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源没想到朱旭洋的坦白来得如此之快,他原以为朱旭洋会回家考虑一晚上再来自首。但这也更加证明了一点:朱旭洋太爱他的母亲了。而这一点,令史源感到心碎。
“朱旭洋,”这时戚子健说话了,“我们都看出你对你母亲的不舍,但你这么信口胡说我们是不会信的,好了,跟你叔叔回去吧。”
“不!我没有胡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朱旭洋自我辩解,“六月初五那天晚上八点,我用人民路上的一个公共电话亭给朱冠全打了一通电话,约他在慈云庙单独见面。你们可以去查,我想除了凶手以外不会有人知道这通电话。”
“这不能代表什么。”阿彬回应他,“这只能说朱冠全死前接到过你打去的电话,但不能代表是你把他叫出来见面,因为查不到通话的具体内容。”
“我那天根本没去极速网吧,我撒谎了。你们应该找不到任何人证明我去过极速网吧。”
“我们确实没找到。”小五回答,“但这不代表你不在那,可能就是恰巧没人关注你。”
“所有去网吧的人都会挂QQ,你们可以登入我的QQ查看,我那天没有登入退出记录,我的QQ号,”朱旭洋看向史源,“你有的,我现在就把密码告诉你,你自己进去查。”朱旭洋报了一串密码,史源点了点头:“我们会去查的。”其实话都说到这个份上,朱旭洋不可能撒谎,查不查都无所谓了。接着史源说道:“但这也只能代表你那天没有去极速网吧,不能代表你去杀人了。我们知道你对你母亲的思念很重,所以我们有理由怀疑你是为了给你母亲脱罪才站出来顶罪。朱旭洋,你要知道这属于包庇罪,你这么做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犯了包庇罪的是我妈妈,是她在替我顶罪!”朱旭洋泪流满面,“我还有一个证据,但我不知道你们能不能找到它,凶器,我杀死朱冠全用的一把折叠刀。我在杀了他之后,回家路上经过一片荒凉的野草地,我随手扔在了那,你们可以去找找看。”
朱旭洋说出一个地址,史源立刻示意阿彬和小五出发。
一切都照着警方预想的方向进行着,阿彬和小五刚走,戚子健佯装惊讶当着朱旭洋和朱槐安的面对史源说:“难道他说的是真的?朱冠全真的是他杀的?”
史源也佯装出乎意料的样子,严肃的说道:“朱旭洋,把你谋杀朱冠全的经过一五一十说出来。”
于是朱旭洋道出了七月十四日晚上的杀人过程。和警方掌握的情况差不多。那天朱旭洋先用公共电话给朱冠全打去邀约电话。之所以用公共电话是为了隐藏自己的身份,但朱旭洋也担心过一点,即朱冠全接到电话后可能会告诉其他人朱旭洋给他打过电话。所以为了确保朱冠全不会到处乱说,更确保朱冠全是一个人来见面,不是带一帮小弟出来,朱旭洋在打电话的时候用了激将法。他在电话里用了“单挑”这个词,还刺激对方如果怕输,怕打不过他,可以带上人一起,带多少人来都没问题。他还特意提醒对方最好全程保密一个人来,否则现在到处张扬,事后被人知道是被他打得鼻青脸肿就不好了。朱冠全的性格刚愎自用,从小到大根本看不起朱旭洋,所以被这么一激,他真的一个人来了,更没有到处说要去跟朱旭洋单挑,因为他已经迫不及待要去揍人了。
而且退一万步说,就算朱冠全告诉过别人朱旭洋打电话给他找他单挑,事后朱旭洋也准备好了一套说词。他会示弱,他会这么告诉警察:他从小被朱冠全打到大,哪有这个胆量找朱冠全单挑,只是打去一个电话逞一时口快而已,打完电话就后悔了,所以没去赴会。尽管这套说词不一定能让警察信服,但只要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两人确实见面了,他就有脱身的可能。不过这套说词最终没有用上,也算是老天垂怜朱旭洋。
之后朱旭洋先一步抵达慈云庙埋伏。他准备了两套方案,一套是朱冠全如果带人一起来,他就暂时放弃杀人的念头,先撤,事后再找机会下手。第二套方案就是朱冠全真的一个人前来,那就动手。结果第二套方案启动。朱旭洋用事先备好的石灰粉、现场顺手拿的铁锹将对方打到满地找牙,最后用折叠刀杀死对方,在对方临死前刻了一个“恶”字,再补了一刀确保对方死透。
当朱旭洋说完一切后,长长呼出一口气,显然这个秘密藏在他心里一直折磨着他。以暴制暴,并没有看上去那么痛快,任何一个对生命有敬畏心的人都不会在杀人之后彻底释怀,他们会一直陷在道德困境的漩涡中。
“现在我们来说一说苗招娣一案,”史源看完戚子健记录的口供后,继续说道,“你说你还杀死了苗招娣,但你那天在网吧,能证明你在上网的人就是我,那天我们互加QQ了。你根本没有时间回到清溪村杀人,所以请问,你如何身在网吧远程杀人?”
朱旭洋恍然大悟般张大嘴巴,眼神乱射暗示他的大脑正在剧烈运作,他在寻找合适的理由。就在朱旭洋准备开口时,一直保持沉默的朱槐安拦住了他:“因为杀死苗招娣的人不是洋洋,是我的堂哥朱槿欢。”
闻言,朱旭洋惊得下巴都掉了。而戚子健则假装听到了天方夜谭,笑着说:“不可能,他一个傻子根本不会写字,怎么在苗招娣脸上刻‘贱’字?”
