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建斌死于七月二十一日晚上八点至十点之间，他确实是被勒死的，在案发现场没有发现发现疑似凶手留下的痕迹。但是，他的尸体有一点较为异常，”在次日的案情研讨会上，袁锡江亲自做验尸结果报告，说到这时，他薅了一下头发，“他在死前至少有四到六个小时以上没有进食，在他的胃部、肠道中都没有发现食糜。一般人被勒死时会出现大小便失禁的状况，但祝建斌只有小便失禁，因为他的大肠里没有残留排泄物，他没有大便可以排出体外。”
“如果连大便都没有的话，”史源第一个发问，“是不是可以把未进食时间再往前提？因为就算四五个小时没吃饭，但之前吃的东西应该还会形成粪便储存在人体的大肠中吧？”
袁锡江蹙眉道：“你这么说也没错，但再往前提、提到何时我估摸不准，因为也有可能他在六个小时前刚上过大号，所以粪便都清空了。”
“但也有可能是他因为长时间未进食，根本就没有粪便。”
“对，都有可能。”袁锡江点点头。
“老大，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以高海梁对史源的了解，但凡史源揪着某个事问东问西，一定暗藏玄机。
“只是一些不成熟的想法，还有待证实。”
“我想史队的想法可能是觉得祝建斌死前遭到了软禁，而且软禁他的人没有给他食物。”这时宋宁开口了，而且猜对了。
“是这样吗？”小五看了一眼宋宁再看向史源。
史源点了点头。
“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我们找不到祝建斌了。”阿彬顺着这条思路往下说，“因为我们被截胡了，有人先一步找到他把他软禁了。但凶手为什么要软禁他呢？”
“因为想要从他嘴里逼出幕后主使。”宋宁接着说，“凶手很显然也发现以祝建斌一己之力根本不可能搞出纵火案，而且他的动机薄弱，除非有人指使他这么干。而这个世界上最想知道纵火案幕后主使的除了我们警方之外，还有且只有一个人。”
宋宁说到这，会议室的空气仿佛停滞了，好像所有人都被她拉着去坐过山车，而车已经开到了顶点，眼看下一秒就要俯冲下行，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但袁科长也说了祝建斌可能是四五个小时前就拉了坨屎，这才没有大便失禁，对吧？”卫航鸣一个急刹车，硬是将这列山车停在了顶点。
袁锡江一边薅头发一边点头道：“都有可能，都有可能。”
山车缓速下行，顺利抵达终点，所有人安全着陆，但其实史源根本不在这列车上。因为宋宁虽然猜对了史源不成熟的想法，但她没有猜对他想法背后的出发点。史源的思路和她背道而驰。可是史源也没否定宋宁的思路，于是他说：“你想说那个人就是杨浩吧？”
当史源亲口说出杨浩的名字时，大家都心跳加速，但同时也松了口气，宋宁点了一下头。
“确实他很可疑，”史源接着说，“但是我们没有证据。警察抓人是要讲证据的。”
“如果是职业杀手所为，那证据很难找，他们太有经验了。”宋宁也接着说。
“这就是为什么这么多年了雷力坤之流还能逍遥法外的原因。”戚子健用手指关节敲着桌子说道，“从我当年认识潘队、韩队开始，他们就想抓雷力坤，到现在，雷力坤不仅没有被枪毙，还成了杰出企业家，已经完全被洗白了。”
“好了。”史源及时打住大家消极的想法，“我知道你们都在想什么，如果祝建斌真的是杨浩指使人杀的，我会亲自把杨浩带回来。但在没有任何证据的前提下，不要妄加揣测。所以，现在不是抱怨、猜疑、无端愤怒的时候，去找证据、证人，这才是你们的职责。散会。”
话音刚落，大家立刻起身离席，鱼贯而出。这时袁锡江也准备走了，却被留在最后的史源叫住：“袁老，请留步。”袁锡江停下脚步，“有个问题我想请教一下。”
“说。”
“粪便能检验出DNA吗？”
袁锡江一愣，他不知道史源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但他还是回答了：“正常情况下粪便是检测不到DNA的，因为粪便就是食物通过人体消化之后的残留物，它不存在可以检测人体DNA的组织或细胞。但如果死者有肠道类疾病，比如肠癌，肠癌中的肿瘤细胞会脱落随着粪便排出体外，又或者死者有严重的痔疮病，大便时会便血等等，那么从新鲜的粪便中或许可以提取出脱落的细胞、黏液或血丝等含有DNA分子的组织，这或许能检测出粪便主人的DNA。”
“那祝建斌有这些病症吗？”
“这个我倒没仔细查，但他才十五岁，不至于会有这些病吧。”
史源致谢，转个头他捧着摩托车头盔离开了办公室。但刚到停车场，宋宁追着他跑了出来，手上也提着一个头盔。
“你要去哪？”宋宁问他。
“找证据。”
“那带上我一起吧。”
史源抬头看了一眼似火的骄阳：“不怕晒就行。”说完，两人一起上车，骑着摩托车一前一后离开了警队。
约莫四十分钟后，他们来到了祝建斌的命案现场。
史源把废弃工厂的每个车间、办公室、仓库等等都仔细查看了一遍，其实在昨天发现尸体后他也大致在工厂里逛过一圈。工厂里除了一些散落在地上的螺丝钉、废纸、塑料片等杂物垃圾以外没有什么特别引人注意的东西。
“你在找什么？”途中，宋宁这样问史源。
