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依然未停。
而我被宇文隆绪安置在距后妃宫廷较远的博彝殿。
宫里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宫女,名叫俣茱。言寡,但心思极细。
我站在檐廊下,默看飞雪弄轻舞。已经进了宫,日日前来循诊的太医一再叮嘱,不可再擅自运气用功夫,否则不但孩子不保,我也有可能会落下终生病根。
因此,宫墙外环立的侍卫成功地挡住了我的脚步。
“萧姑娘,你高烧刚退,哪能站在这儿吹冷风?”俣茱小跑到跟前,皱着眉提醒我。
我轻叹一声,嘴角微抿,举步拐出廊子,步下台阶欲往殿后湖边梅林。俣茱快步截站在前面,语带恳求:“萧姑娘,奴婢求求你。即使心里不痛快,也不能作践自己。你身子才好,经不起风吹雪打。”
我浅浅一笑:“因为心里不痛快,才想出去走走。你若担心,就进殿为我拿件斗篷出来。”
她迟疑着不肯去。
我再抿嘴角,准备开口再次劝她。
她双眸却一黯:“萧姑娘,你不想笑就不要笑了,你的笑……笑容比哭……还难看。奴婢这就去拿斗篷。”语毕,不等我开口,就匆忙向殿内冲去。
果真是笑比哭还难看吗?我抚抚面颊,再次咧开嘴准备大笑一番。可是,我发觉我真的无法笑出来。遂长长叹口气,向殿后小湖边走去。
风吹枯木摆,雪团簌簌落下来。湖上冰面上的积雪只是略低于地面上的雪。
俣茱为我披上斗篷,就乖巧地立于身后默着不语。
天空雾蒙蒙,地面白苍苍。天地之间一片苍茫。
我伸出手接住几簇落雪:“俣茱,我交代你的事,办得如何了?”
俣茱走上前,站在身边头微垂着,看不清她脸上神色:“萧姑娘,咱们这儿吃用都由萧侍卫直接送来,奴婢根本没有机会出去。”
我轻哼一声:“是没有机会出去,还是根本不愿意为我传消息?”
俣茱身子微颤:“萧侍卫乃大王贴身侍卫,咱们吃用皆由他亲自打理。相信连皇后也没有这份尊荣,奴婢哪敢欺瞒姑娘。奴婢前日是悄悄出去一趟,可还没有到贵妃宫里便被萧侍卫追回。若不是念及奴婢正服侍着姑娘,一顿板子是挨定了的。”
我暗叹一声,踏雪欲向湖对岸那片梅林走去。
“曼沙。”萧荣哥儿落寞的声音响起。
默看着俣茱施礼后离去,我含笑指了下梅林,边走边道:“哥儿,没有外人,叫我蛮儿吧。曼沙只是暂时的身份,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
她虽披着艳红斗篷,可一点不显喜庆。相反,落寞冷凄丝毫不隐藏,全写在脸上。
我们一路无语。到了梅林,她抬手摘朵梅花轻嗅后放在两指间捻着:“对于你来说是暂时,可对于他人也是吗?王府代代一夫一妻,这是女人们梦寐以求的,况且宇文将军少年英雄,将来成就必不会在宇文休哥之下。你为何大婚之时离府?宇文将军不好吗?如果你心里早就有了大王,又何必绕这么个大圈子?”
我伸手扳下一细枝,鼻轻触着花吸进一口幽香,才开口道:“哥儿,我借住在博彝殿只是一个交换,是蛮儿与大王的一个交易,不是你想的那样。”
她两指间碎花屑落于雪中:“前有笙诺,再来一个你。我心中恐慌,我没有孩儿,又是太后嫡亲的侄女,如果太后百年,大王做的第一件事,怕就是要废我。”
我道:“大王心里不是明白你与太后的关系吗?”
“韩夫人突然去世,大王与太后之间波涛暗涌。大王已有半月没有去过我宫里了。”她音调苦涩。
我惊愕:“韩夫人去世,和大王或是太后有什么关系?”
