑得苍凉的脸,李长卿心口突兀地一痛。
他这才如梦初醒,站起来大吼:
“医生呢?赶紧去请!”
等医生进了王府,对着虞水检查了许久,最终无奈地摇了摇头。
“夫人旧疾缠身,又添了新伤,本就不能再受过多刺激,发现得太迟,已是无力回天了。”
李长卿闻言,猛地拽起一旁侍从的衣领:
“你们是何时发现她没了呼吸的?怎么没人通报我?”
侍从浑身抖成了筛子,哆哆嗦嗦道:
“是、是午时……”
午时?
李长卿一愣。
正是他跟虞芷若翻云覆雨的时候。
“亲王,是您亲口说不能拿夫人的事打扰您……”
侍从一句话让李长卿瞬间回神,想起了自己为了不被打扰而下的命令。
可当时,他又怎么可能想得到一个活生生的人会就这样死了呢?
李长卿整个人都懵了。
虞芷若见他情绪平静了些,才慢慢走上前来,挽住他的胳膊。
“妹妹本就体弱,是她三年前的放荡造就了今天的结局,阿卿,你别太自责。”
她话里有意把矛盾往虞水身上引,可这番话骗得过别人,骗不过李长卿。
毕竟三年前那场意外,就是他亲手策划的。
那时他一心想着虞芷若的幸福,铆足了劲折腾虞水的身体。
她被捡回去时,身上几乎没有一块肉是完好的。
那时的伤害,真的留存了这么久?
李长卿失魂落魄地跌跪在地,他紧紧握着虞水那只冰凉的手,还是无法接受眼前的事实。
这时,郎中眉头一皱,端起床边的空药碗,放在鼻尖闻过后,神色瞬间变了。
“亲王殿下,这药是谁让夫人喝下的?”
李长卿一愣,下意识就想开脱,“这药并非您想的那样,只是……”
郎中神色严峻,道:
“这药下了剧毒,凡服用者必死无疑,我猜夫人的直接死因就在此。”
“且这味剧毒药材并非我们城中物品,亲王,您查查府上最近是否有外来的可疑人士?”
话落,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向了虞芷若。
毕竟这几天来府上又有能力下毒的,只有她一个。
虞芷若一惊,却又很快冷静下来。
她自知只要没有确切证据,没人能指认她就是下药的凶手。
她又换上那副可怜姿态,问:“阿卿,难道你要怀疑我吗?”
“或许妹妹只是觉得昨日在宫中丢尽了脸,服药自尽了呢?她向来最要面子了。”
可这一次,李长卿没有吃她这套,而是皱眉否认:“不可能。”
三年前那件事都没让她放弃过生的希望,她又怎么可能会因为昨天的事自尽?
李长卿猛然想起了什么,将视线投向了床边那封绝笔信。
虞芷若瞬间慌了,下意识就想阻止。
可李长卿已经三步并作两步走上前,将那封信拿起拆开,细读起来。
虞水强压住心底的慌乱,赔着笑上前。
“阿卿,事已至此,我们便不要打扰妹妹安息了,她肯定也不想被打扰……”
下一秒,双目赤红的李长卿猛地冲上来,一脚将她踹倒。
他伸出手,狠狠地掐住了她的脖颈,宛如地狱恶鬼。
“你这个狠毒的女人,是你杀了阿水,是你!”
第七章
此言一出,满堂皆惊。
虞芷若被掐着喉咙,很快便喘不上气。翻起痛苦的白眼。
“阿水说,下药的人就是你!”
李长卿手指发抖,却又渐渐泄了力,声音也低落下去:
“她还说,她已经知道了三年前的真相……”
李长卿看着那封字字泣血的绝笔信,脑中不断浮现这几天虞水的样子。
怪不得她最近那么反常。
甚至连那碗药,都是他亲自喂给她的。
这跟让他亲手杀了她,又有什么区别?