“因为刻字的人是我。”朱槐安语气平淡,他是那么镇定。镇定倒让人觉得他早已在心中排练过这样的场景无数次。事实确实如此。“那天晚上,因为我住在一楼的卧室,听到了来自柴房的一点动静,我堂哥有时半夜会闹情绪,所以我下床去看他。结果发现柴房门开着,他身上到处是血。我吓了一跳,问他怎么回事。他只说了两个字‘码头’。于是我先把柴房的门关好,跑去码头看情况,然后看到了倒在码头边上的人苗招娣,她已经死了。我这才知道我堂哥杀人了。我觉得很不可思议,我想不通他是怎么逃出柴房杀人的,又为什么要杀苗招娣。但当时不是考虑这些问题的时候。
“就在我准备离开码头时,发现了苗招娣身边的一根生锈的细铁棍,那棍子就是过去安装在柴房窗户上的铁护栏,我赶紧捡起它,我猜那就是凶器,是堂哥杀人之后随手扔的。看到这铁棍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很多事,我想起了铁护栏的那个年代,想起了洋洋小时候。突然我想到朱冠全死的那天洋洋说他去极速网吧,但过去洋洋一直去的龙城网吧,他是那的会员,尽管龙城网吧发生了学生家长泼红油漆的事,但这不妨碍他去上网。而且后来我从苗招娣口中知道朱冠全打听过我摩托车店的地址,但朱冠全没有来过我店里找我,那么他打听我摩托车店的目的是什么?
“原因只有一个,他不是摩托车坏了要我修,他是找洋洋。洋洋一碰上朱冠全,我就知道不会有好事发生。我越想越害怕,我怕杀死朱冠全的凶手就是洋洋。为了给洋洋脱罪,我当时想到了一个办法,索性让苗招娣的死跟她儿子一样,这样就可以混淆视听,让警方误以为有个连环杀手,分别杀了苗招娣和朱冠全母子。而且当时洋洋远在鼓山,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于是我就用细铁棍的尖端在苗招娣的脸上刻了‘贱’字。之后我把铁棍扔到了湖里,回到家,脱掉堂哥身上的血衣,给他擦拭身体,打扫柴房,将所有沾血的东西搬到后面破屋里,放在一个破脸盆里烧毁,烧下的余烬被我倒在水沟里了。我想我大姐后来看到的鬼火应该就是我在烧东西时的火焰。”
朱槐安说完如释重负,他看了一眼朱旭洋,朱旭洋已经哭红了眼。
戚子健记录完最后一个字,抬头道:“朱槐安,你知不知道破犯罪坏现场是违法的,这是帮助毁灭、伪造证据罪。”
朱槐安自嘲般冷笑一声:“我身上的罪孽还少吗?当初如果不是我拦住乌婷,她早就可以逃出村了,都是我的过错。只是我倒现在还不明白我堂哥是怎么杀人的。”
“这个或许我能告诉你,我猜事情可能是这样的。”史源将自己的推论说了一遍。
当史源说到他猜测的朱槿欢的杀人动机时,朱旭洋的心再一次被击中,他没想到朱槿欢杀人是为了他。果然在这个世界上,对他最好的就是这三个人:母亲——为了他站出来顶罪、叔叔——为了他不惜毁灭、伪造证据、大伯——为了他竟然杀了苗招娣。
就在朱旭洋沉浸在震惊、感动、悲伤的复杂情绪中时,他忽然察觉到了一丝不对劲:“史队长,你刚刚说的关于我大伯杀人的事不像是此时此刻突然想到的,更像是琢磨了许久早就发现的。”
史源没有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朱旭洋。
这时连朱槐安也感觉到了不对劲。
朱旭洋继续对史源说道:“如果你早就知道苗招娣是我大伯杀的,那就不会相信我母亲的供词。而且你一直怀疑是我杀了朱冠全,所以也应该不会相信我母亲的供词,何况她根本拿不出证据。”
史源似是而非地点了点头,但还是没有回答。
“所以,”朱旭洋已经明白一切,“你用我母亲做饵把我钓了出来。史队长,没想到你这么阴险狡诈。”
“朱旭洋!”戚子健立刻说,“注意你的用词。我们是在帮你,你现在相当于自首,可以减轻刑责。难道你真的想你母亲给你背罪?”
“当然不是。我敢作敢当。”
话音刚落,监控室门打开,宋宁走了进来。话说她在另一边的审讯室通过耳机听到了这里发生的一切,因为这里的话筒就没关掉过。同一时间,史源的小灵通响了,是阿彬来电,他赶紧接起电话,阿彬只说了一句话:“队长,凶器找到了。”史源心中的一块石头落下。他向戚子健和宋宁点了点头,示意证据确凿,案子终于告结。
“朱旭洋,朱槐安。”史源对两人说道,“我很抱歉我用了这种方式逼你们说出实情,如果你们要投诉,悉听尊便。”史源摊了一下手,“现在两个案子真相大白,是时候带你们去见真正的乌婷了。”
史源说话总是这样,不慌不忙,切中要害,让人猝不及防。
闻言,朱旭洋和朱槐安如坠云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