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源终于见到了吴露露。她和画像上的乌婷确实很像，至少有九成像，那五官简直就是照着画像长出来似的，不，是画像照着她的五官临摹出来的，除了五官的相互距离稍微有一些差异。不过九成像已经够了。
但哪里有点不对劲……史源的心里飘着一朵疑云。
事情的先后顺序变了，在乌婷面前阿紫的事可以暂排第二，但两件事也不矛盾，可以同时进行。史源坐在宋宁边上，喝了一口茶后看向吴露露：“你最近一次见到阿紫是什么时候？”在提问开始之前，史源先将阿彬叫到办公室外的一个角落，从阿彬口中大致了解了吴露露与邵建兴和阿紫的事。
吴露露思忖片刻回答：“快三个礼拜前了，大概月初的时候。她在上宜城北那一代租了个公寓，她很少回家，如果回家就是为了要钱。但我听老章说前天她来过厂里问他要过钱。”吴露露转向章志强，章志强点了点头。宋宁见状，在史源耳边快速提了一下方才章志强的供词。
“你们知道阿紫在外面结交的朋友吗？其中有一个叫林晓飞，听说过吗？”
吴露露和章志强一起摇头，吴露露补充回答：“她的朋友我从来没见过，她跟我没什么话说，更别提她的朋友了。”
“你们母女的关系好像不太好？”
吴露露无奈一笑：“这世上有哪对继母和继女能关系和睦的？我早就看开了，三位警官，她到底惹了什么麻烦？”
“我们怀疑她加入了一个贩毒团伙，还参与了一宗绑架案。”
贩毒、绑架两个字眼令吴露露和章志强脸色骤变。办公室里冷空调开得很足，但还是能看到吴露露额头沁出的汗珠。
“警察同志，小紫虽然平时叛逆，但她不至于会贩毒吧，她怎么可能……”吴露露情绪激动，有些语无伦次，她求助般看了一眼章志强，章志强会意，帮忙继续问下去，“是啊，史队长，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是看着她长大的，她本心不坏，可能结交了一些狐朋狗友，是被他们带坏的。”
章志强说话的时候史源看到吴露露拿起手机在拨电话，他猜她八成在给阿紫打电话，他也没阻止，但电话没接通就挂了。和史源想的一样，阿紫当时被杨浩带走，小灵通或手机一定被杨浩的人拿走处理了，之后阿紫或许买了新的小灵通，有了新号，知道她新号码的人应该不多，所以靠电话是找不到阿紫的。
“所以我们还在调查中。”史源回应章志强，“她租的公寓地址麻烦给我一下。”
吴露露报出一个地址，宋宁在本子里记下。
史源接着问：“说说阿紫的小时候吧，你嫁给邵厂长的时候阿紫几岁？”
“七岁。”
“年纪很小啊，还只是个懵懂的小孩子。那是几几年的时候？”
“八八年，我来厂里的第二年。”
“你是八七年来这里工作的？”吴露露点点头，“八七年什么时候？具体哪个月还有印象吗？”
“好像是六月还是七月，很远的事了，记不太清楚了。”吴露露看向章志强，“我什么时候来的你记得吗？”
“我也记不太清楚了。”章志强抿嘴一笑，这一笑显得章志强的脸特别僵硬，史源没来由觉得章志强比吴露露要紧张，“大概是六月吧。”
如果吴露露是六月份入厂，那么她不可能是乌婷，因为乌婷投河那天是六月三十日，她再怎么跑得快，也不可能当天从清溪村逃出来，不休息不吃饭、恰巧发现厂里在招工就直接找到这个厂入职。怎么的也得是睡一觉，等到第二天，打听一番或从报纸那看到招聘信息再稍微捯饬一下自己才来应聘工作。
“章部长是厂里管人事的，麻烦能调出厂里一九八七年七月份的入职员工名单给我看一下吗？”
这个请求有些突兀，因为与阿紫的事毫无关系，但提问的是警察，章志强不敢拒绝。吴露露倒是挺大方：“老章，你让下面的人去查查。”
章志强回了一个“行”字起身离开。
待到办公室里只剩下吴露露和警察，吴露露突然问道：“史队长，是不是我们厂里还有人犯事了？这个人是八七年七月入职的员工？”
听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宋宁的第一感觉是吴露露很聪明，果然能当厂长的女人脑子是转得快。接着宋宁觉得吴露露是在反向试探警察，如果待会儿章志强拿来的名单里没有吴露露，很有可能章志强收到了吴露露的暗示，把她的名字剔掉了。同样的想法也在阿彬脑中产生。唯独史源的想法有些复杂。
“目前还不好说，还在调查中。吴厂长你祖籍哪里的？父母都在这边吗？户口什么时候迁过来的？”
“我祖籍闪闪西的，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我跟我姑姑长大的，我姑姑嫁到这里，我就跟她来这里定居了。后来我嫁给厂长，户口就跟着迁过来了。”
“你姑姑现在还在吗？”
“早走了，二十多年前就走了。”
这些情况与戚子健查到的有关吴露露的身份、户口等相关信息一致，史源其实早就知道，然后他继续问：“你有几个小孩，除了阿紫以外。”
“就一个儿子。”
“只有一个？”宋宁插了一句。
吴露露一愣，咬了咬嘴唇回答：“活下来的只有一个，曾经还有一个，但一岁不到夭折了。”吴露露顿了顿，“我怎么觉得你们对我比对小紫更感兴趣？”
宋宁正想回答，史源快她一步：“不好意思问了这么多你的情况，其实我们这次来主要是想请厂长帮个忙。”
“帮忙？什么忙？”
