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5
艾石2025-06-11 15:083,758

   太阳炙烤着大地,阿紫已经走了一个小时,绑住双手的绳子已经在一枚石头上用最古老的方式——来回摩擦——磨断了。大概在跑了半个小时后,她就改为走路,体力已经透支。随便吧,她想,抓回去就抓回去好了,她跑不动了。之前是不敢回头,现在是懒得回头。前方终于出现现代文明的迹象,在一排沿街店铺中她盯住了一个卖棒冰雪糕的小店,她舔了舔干燥的嘴唇,走进去。

   一分钟后,她抓着一瓶冰凉的娃哈哈矿泉水冲出店铺,徒留店铺老板在后面谩骂嚎叫。待到耳根清静,她来到一棵大树下席地而坐,汩汩喝水,驱散燠热空气中的蜃景。当身体里每个细胞都获得充足的水分,她满血复活。

   现在她已经在上宜区地界,但是离儒义镇还有一段距离。她不敢再回上宜市区租的房子,因为她就是在那被杨浩的人抓走的,现在她跑了,那些人可能会去那守株待兔。所以她只能回家,回那个女人住的地方。但她不想和那个女人见面,那个女人夺走了她的一切,她的父亲,她父亲原本留给她的所有财产。

   现在只有飞哥能收留她,可是她现在这个样子不能去找他,她现在邋遢难看死了。而且她总隐隐觉得后面有影子在跟着她,她曾经用停在路边的摩托车后视镜偷偷看过后面,虽然没发现什么,但她的第六感雷达总在报警。所以如果贸然去找飞哥,可能会让飞哥陷入危险。

   最后她决定先回厂里,找章叔。章叔过去是父亲最好的帮手,一直是父亲仰赖的人,如今是她唯一可以信任的人。

   这时,一辆出租车经过,她招手让它停下。上车后她向司机报了一个地址。司机一听要去儒义镇,如果是个拿着手机、穿着皮鞋、提个皮包的小老板,司机当然愿意去,这一趟就能抵得上他在市区短途接单一天。但司机瞧了一眼阿紫的打扮,心中直打鼓,这女的有钱付打车费吗?于是回了一句不去儒义镇,太远了。阿紫当然看出了司机的心思。要说阿紫跟着飞哥混的这几个月学到了什么,最大的一点就是飞哥的处事方式。她从没见过一个男人长那么帅、脑子还那么好使的。飞哥告诉她,生活就是一个老千,总给你一副烂牌,但如果你把烂牌直接扔了,冲动发火,必输无疑,所以你要做的是冷静下来,跟他干,把烂牌打好。

   于是阿紫说:“师傅,我给你双倍的钱,付你往返,这个厂是我爸开的,我前几天跟他怄气离家出走,现在后悔了,所以要回家。”司机听得一脸狐疑,阿紫又说:“你要是不信,打个电话问问,你有小灵通吗?我把我爸的号码告诉你,你就现在问他。”

   最后这个司机倒也没打电话,直接载着阿紫上路了。不过一路上他说了不少劝慰的话,劝她以后别再离家出走,阿紫敷衍地回应了几句。

   一个小时后,出租车停在了一家工厂门口。只见工厂大门外的石墙上挂着一个硕大的红底金字招牌,上面写着“兴盛胶囊制药厂”。一个穿着制服的门卫从门卫室走出,走向出租车。他本想赶车,因为工厂门口不让停外来车辆。

   这时阿紫朝窗外伸出头,她认得门卫,应该说门卫都认得她。未等门卫开口,阿紫先说道:“小徐,把章叔给我叫出来,让他带上钱包。”

   门卫得令,立刻照做。不一会儿,一个秃顶的国字脸中年男人匆匆从厂里出来,他就是章叔,嘎吱窝下还夹着一个男士皮包。阿紫和章叔快速说明情况,章叔给出租车司机付了双倍的车费,司机直到离开还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她在吗?”阿紫跟着章叔进厂的时候问。

   “刚出去了。”章叔回答。

   “那太好了。帮我弄身干净的衣服,我想洗个澡。”

   “我只有工厂制服。”

   “也行。有方便面吗?”

