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
艾石2025-06-11 15:043,067

   浸猪笼,又称浸豚,是一种古代的民间私刑,它最早源自哪个朝代众说纷纭,但于明清之时最为流行。顾名思义,浸猪笼,就是把犯人放进猪笼,在开口处捆以绳索,吊起来,放到江河里淹浸,轻罪者让其头部露出水面,浸若干时候;重罪者可使之没顶,淹浸至死。通常是处刑偷情或通奸的人。由于古代农村社会,大部分人家里都会养一两头猪,所以就地取材用猪笼非常方便。

   这种私刑当然是违法的,是一种集体犯罪。但是在过去交通不发达、警力有限的时代,许多偏僻的农村都是封闭自主式管理,村长相当于半个警察,拥有极大的权力。如果村长带头违法,村民大部分都会跟风执行。

   一九八七年六月三十日,农历六月初五。朱旭洋永远忘不掉这个日子。话说当史源听到这个日子时觉得有点耳熟,很快他明白了,朱冠全死的那天也是农历六月初五。

   那日,朱旭洋被锁在自家小屋内,看管他防止他跑出去的人就是朱冠全。朱冠全牵着一条狗,坐在门前的一块石头上,他是奉了母亲的命令看住朱旭洋。

   另一边,被五花大绑软禁在村礼堂的乌婷经过一个上午的集体大审判,傍晚时分一切准备就绪,她被带去清溪湖边开始行刑。

   说来也怪,原本风和日丽的天气在乌婷即将被塞进猪笼的刹那突然狂风大作,乌云密布。苗招娣见此异象,兴奋地大喊连老天爷也看不下去,要来收拾乌婷。执行浸猪笼刑罚的人是朱展龙的父亲朱东斌和朱槐安的父亲朱朗奇,两人一左一右挑着两根扁担,将准备好的猪笼绑在两根扁担中央。

   乌婷站在猪笼口,面向所有恶人。那视死如归的表情震慑了所有人。

   就在乌婷即将被塞入猪笼时,朱槐安突然拿出一把刀抵住苗招娣的脖子,大喊一声慢着!谁能想到朱槐安在乌婷临死关头用苗招娣作人质,威胁苗柏鹤放了乌婷,放她一条生路。

   如果说乌婷从进入清溪村开始便在地狱受刑,那么朱槐安是她在受刑过程中唯一可以喘息的避风港。

   乌婷看尽了人性之恶,唯独在朱槐安身上看到了一丝人性的善。

   顿时现场一片骚乱,村民在惊骇和费解中向朱槐安扔去各种谩骂,苗柏鹤也对朱槐安破口大骂,连朱槐安的父母、姐姐也跟着一起骂他,想把他骂醒。但朱槐安十分决绝,他的刀子甚至已经划破苗招娣的脖子,一丝鲜血浸出。

   就在混乱的僵持不下时,乌婷笑了。她的笑声在村民看来瘆人、恐怖,仿佛女妖海怪。可在朱槐安眼里是脆弱、痛苦和绝望。然后她面向所有村民说道:“你们一定要记住我的脸,从此刻起我发誓,我最鬼也不会放过你们所有人!从今往后的每个晚上,我都会去找你们!我的鬼魂将永远盘绕在清溪村上空,诅咒你们每一个人!每,一,个,人!”

   语毕,乌婷深情望了一眼朱槐安,向他点了一下头,那是她最后的感谢,之后她遽然转身跑向清溪湖。随着她的身影远去,她的身体逐渐没入水中,直到消失不见。与此同时,一道闪电划过,雷声轰鸣,一场突如其来的暴雨倾盆而下,清溪湖仿佛一口沸腾的大锅,雨点跳动,将湖面搅得噼啪作响。

   雨势渐大,乌婷也已投河自尽,大家迅速作鸟兽散,回家避雨。

   很神奇的一件事,从第二天起,村民再也不谈论与乌婷有关的话题。乌婷仿佛从来没有来过清溪村一般,在村民的对话中、记忆中消失了。若干年后当乌婷的事情不得不提起时,大家不约而同都会用大概可能或许这类模棱两可的词汇一语带过,仿佛他们从未出现在现场,从未亲眼目睹,就像道听途说,乌婷的事迹变成了一个不真实的传说。

   至于朱旭洋,在惊惶中度过一天后,终于有人来为他开锁了,那人就是朱槐安。

   朱槐安告诉他他的母亲去了很遥远的地方,以后他就跟着叔叔过日子。朱旭洋不信,他不相信母亲会抛下他独自离开。他哭啊闹啊,但是母亲没有出现。从那以后,每天两次,早上太阳升起、傍晚太阳落山的时候,他会跑到家中后山的山顶眺望远方,等待母亲身影的出现。