“我们想请厂长配合我们演一场戏，请你假扮一个孩子的母亲，你也是母亲，应该能体会母亲的心情。你什么都不需要做，我们不会让他跟你交流，你只要坐在审讯室里坐五分钟即可。”吴露露听得一头雾水的样子，史源继续说，“那个孩子和阿紫年龄差不多，今年二十岁，他六岁的时候与母亲失散了，他的名字叫朱旭洋，而他的母亲叫，”史源顿了顿，示意宋宁拿出乌婷的画像，宋宁照做，“乌婷。这就是她的画像，是不是跟你长得很像？”
当吴露露看到画像中的女人时似乎吓了一跳。“简直一模一样。”她感叹道。
“对，所以我们才找到你来帮忙演戏。”
“但为什么要演这出戏？”
“因为那个孩子做错了事，我们希望你的出现能让他悔改自首。自首可以减轻他的刑罚，他才二十岁，他可以重新再来，他还有机会。或许这事在你看来匪夷所思，确实，但我们希望借助你的力量，一个母亲的力量，能让一个孩子改过自新。”
“我真的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坐在审讯室里就行了？”
“对。”
“试想一下，”宋宁接过史源的话，“他就是你的儿子，你的亲生儿子，如果他犯了法，一时冲动失足，你的出现能帮他减轻刑罚，减少罪孽，你愿意帮助他吗？”
吴露露的表情凝重，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户，经过吴露露后在地上投下一道影子，那影子像钟摆一样晃来晃去，看得出在进行着无声的斗争：帮忙，还是不帮忙，她踌躇不决。
“这对你来说需要一点时间消化。”史源给了对方一个台阶，“这个事也不着急，你可以考虑考虑，明天给我们答复。”
吴露露点点头：“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答应你们帮忙演乌婷，小紫是不是可以适当减刑？”
史源无奈地摇头道：“恐怕不行。”
谈兴正浓，章志强拿着一份名单回来了，他还贴心地复印了三份，分别给三个警察查看。“厂长你果然是七月份来的，里面有你的名字。”章志强像是恍然大悟般说道。
吴露露站在窗边，刚好阿彬也站在那，她走向阿彬，问他要来名单看看。阿彬已经看完名单，那上面也就十个名字，一眼就能扫完，他把名单递给她。
吴露露看完名单说道：“是不是还漏了一个人？”“谁？”章志强走到她边上查看名单。“还有谁，就晶晶啊，你老婆。”“是吗？晶晶也是那个时候入职的？”“当然，我跟她一起进厂的，这一点我记得很清楚。你这名单到底对不对？再去查一查吧。”
章志强正要回答，史源打断道：“可以了，这份名单已经够了。”然后他喝了一口茶起身告辞。临走，又有一个问题从史源脑子里蹦出来，他驻足问道：“对了，吴厂长，之前我们有两个侦查员来访，询问厂里职工的情况，有个事我想问一下，为什么你们厂不愿意招清溪村的村民？”
“有这种事吗？”吴露露愣了一下，看向章志强。
章志强立刻回答：“有，不是不愿意，之前我跟那两个警官说过，不只清溪村，还有另外两个村，樟宜村和白鹭村，这三个村里来的人素质不太好，曾经用过，迟到早退情况特别多，所以就列入黑名单了。”
史源看看章志强，再看看吴露露，对她嘱咐了一句“刚刚我们请你帮忙的事还望保密”，然后没再多说什么离开了。
三人一走出办公楼，宋宁和阿彬开启了推理模式。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将方才在厂长办公室里吴露露的言行举止分析了一遍，最后他们一致认为吴露露就是乌婷，而章志强知道吴露露的真实身份，他在替她打掩护，两个人很有可能是秘密情侣关系，由于章志强有老婆，所以他们俩不能公开关系。宋宁还提出一个损招——偷偷顺一个吴露露喝过的水杯，拿去提取唾液上的DNA，把她的DNA和朱旭洋的一比对就能揭穿她的伪装。但这个损招被她自己先否定了，因为还没到用这个损招的时候。
史源在听两人分析的过程中没有插话，也没评论宋宁的这个损招，但就在他即将走出厂时，他装作不经意倏地转头。从他走出办公楼开始就隐隐觉得后脑勺有视线聚焦，这是一种警察的直觉——有人在偷窥他。结果瞥到办公楼二楼最右边的窗户上有人影闪过，那不是厂长办公室的窗户。史源走到门卫室，询问那二楼最右边的科室是什么部门，门卫告诉他那是财务部。
待到三人走到厂外的停车坪，史源对宋宁和阿彬说道：“我先走，你们继续留在这里监视吴露露。”
“所以史队，你也认为她就是乌婷对吧？”宋宁说。
“我持保留意见。”史源走向自己的车。
在宋宁眼里，史源的保留意见就等于否定。
“为什么？吴露露符合所有条件，你为什么还觉得她不是？”宋宁追问。
史源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她确实像画像中的人，但画像中的人根本不是朱旭洋的母亲，因为他们两个没有母子像。我在吴露露脸上看不到母狼的气息。”
史源说完这番话，钻进车里扬长而去，宋宁看着史源的车后扬起的尘土，脸上挂满惊叹号。“这算什么破理由啊？母子像？我跟我妈长得就不像。”
话音刚落，阿彬扔来一句：“女儿随爸，儿子才随妈。我跟我妈长得就很像。太热了，上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