李长卿本以为自己不在意虞水的生死,只当她是一枚棋子。
可当虞水真的死了,他却感觉心中有一处角落崩塌了。
那处角落隐蔽至极,以至于这么多年,他从未发现那里已经住进了虞水。
第一次见到虞水时,她还是个没自己半身高的孩子。
她从小被当作皇子妃培养,整个人身上带着一种和同龄人格格不入的气质。
李长卿和她有接触,是在皇室举办的游园会上,她被同龄的皇子捉弄。
他们把她的发簪扔到树上,想惹她哭,可她不恼不闹,只静静站着。
等所有人走了,她才挽起袖子爬上树,将那支簪子拿了下来。
可她终究是个小孩子,下树时不慎滑了一脚,眼看就要坠落地面。
那时李长卿不知怎么的,头脑一热便冲了上去,把自己结结实实垫在了虞水的身下。
那时他抬头,对上虞水那双乌黑发亮的眸子,心中好像突然漏了个口子,洒进大片的阳光。
李长卿作为皇亲国戚,虽辈分高,可也就比她们大了半轮。
在所有皇子都要尊称他一声皇叔的情形下,自然也没人能和他交好。
那之后,虞水带着礼物来谢他,他便和虞家熟络了起来。
虞水是他的第一个朋友。
他说不清自己对虞水是什么感情,但虞水一直把他当皇叔看,对他毕恭毕敬。
直到及笄那年,他醉酒不小心进错房,和虞水的姐姐虞芷若有了荒唐的一夜。
虞芷若和虞水不一样,虞水端庄大方,虞芷若则要娇气蛮横得多。
可看着那张和虞水五分相似的脸,李长卿竟然没法拒绝。
他们这种隐秘的关系持续了很久,李长卿甚至动过把虞芷若娶回家的念头。
毕竟再怎么样,虞水成为皇子妃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不可能对她有什么非分之想。
可有一天,虞芷若却哭着告诉他,自己也想当皇子妃。
不知为何,李长卿竟然同意了她这个荒唐的请求。
他精心策划了一场绑架,在虞水人生最风光的那天,扮成流民将她从花轿里拖了下来。
要毁掉她,只能用这种龌龊下流的方式。
不知为何,看着她崩溃的样子,李长卿心底竟有几分隐秘的快感。
像是一直不敢觊觎的东西终于被自己摘下摧毁,以后只会属于自己一人。
可他从未想过虞水真的会死。
更想不到,她是在已经知晓了真相之后,才抱着绝望的心喝下了那碗毒药。
李长卿在床头坐了许久,他精神恍惚,直到皇上带着兵马包围了亲王府。
他手里举着一封密信,脸色铁青。
“朕收到密信,听闻亲王意图勾结皇子妃谋反。”
“还有三年前那起皇子妃丑案,背后原来也另有隐情,李长卿,你该如何解释?”
李长卿呆滞地回过头,看清皇上手里那封密信上虞水的字迹,心狠狠沉入谷底。
虞芷若直接吓得花容失色,哆哆嗦嗦跪倒在地,哭喊道:
“父皇,冤枉啊!臣女并未意图谋反!”
皇上冷笑一声,大手一挥,冷声道:
“来人,把皇子妃和亲王一起关进大牢!”
他视线转向床上的虞水,叹息片刻后道:
“至于她,还她清白后,便遵循她的遗愿,远离皇陵,葬往山外土坡吧。”
第八章
意识渐醒后,我睁开眼,看清入目是一片漆黑,不由松了口气。
听见外面传来的阵阵刨土声,我便知道我的计划成功了。
没一会儿,两个朴实的大汉便撬开棺材板,将我救了出来。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
“你那天说让我们刨坟接你,居、居然是真的……”
我调动感官适应了一下身体,另一个大汉白着脸,看我的眼神十分复杂。
“国夫人,我们已经知道你的身份了,你……是怎么起死回生的?”
我顿了顿。
连他们这两个日日拉车的车夫都知道了,我几乎能想象到自己的事是怎么闹得满城风雨的。
我对他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从早早备好的盘缠里拿出一锭金子。
“我打听过京城的所有车夫,你们兄弟二人无父无母,又心善淳朴,所以我才选中了你们。”
“我现在给你们两个选择,一是收下这锭金子,不要和任何人提起我的事。”
“二是做我的随从,跟我一起走,你们怎么选?”