   “有。”

   “我洗完澡去你那吃。”

   在董事长办公室里有一间卧室,过去阿紫的父亲在工厂加班太晚就直接睡在办公室卧室里,但也因为这样,睡出了一个情妇,一个阿紫的后妈。那卧室带一个卫生间,过去卫生间里只有一个蹲坑,前年蹲坑变成抽水马桶,顺便加了一个淋浴房。

   现在这个卧室里的东西全部换过了,很明显是女人用的,粉色的床单,粉色的被套,连窗帘也是粉色的。粉色,阿紫最讨厌的颜色,但却是后妈最喜欢的颜色。后妈与继女几乎就是天敌。而遇到阿紫这样的倔强孩子,这种天敌关系几乎无解。阿紫永远忘不了父亲带着后妈第一次进家门的情景。

   “小紫,你看,谁来了,她以后就是你的妈妈。”

   妈妈?爸爸你疯了吧?她怎么会是我的妈妈?阿紫全身的血液沸腾,全身的细胞都在尖叫,但是父亲听不到。有了后妈后,父亲眼睛瞎了,耳朵聋了。他的眼里只有年轻的后妈。多少个夜晚阿紫在被窝里哭泣,她在心里喊着妈妈,她真正的妈妈,可是她的妈妈早已在天堂。

   阿紫走到床边,但她没有停步,她不脱鞋直接走到了床上,她在床上跳舞,粉红色的床单上沾到了一些灰尘。

   看着这些粉红色变灰,即使是局部变灰,阿紫心里都舒畅了不少。然后她哼着歌走进淋浴房。

   十分钟后,阿紫洗完澡,换上制服,离开董事长办公室,来到章叔的办公室。章叔是人事部的部长,办公室就在董事长办公室对面。她走进去时,章叔已经给她泡好了方便面,是她爱吃的康师傅红烧方便面。因为她喜欢吃辣,所以章叔还给她倒了一点辣酱。和方便面一起出现的还有一罐旺仔牛奶,这也是她爱喝的,小时候爱喝,现在她已经会喝酒了。她觉得人长大了,就应该告别牛奶,改喝酒,不管男女。

   阿紫今年二十一岁,第一次喝酒是十八岁的时候,但其实她不喜欢喝酒,直到遇到飞哥,飞哥教她喝酒。飞哥告诉她每种酒都有它自己的喝法和下酒菜。不要空腹喝酒,也不要混着喝,因为那很容易醉,也伤身。飞哥还会自己调酒,阿紫大概就是看到飞哥调酒时的样子爱上了他。其实阿紫长得很漂亮,读书时也偷偷谈过恋爱,但没有哪个男人能让她眷恋很久,因为在她眼里,那些她认识的男人都没什么内涵,更别提气质。除了飞哥,飞哥身上有一种独特的气质,让她联想到一种动物——虎猫。长着一张看似猫咪温柔的脸蛋,内心却是一头猛虎,他毫无疑问是一头食肉动物。她能在飞哥的眼睛中同时看到桀骜与忧伤。

   对,忧伤。他当然会有忧伤,他母亲吸毒死了,他父亲抛弃了他。他靠他自己活了下来,用他的话说,是愤怒让他活了下来。世界以愤怒待他,他必将以愤怒还给这个世界。多么讽刺,他是那么痛恨毒品——他看着他的母亲吸毒过量在他面前跳楼自杀——,但最后却成为一个毒贩。这很自私,但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说他遗传了他父亲的自私基因,还遗传了父亲的混蛋基因,所以他用毒品报复这个世界,他要拖千千万万个家庭下水,让千千万万个小孩与他感同身受。