她轻摇头:“韩夫人后事办完后韩公子便失了影踪,连韩大人都不知道他去了何方。大王费了多大工夫把他拉拢过来,你我心里都有数,大王心里会没有想法?于是,大王一方怀疑是太后所为。而太后一方则认为是大王羽翼渐满,已开始着手削减太后势力,利用太后与韩大人的关系刺激韩公子……”
她的话未说完,但意思我懂。
韩世奇真的走了?在这种滴水成冰的寒冬,他如何跋涉万里渡海而去?可是,如果不是走了,他隐匿行踪为了什么呢?
“你是大王的‘长孙皇后’,他刻意冷淡你,只是一个对外的信号。风波过后,大王对你自会如原来一般。至于笙诺,大王虽然宠爱,但那只是男人对美丽女子的自然反应,大王在一日,她就不可能取代你在宫中的地位。”我绕着梅树穿梭其中,萧荣哥儿缓步跟着。
两人沉默一会儿,她又道:“蛮儿,太后有意把律樨嫁给宇文将军。大王同意,王府内两位王爷亦默认了。”
脚下一个趔趄,身子向前倾去。萧荣哥儿慌忙搀着我的胳膊:“蛮儿,你生产之前我会常来陪你。现在我送你回去,改日我会再来。”
我心头酸楚翻卷而起:“律樨怎么样?”其实,我想问的是宏光的态度,可是,我真的无法出唇。
她轻叹一声:“这些时日律樨变化很大,整天沉默寡言,对太后的话言听计从。宇文将军用‘少王妃病未痊愈,不忍再娶’来推辞太后,这个理由还算是理由吗?他支持不了太久,必会迫于压力而同意。”
一阵清冷涌上心头,我抿唇苦笑:“哥儿,我想见大王一面。你替我传个口信。”
她沉吟一会儿,轻一颔首算是应下。
宇文隆绪没来,心中十分渴望见到的人却意外地不期而至。
我用双手手肘支着卧榻,头微仰,目光自她不可置信的脸上移开,落在眼前她淡紫宽袖中两指夹着的银针上:“我叫你紫漓?笙诺?或许我更该叫你萧耨斤,你深夜潜入博彝殿,大概就是要用银针刺穴来结果萧曼沙的命吧?不过,这么一来,倒省了我的事,不用再费神找你来。”
笙诺从震惊中醒过来,收了银针:“小蛮,萧曼沙怎么会是你?”
我翻身起床。
她的目光移到我腹部静止不动:“她原来是为你准备的安胎药膳。”
“哥儿吗?”
“哥儿?你叫得真亲密。你可知道,你的哥儿吩咐奴婢们准备安胎药膳时,动静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恰恰让我宫里的奴婢听了去。”
“而你依然来了。”
“我很好奇,这个叫萧曼沙的女人到底是何方神圣?要大王贴身的侍卫亲自打理她的饮食起居,皇后也奉命每日前来探望,而且身怀有孕。现在不只王宫,就是朝堂大臣亦纷纷揣测,大王如此谨慎,又如此隆重,究竟是为了孩子,还是为了大人?”
宇文隆绪岂会是为了孩子,可若说是为了我,我自认我的姿色还没有到倾国倾城的程度来祸国殃民。他如此高姿态,相信不久的将来,我这个东后丹后人的身份马上就要公告天下。
但这不是眼前最重要的事。我要做的事是救出娘亲爹爹,然后及时抽身离去。众人眼中的萧曼沙只是一个形象,没有实际意义。而宏光也不会亲眼看见王宫之中被宇文隆绪刻意捧着的萧曼沙就是小蛮。我不能再次去伤他。
而眼前,笙诺的介意正好是我的机会。我直盯着她:“其实,我只想带着我的爹娘离开北奴。”
她内心的煎熬慢慢涌进双眸,挣扎不甘,多种情绪交杂在一起汇集成痛苦。
我仍然盯着她:“无谓的争取换来的只是不等同于所付努力的回报,这又何必呢。放开手,只做他心中温婉,甚至清泠的女人,结果会是你最想要的。”
她神情微怔了下:“生活在这里不争斗,等待你的只有死亡。”
我在心底暗叹一声:“我对你造不成任何威胁,所以,放了我娘亲和爹爹。”
她袖中双臂微微颤着,双瞳之中所有情绪都隐去,脸上却渐显哀凄之色:“拥有一切的人才会放手。而我,除了贵妃头衔外什么也没有。你如果是王府少王妃,自然对我没有一丝威胁,我会安心经营我的生活,甚至是我的势力,而你却消失了不见了,这对于我来说,是潜在的危险。你的娘亲和爹爹是我的姑母、姑丈,我自不会亏待他们。但是,他们必须由我照顾。”
隐怒直冲脑门,身上气劲顿时蠢蠢欲动。谁知这时腹中孩子却突然一阵踢腾,这提醒了我,我不是眼前这女人的对手:“上次南鸿来使赵更、王继恩已当着大王的面施礼默认了你的身份。另外,你与大王的婚宴上,南鸿使臣还少吗?他们对你的身份有异议吗?”
