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3
艾石2025-06-11 15:042,576

   第一次逃跑失败,乌婷被重新锁上铁链。

   之前何美月对她还像一个新入门的媳妇一样,看在她是被人贩子拐卖的份上,觉得她身世可怜,对她照顾有加。但乌婷试图逃跑,尤其是她的逃跑是建立在欺骗和背叛的基础上——何美月觉得自己对乌婷的信任被辜负了——,朱东峰夫妇恼羞成怒,施以惩罚,给她安排了许多家务活和体力活,洗衣做饭扫地劈柴……不久朱东峰专门又找人打造了一副脚铐,给乌婷戴上。有了脚铐,何美月可以驱使她干更多远距离的活,比如去水井挑水,去菜地施肥等等。

   但对乌婷来说,白天的体力活都不算什么,她吃得了苦。真正让她觉得自己被侮辱、践踏的是晚上,是与朱文春的同床共枕。这个朱文春,虽然是个弱智,但被何美月养得高大肥肿,今年二十三岁,正是男性各方面体能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对乌婷无知的欺凌才是对乌婷最大的惩罚,也是乌婷对这一户人家、对整个清溪村仇恨的最根本源头。

   如此过了一个月,有一天乌婷发现朱文春这个傻子不怕蟑螂、不怕老鼠,却怕一只小小的蜜蜂,甚至提到“蜜蜂”两个字朱文春就吓得魂不附体,乌婷猜测朱文春小时候可能被蜜蜂蜇过。掌握了朱文春的弱点,到了晚上,乌婷便用蜜蜂吓唬他,让他变老实。

   乌婷发现驯服一个傻子跟驯服野兽是一样的,要让对方足够恐惧。逐渐的,乌婷将朱文春驯服成了一条忠犬。何美月并不是二十四小时都在家,当她不在,朱文春又去桔树林干活时,乌婷就会指使朱文春帮他干活。如此一个星期后,乌婷决定第二次逃跑。她让朱文春趁母亲睡午觉时偷走母亲衣服口袋里的锁链钥匙。朱文春照做了,也成功做到了。

   一拿到钥匙,乌婷立刻开锁,从杂草丛生的山道逃跑。她翻过一个山头,见村子已经被远远甩在身后,便从山上下来,毕竟山上崎岖不平不好走。可刚走到平地,迎面驶来一辆拖拉机,开车的人正是朱槐安。

   四目相对的刹那,乌婷赶紧放缓脚步、侧身别过脸,她在心里暗暗祈祷朱槐安没有认出她。但朱槐安看到了。

   话说自从朱槐安被乌婷推下水沟后,他就对乌婷产生了奇怪的情感。每次去朱文春家串门,他都会多看乌婷几眼。他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大概是人生中第一次被一个女人推到水沟里,事后还被朱展龙兄弟嘲笑说他阴沟里翻船,他对乌婷便了有几分恨意,可是见到对方砍柴挑水,累得满头大汗、手脚出血,心中又生起几分怜惜之情。那种爱恨交缠的感觉让他憋屈难受,好几个晚上他都因为多看了乌婷几眼就整夜失眠。今天竟然在这里狭路相逢,朱槐安顿时心跳加速,同时疑惑惊讶,她怎么会在这?

   他看到乌婷脚上没有戴脚铐,脚上的鞋沾满泥巴,一个似曾相识的念头油然而生:该不会她又逃出来了?但她是怎么逃出来的呢?

   拖拉机缓缓经过乌婷。突然,朱槐安脚踩刹车,柴油发动机轰鸣的声音骤然停下。在这个刹那,乌婷意识到危机靠近,倏地提速继续奔跑。朱槐安嘀咕一句“糟糕”赶紧下车去追。这一回,朱槐安为了重拾颜面,使出了吃奶的劲去追,终于把乌婷追到。

   可就在朱槐安抓到乌婷、将她双手攫住时,他发现乌婷泪流满面,那张梨花带雨的脸令他怦然心动。“朱槐安,”乌婷叫出他的名字,“我求求你,你放了我吧。就当没有看到我,我真的待不下去了。再待下去,我会死的。你不是有两个姐姐吗?如果你的姐姐被人卖到深山里,卖给一个傻子当媳妇,被傻子一家凌辱,你不会心痛吗?”