“泡沫饭盒、筷子、食物包装袋、矿泉水瓶等等，”史源回答，“如果他被软禁在这里，总要有人看着他，他可以不吃饭不拉稀，但看着他的人要吃喝拉撒。”
但目之所及，都没有这些东西。宋宁提出一种可能，或许软禁祝建斌的时间没有很长，所以看守他的人顶多吃了一两个盒饭，吃完杀了人就带上空饭盒子走了。但这是宋宁在凶手是杨浩的基础上提出的假设，杨浩或许在二十一号早上找到了祝建斌，然后将他抓到这个工厂软禁逼问，再于二十一号晚上杀害祝建斌，这样时间确实不长。
可史源认为祝建斌在十九号凌晨和那三个学生党分开后就被人抓到这软禁起来，一直到二十一号晚上被杀，那么软禁他的人至少要在这个工厂呆两个晚上，这个时间已经很长了，长到会需要吃饭拉屎。当然也存在一种情况对方是一个团伙，分两拨人轮班看守，但即使这样，也需要吃饭拉屎。
听完史源的解释，宋宁直接否定：“这不可能，杨浩怎么可能在祝建斌一放火就抓了他？我听健哥说，韩队那边收到的消息是杨浩是从二十号才开始派人去找祝建斌。”
“对，所以软禁祝建斌的人不是杨浩。”
宋宁听到这句话，弯了弯嘴角：“果然你还是不相信自己的好友已经走上了另一条道路。”
话音刚落，史源骤然停下脚步，宋宁差点没刹住车撞上去。
果然不能在你面前说杨浩的坏话……宋宁心里油然蹦出这么一句，但嘴上却立马道歉：“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说你朋友的坏……”
“是小高他们跟你说不能在我面前提杨浩的吧？”宋宁的话还没说完，史源已经打断，并左转走进了工厂的男厕所。
宋宁尴尬地留在厕所外面。从史源能平淡地说出方才那句话可知“杨浩这个名字在二队是禁忌”这种话根本就是高海梁他们自己过度揣测的结果，而刚刚史源突然止步其实是他要去上厕所，而不是生气。
“他们也是关心你。”宋宁隔着厕所门扔进去一句找补。
但史源却抛出来一句：“你不进来吗？”
“啊？”宋宁再看了一眼男厕所的标识牌，确认自己没看错。但这时史源从厕所里神色严肃地快步走出，宋宁快速忘记方才的对话跟上去，重新回到之前的话题：“好，如果软禁祝建斌的人不是杨浩，那会是谁呢？”
“杀死祝建斌的凶手。”
“既然已经要杀祝建斌干嘛还要从十九号软禁到二十一号再杀？”
“为了配合杨浩，也为了让你的假设成立。”
“什么？”
“他要等杨浩开始找祝建斌了再杀，在杨浩知道祝建斌是纵火者了再杀，否则杀早了，罪名就扣不到杨浩头上。换言之，”史源再次猛然停下脚步，“他要让整个案子看起来就是杨浩干的，他要杨浩做那只替罪羊。”说话间，史源已经捡起地上的两根生锈的细铁棍，然后转头又朝厕所走去。
宋宁理解了史源的话，但不理解他的行为，她继续跟着他，直到他再度走进男厕所，她在厕所外留步。
但史源刚踏进男厕所又问了一句方才的话：“你不进来吗？”
宋宁指了指门口的标识牌，有点无语。
这一刻，史源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在跟一个女警察一起查案。过去一直和同性别的警察办案，他不需要考虑除案子以外的任何因素。“我不是上厕所，这里好像有一坨比较新鲜的粪便，你想来看看吗？”
宋宁再度无语，其实之前当史源留住袁锡江，问袁锡江关于粪便能不能测出DNA时，她就在会议室门外，她也听到了。
“你怎么看出来粪便新鲜不新鲜？”
“我说的新鲜当然不是那种刚拉出来的粪便，但是相比较而言，它不是那种拉了个把月的。”史源正说着，宋宁已经走进来了。她站在史源身后，史源站在一个蹲坑外面。她看到蹲坑里果然躺着一坨凝固的粪便，因为工厂停水了，所以没有冲。她用手遮住鼻子。
“或许是流浪汉拉的，就在他们来这里前。”
史源走上前，用手中的铁棍夹出蹲坑角落一张揉皱的沾屎的报纸，再用铁棍把报纸展开，《新辉日报》四个大字映入眼帘，接着是头版头条上的字《龙城网吧纵火者竟是三个未成年人》。史源看过这份报纸，他不用看报纸上的日期就知道：“这是七月二十日的新辉日报。如果软禁的假设成立，不是如果，”史源的眼神坚定，“他一定被软禁在这，明暗两方全城寻找都没找到他，他一个人根本做不到，除非他被抓了。那么这坨粪便，不是祝建斌拉的就是凶手，不过我更倾向于是凶手，因为祝建斌一直未进食，拉不出东西。”
宋宁听到史源说“明暗两方”四个字时眉毛提了一下，这四个字进入宋宁大脑被翻译后就是“黑白两道”，显然黑道就是杨浩。
“但就算是这样，”她说，“一般情况下粪便是验不出DNA的吧？”
“你听到了我和袁老的话。”
“也不是故意偷听的。”
“虽然粪便不能，但报纸或许可以。”史源不禁弯起嘴角。
这是宋宁第一次见到史源这种笑容，发自内心的愉悦，还夹杂一丝小得意。史源给她的第一印象是忧郁，她从未见过一个男人这么郁郁寡欢，好像与快乐绝缘。不过眼下不是关注史源难得的笑容的时候，她反问：“报纸？更加验不出DNA吧？”
“但上面应该有指纹。”史源回答，“四天，指纹或许还留着。”
是啊，宋宁觉得自己真是顾此失彼，专注在粪便上却忘了擦粪便的报纸，不管这坨粪便是祝建斌拉的还是凶手拉的，报纸上应该都有凶手的指纹，因为这报纸一定是凶手带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