   这番言论简直让阿紫为之沉醉,她觉得飞哥就是她的信仰。她的内心也充满愤怒,世界以愤怒待她,她也要用愤怒还以颜色。所以她加入了他的帮会——霹雳会,一个土得掉渣的名字,但她喜欢。所有加入霹雳会的人都是飞哥自己挑的,霹雳会是在三年前成立的,那时飞哥才二十岁。但飞哥说一个男人二十岁就应该有点成绩了。好比全市最大的黑社会头子雷力坤,他二十岁的时候已经当老大,有了力豪帮。

   吃完方便面,喝完旺仔牛奶,阿紫正准备走。一个工头带着一个年轻工人进来了。那工头告诉章叔,这工人不能留,他竟然在仓库抽烟,仓库里有甲醇,有很多易燃易爆的化学品,这个小子简直不要命了。阿紫对章叔怎么开除员工没兴趣,但在听到“易燃易爆”四个字时,她的脑子里闪过一瞬爆炸燃烧的场面,这应该是在哪部电影里看到过的场面,震撼、惊悚、却充满快感。

   阿紫没有继续往下听章叔的决断,她问章叔要了点钱就走了。临走她嘱咐章叔不要把她今天来过厂里的事告诉那个女人。章叔答应了她。阿紫前脚刚出工厂,高海梁和卫航鸣便走了进来。两方擦肩而过时,高海梁还特意看了一眼阿紫的一头紫发,然后他对卫航鸣说这个工厂招人倒挺宽,不介意员工染发,很多工厂可不喜欢这样的。两人表明身份和来意,在前台的引导下走进了人事部章叔的办公室。

   与此同时,袁锡江走进了史源的办公室。

   “结果出来了。”袁锡江将手里的一份文件递给史源,上面是指纹比对结果,是三天前史源在废弃工厂厕所发现的那份沾粪的报纸上的指纹比对结果。

   “神速啊!”史源感叹着结过报告,只见上面显示有一个人的指纹与之匹配,此人名叫洪利经,是一个劳改犯。指纹报告下面是袁锡江为史源提前查到的贴心的人物信息介绍。

   洪利经,上宜区户籍,还有一个双胞胎弟弟洪利纬,十九岁因和弟弟一起持枪抢劫一辆长途汽车被判刑三年,三年前刑满释放。换句话说今年二十五岁。介绍上还有两兄弟的照片。

   “怎么两个人长得不是很像,不是说双胞胎吗?”史源看着照片说道。

   “异卵双胞胎。”

   史源点点头:“应该是。”

   拿到报告结果后史源拿起小灵通给高海梁打去电话。他估摸着这个点小高和小卫应该已经到儒义镇的兴盛胶囊厂了。

   “调查的怎么样了?有清溪村的村民在那上班吗?”

   “我们刚想跟你汇报。”高海梁此时已经和卫航鸣走出工厂,“没有,这个厂里没有招过任何一个来自清溪村的人。据这边的人事部主管章至强说厂长最不喜欢本区三个村子里来的人,说那些村里来的人没素质,三个村子中清溪村就是其中一个。”

   “那甲醇呢?生产胶囊需要用到甲醇吗?有没有多问一句?”

   “我还真问了。”高海梁有些得意,仿佛预判了史源的问题,他还特意开了免提,让卫航鸣听到。话说在揣测、学习、模仿、追赶史源的赛道上,他自认为将卫航鸣甩得远远的,未来接替史源衣钵的,高海梁有一种非我莫属的觉悟和野心。“一般制造药物胶囊不需要用到甲醇,但他们厂准备开发一款抗生素,研发生产那款抗生素需要用到甲醇,这才买了一批甲醇。”

   “所以没有结果。”

   “没有结果也是一种结果。”

   这话史源曾经说过,听到从高海梁嘴里听到自己说过的话,他不禁想笑。

   “行,回来吧。有新任务。”

   “什么新任务?”

  “杀死祝建斌的凶手找到了。”

  

继续阅读:第九章1

使用键盘快捷键的正确方式

请到手机上继续观看

归入余烬

微信扫一扫打开爱奇艺小说APP随时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