   朱槐安心头一颤,这番话极具说服力,但更具说服力的是乌婷的眼睛和她的眼泪。就在朱槐安放松警惕之时,乌婷趁机咬了一口朱槐安的手,朱槐安大叫一声松手,乌婷又朝他的裆部猛踢一脚,然后捡起一块大石头往他头上使劲一砸,砸得朱槐安额头破血。末了,还嘲他脸上吐了一口唾沫,骂了一句“你去死吧”,再转身狂奔。

   朱槐安刚软下来的心瞬间硬化,然后像野兽一样追上去,抓住乌婷,二话不说扛上肩头,扛到拖拉机上,用绑麻袋的绳子将乌婷五花大绑,扔在拖斗上,带回了村,带回了朱文春家。

   “都是我的错!”朱槐安从回忆中抽身,此时眼眶含泪,“如果那时我让她走了,或许就没有后面的事了!是我的无知害了她,也害了朱文春一家。”

   第二次逃跑失败,乌婷被朱东峰毒打了一顿,打得她的背皮开肉绽。而何美月得知是儿子偷了钥匙,也对儿子严加管教了一番。从那以后,朱文春再也不敢靠近母亲的衣服口袋。

   既然锁链的钥匙偷不到,那就戴着脚铐逃跑吧!乌婷如此下定决心。于是时隔两个星期,背上的伤稍微痊愈后,她又趁挑水时将何美月推下井边的斜坡,然后逃跑。可是何美月发动半个村子的人帮她一起抓人,最后乌婷才跑出村头不远就被人拦截抓回来了。抓她回来的又是朱展龙。

   然后又是一顿毒打。

   惩罚加倍,看管加严,但乌婷还是没有放弃逃跑的念头。一有时机,不管时机成不成熟,逃跑概率大不大,她都飞蛾扑火,试图逃走。但每一次她都会被抓回来。如此反复近半年,她逃了九次,九次都失败了。

   直到第十次,她在逃跑途中直接晕倒。当她醒来时,她发现自己躺在床上,何美月欣喜若狂地看着她,对她说道:“恭喜你,乌婷,你要当妈妈了!”

   这话对她来说不亚于五雷轰顶,乌婷怎么想得到自己竟然怀孕了。

   乌婷怀孕的消息令朱东峰一家振奋,为了乌婷能顺利生下孩子,何美月没有再让乌婷干重活。何美月还发现乌婷怀孕后整个人都变平和了许多,大概是即将成为母亲,乌婷有了更多的归属感和责任感。何美月对此深感欣慰。

   但何美月又错了。乌婷仿佛对逃跑上瘾了一般,逃跑的执念深入骨髓,怀孕根本阻止不了她。就在怀孕第三个月,孕吐反应缓解后,乌婷又趁机逃跑了。

   怀孕又如何?你们以为一个还没出世的小孩就能困住我吗?乌婷边跑边想。可是怀孕虽然没有打消她逃跑的念头,却影响她逃跑的速度。还没跑出村,她又被抓回来了。这次抓她回来的是朱展虎,但与朱展虎争执的过程中,乌婷不小心摔了一跤,待到朱展虎将她扛回朱文春家时,她已经流了不少血。村医检查后告诉何美月孩子没保住。这把朱东峰夫妇气得暴跳如雷。乌婷遭受了有史以来最激烈的毒打,打得她卧床一个月起不了身。而在这一个月里,朱东峰命令儿子必须让乌婷再度怀孕。

   那一个月乌婷简直在地狱受刑。

   但也正是这一个月,乌婷的想法变了。

   逃跑已经不重要了。也不是不重要,只是比起逃跑,还有一件更重要的事要做。

   没理由只有我一个人在地狱。

   乌婷望向窗,那扇永远遮着窗帘的窗,但在漆黑的夜晚,还能透进一点微弱的月光,给她带来一丝渺茫的希望。在这宁静的夜晚,乌婷能听到自己无声的尖叫,她对自己呐喊,对朱文春一家怒吼,她的血液都在沸腾:

   不能只有我一个人在地狱!

   不能只有我。

   一个人。

   在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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归入余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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