他们对视一眼,几乎没犹豫,便一起单膝跪在我身边。
“小姐,我们愿意随你一同前行。”
我一愣,没想到他们会答应得这么爽快。
车夫哥哥轻咳一声,不好意思道:
“小姐,我们兄弟年幼时险些饿死街头,是您给了我们一块玉佩,让我们当了换些吃食,才助我们熬过了那个寒冬。”
车夫弟弟也点头,补充道:
“我们知道您心地善良,因此从未信过那些流言蜚语,三年前那场意外,我们从未怀疑过您。”
我心一暖,眼眶不禁红了。
原来,善心并非没有好报。
“好,那你们便跟着我吧。”
车夫兄弟替我把坟重新埋上,临走前,我对着土包洒下一杯酒。
车夫哥哥很是疑惑:“小姐,土包里已经没有人了,您是在敬谁?”
我苦涩一笑:“敬过去的自己。”
以后,我就要奔向新的生活了。
休整完毕后,我一秒都不愿在京城多待,第二天一早便出了皇城。
偏巧不巧,我竟在路上遇见了李长卿和虞芷若。
他们戴上沉重的镣铐,整个人蓬头垢面,看不出半点当初风光的样子。
那天早上,除了留给李长卿的绝笔信,我还往皇城寄了一封密信。
密信上详细写出了我三年前蒙受的冤屈,还把虞芷若和李长卿通奸谋反的事和盘托出。
我本对结果不抱太大期待,却没想到这一查,竟真查出皇子有谋反之心。
他当即便被问了斩,皇上也将原定给他的太子之位传给了最小的皇子。
原来是虞芷若日日对他吹耳旁风,他才着了道,以为自己的位置受到了威胁。
听见这个结果,我竟也不觉得奇怪。
毕竟当初成婚时,他也因为别人的一面之词,选择羞辱我,转娶我的姐姐。
李长卿三年前做的丑事被昭告天下,当初从山里逃出的庶民纷纷上奏,控诉他残暴屠山的恶行,我也终于得到了自己的清白。
李长卿被逐出皇室,还被扒光示众整整三天,不日问斩,虞家也因受到虞芷若牵连,被满门抄斩。
我坐着马车和他擦肩而过,风卷起帘子那一瞬,他看清我的脸,突然就疯了。
“阿水,阿水你别走!是我错了,不要抛弃我!”
“阿水,我真的错了,从以前到现在,我最爱的只有你!”
旁人都以为他得了癔症,恐怕连他自己也这么想。
毕竟所有人都知道,我是被他亲手杀死的。
我头也不回,直直向着跟他们相反的方向而去。
马车一路疾行向城外,远远的,我还能听见他们痛苦的哀嚎。
到达江南时,正是春意最浓的时节。
我换了新的身份,在这里买了一小块地皮。
车夫兄弟忙上忙下替我置办好了住宅,家门口就是杨柳和溪水,十分养人。
我过着与以前在虞家和王府完全不同的日子,身体终于慢慢恢复。
某天我隔窗听雨时,门口站了个躲雨的书生。
我将他请进家门坐坐,他生得俊秀,却在和我对视时好几次红了耳根。
之后他隔三岔五来找我,车夫兄弟见我不反感,便也没阻止。
半年后,他向我告了白。
我已经了解他的性格,对他也有几分爱意,便将自己的过去和盘托出。
他红了眼眶,将我拥入怀中:
“是我来得迟了,害你受了那么多苦。”
“有我在,你不会再受苦了。”
我鼻尖发酸,轻声道:
“我还有一个要求,若你要与我在一起,便永生不得入朝堂,沾染皇室是非。”
书生没有半点犹豫,只牵起我的手轻吻:
“名利财权,都不如心上人展眉一笑。”
“阿水,我想你能多笑笑。”
他自此辞了科举名额,与我生活在这江南小镇。
成婚第三年,我们有了孩子。
他百般劝阻,担心我的身体,不愿把这个孩子留下。
可我还是决定生下这个孩子,毕竟从很久以前,拥有一个完整温暖的家就是我的梦想。
他拗不过我,只能尽全力将我照顾好。
从怀孕到生产,我从未做过一件重活,生产自然也很顺利。
又是一年春,我从睡梦中苏醒,看见窗台上折了几支桃花。
窗外,我的夫君正陪着孩子在院里玩耍。
见我醒了,他走上前来,将一支桃花别在我的发间。
我对他轻轻一笑。
他低头,紧紧牵住我的手。
这一牵,便再也不会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