她目光重新投在我腹部,脸上透出丝古怪的浅笑:“你一日是王府少王妃,南鸿太子赵泽珏尚有一日顾忌王宫之中还有位毓葶公主……所以,回王府是你唯一的选择。姑母、姑丈生活也会好过一些。俣茱被我点了睡穴,你若还能运气,我走之后便可为她解穴。不过,区区几个侍卫就能把你圈在这方小院子里,估计是血气不畅不能运气。”
她含笑欲离去。
我心中焦虑,我乘她不备,或许能力挽狂澜?念头才起,我就颓然放弃,不过今日让她离开,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我只好再次冒险:“那个晚上你也喝多了?”
她笑容中那丝古怪扩大:“没有。”
果真是她,我抬手向她扇去:“你这个无耻的女人。”
她轻易躲开:“你和宇文将军只不过提前了洞房,这真算无耻吗?”
“你说什么?那晚……不是韩世奇?”
她笑了:“难道我想以后让宇文将军撕了我吗?只不过,韩世奇性格太过古怪,让我费了那么大的工夫,他现在却失了踪。”
积在心中的委屈在这一刻全部释放,我痛哭出声。
她面色微变:“你想让侍卫们都进来吗?”
我咬着下唇止了泪:“告诉我,我爹娘在哪?”
她答非所问:“宇文将军马上就会来见你。你还是仔细想想,怎么样才能光明正大走出王宫回王府吧?”说完,她转身就走。
我恨她的冷酷,为了她的个人目的,她竟不惜牺牲那么多人的幸福。我不能让她离开,我一定要知道爹娘的位置,然后回王府和宏光团聚。我要让翼艟在亲生爹爹的羽翼下幸福成长。
但我忘了,即使没有身孕,我与她的功力也是不相上下。今日我不可能得手。因此,仅过五招我已被她逼到墙边。
她右手指尖银针指着我喉咙,神色略显乖戾,唇边却漾出丝温柔至极的微笑:“不要逼我。玉石俱焚是我最后一步棋,眼前的局势尚未到这种地步。”
我的背紧抵着墙:“我爹娘在哪?”
“我不会告诉你。”
“难道你想让我倾王府之力对付你。”
“那你是想让姑母的日子难过。”她轻盈转身,淡紫裙摆离地轻飘起来,似是落花闻香的彩蝶翩翩而起。
我提气追去。半空之中,淡紫越来越近。她不敢发出声音,而我也担忧她被逼出手,也不敢发出声音。
两人身影已至墙头,脚下院墙边的侍卫丝毫没有觉察到。
只是前方的她速度渐快。而我则真气渐散,身形已滞了下来。落脚时动静已大了许多。
“什么人?”背后传来侍卫的怒声呵斥。瞬息之间,纷乱脚步声蜂拥而来。
前面的萧耨斤掠至前方殿阁的屋脊上,站定,回身轻挥一掌。
我人在半空,身侧并无一物可借力。只得快速下坠,掌风自我头顶掠过,几绺发丝受力而断,飘落在脸上。地上积雪虽已清理,但凝结的冰层却异常滑溜。双足虽先着地,但身子却在失衡状态。结结实实摔倒在地,手肘膝盖隐隐作痛。最糟糕的是,着地的肚子剧痛起来。
我艰难坐起蜷曲成团,向蜂拥而来持刀对着我的侍卫道:“我是博彝殿萧曼沙,找太医。”
整个太医院的太医束手无策,跪在地下不住磕头:“老臣无能为力。”
宇文隆绪的盛怒任何人都能感受得到。
萧荣哥儿坐在我床头:“曼沙,孩子没有保住。”
我已无泪可流,双手呆呆捧着慢慢瘪下去的肚子。
宇文隆绪的目光紧紧裹在我身上,声音冷得不能再冷问众太医:“那么,接下来该怎么处理?”