   在等待中,朱旭洋长大了。

   也是在等待中,他逐渐知道了真相。

   而在知道真相后,朱旭洋想过报警。

   那是朱旭洋八岁的时候,一九九零年。那年全中国都在做人口普查,清溪村也不例外。在一个初冬的早晨,村里来了两名身穿制服的民警。朱旭洋在村里的小学课堂上读到过警察这种职业,也在课本上见过警察穿制服的插画。那时他隐约知道母亲已经被村民害死了。当警察结束人口普查骑自行车离开时,朱旭洋在他们回去的路上堵住了他们。

   他跪在地上,声泪俱下地哭诉道:“警察叔叔,我妈妈被人杀了,我妈妈死了!你们一定要为她报仇啊!”朱旭洋将他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两个民警。民警听完后,带着他又回到村里找到村长苗柏鹤对峙。可是八岁的朱旭洋怎么说的过四十六岁的苗柏鹤?苗柏鹤听完民警的转述,脸色大变,强颜欢笑道:“不好意思,”他向两位民警道歉,“这孩子挺可怜的,刚出生不久家里发生火灾,爸爸、爷爷奶奶都在火灾中丧生了,前几年,他妈妈悲伤过度也投湖自尽了,尸体到现在还没找到。我们一开始都没告诉他他妈妈去世的消息,他就东想西想,想魔怔了。”

   “不,我没有想魔怔,是他撒谎,他也有份害死我妈妈,他就是其中一个凶手!”朱旭洋越是诘难苗柏鹤,苗柏鹤越是假装好人,以退为进,不停道歉不停说我确实是凶手,是我没照顾好你,害你没了妈妈。

   如此一来,民警误以为朱旭洋是丧母之痛导致的胡思乱想,便安慰他一番后离开了。

   “从那以后,我再也不相信警察。”朱旭洋说完,抽了最后一口烟,将烟蒂扔到地上,连踩都不踩灭,让它继续燃烧着。

   “就这,你再也不信警察?”史源为自己的同僚感到冤枉,“要知道做人口普查的警察不干刑侦,你不能因为两个做人口普查的民警没有受理你的报警就把所有警察一棒子打死。”

   “不,后来我又去鼓山区的派出所报过警。在我跟叔叔从清溪村出来到鼓山后的第三年。抱着试试看的态度,我去报了警。但不出我所料,在听完我的案情复述后,警察先是觉得我精神不太正常,之后他们问了我两个问题:一、你说你母亲死了,那尸体在哪?二、你亲眼看到他们害死你母亲吗?我回答完这两个问题后,警察表示没有尸体很难立案,可以暂时填失踪。等我填完一堆表格后,过了大概一个月,上宜区的警察给我打电话,他们告诉我我母亲的失踪案被移送到了他们辖区。然后他们又开始从头问起。我又从头复述了一遍。最后他们让我在家等消息。”朱旭洋说到这,摇了摇头,“我再也没有收到过任何消息。但这个结局我已经猜到了。”

   史源捡起朱旭洋扔下的那根烟蒂摁灭,然后说道:“是我们没做好,我很抱歉。”

   “你不用道歉。”朱旭洋冷笑一声,“后来我也想明白了,就算真的追究责任,警察也奈何不了他们,因为最后是我母亲自己投湖的,不是被他们浸猪笼。法律是道德的底线,这个世界有太多事法律覆盖不到,有太多地方你们警察管不到。所以啊……”朱旭洋走出小木屋,抬头看了一眼白茫茫的天空,“人最后还是要靠自己。”朱旭洋顿了顿,“不知道为什么会跟你说这么多,明明我对警察……”朱旭洋凝视一眼史源,“大概因为你身上有一种气质跟我很契合,这是一种神奇的化学反应。”

   “什么气质?”

   “都曾被命运无情地抛弃。你,是不是也失去过什么重要的东西?”

   史源心头一惊,他怎么看出来的?

   朱旭洋见状,嘀咕道:“果然……”

   史源顿时明白了。这就好比那些算命的,他们并不是未卜先知,也不是能窥探过去,而是他们用当下的问题引出你的反应,反过来确认自己是否猜对。方才史源听到问题时的即时反应出卖了他的心思。但想通这一点的当下,史源觉得有点没面子,被一个二十岁的毛头小子耍了,他骨子里是个要强的人。但反过来,史源觉得朱旭洋这小子很聪明,要是走正道一定前途无量。

   “这么说起来,你也是个可怜人。”朱旭洋低头喃喃,“天色不早了,我先回鼓山了。”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随着朱旭洋远去,他的背影越来越小,史源仿佛看到了五岁时的朱旭洋,孤独、瘦小、无依无靠。最后他变成了一匹孤狼消失在视线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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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入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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