太医院首领颤着音答:“喝打胎药,产下死胎。”
宇文隆绪眸中痛惜渐起:“可有风险吗?”
太医院首领再次磕头:“跟孕妇产子一样。”
宇文隆绪一声厉喝:“有还是没有?”
太医院首领头咚的一声重重磕在地上:“有。”
坐在我身边的萧荣哥儿手已经颤起来。整个大殿只有众人小心翼翼的呼吸声。我木木的脑袋终于有了一丝清醒:“哥儿,让他们准备药吧。”
萧荣哥儿望向宇文隆绪。他轻一颔首,众太医跪着往大殿外退去。
这时候,俣茱轻手轻脚地进来禀告:“太后与宇文王妃一起过来探望萧姑娘。”
我心口一窒,自我来此,后宫诸人以各种名义来过,可无一人能进殿。王府夫人们不可能不知道博彝殿是禁地。可是,在这节骨眼上出现,我敢肯定她是来辨认萧耨斤消息的真假。
知道真相后我无时无刻不在思念宏光,我想尽快回到王府,想所有的事与他一起分担。因此,俣茱的话音刚落,我直接答:“快请。”
萧荣哥儿目光一亮。
俣茱一动不敢动。
宇文隆绪嘴角现出丝冷笑,掠我一眼后看向萧荣哥儿:“你去请母后回宫。等曼沙身子恢复后,我自会带她去拜见她。”
萧荣哥儿慌忙起身快步向大殿外走去。宇文隆绪扫一眼俣茱,她脖子一缩尾随萧荣哥儿而去。
他走到我床边坐下:“幽月宫宫主的女儿,赵德睿的女儿,于越王府的人能娶吗?”
他居然什么都知道。我强撑着身子坐起来:“那么萧贵妃的一切你必然也知道得清清楚楚了?”
他嘴角那丝笑意再度涌出:“你想知道什么?”
他既然什么都知道,那么,我也就不再有顾忌:“我爹娘在什么地方?”
他把锦枕摞好:“你还是躺下吧。曼沙,你觉得凭你一人之力能救出他们吗?”
我执拗地坐着:“这是我毕生的目标。”
“他们现在的饮食起居并不比你这边差。安心做我的王妃,总有一天,你们会相见的。”
“什么时候?”
“为我诞下王子,心甘情愿跟着我时。”
“这不可能。”
宇文隆绪笑容略僵:“在这个世间生存,什么都有可能。”
我气结。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盯着我:“除非你想让王府所有人给你陪葬。”
“你到底想要什么?”我真的不相信他想要的只是我,还有我所会的那些。
“现在,我只想要你。”
“那么,之前呢?”
他笑了,然后转身离去。
我很配合太医,因为我要尽快恢复身体。我相信,这王宫之中除了萧耨斤外没有人能拦得了我。
可是,也就是因为我的轻信,我再次付出了代价。胎儿顺利排出后,调养身体期间,我发现可以下床走的我身体内的气劲居然全无。
我所想的宇文隆绪都知道,他再次控制了我的下一步。
除了悲哀外我无计可施,我不得不承认,我的心计比不上他,又或是萧荣哥儿和萧耨斤她们任何中的一个。因而,我能做的只有等。我知道,夫人回府后宏光必定会想其他办法来见我,可世事难料,就在我等到绝望的时候他仍然没有出现。
我想,应该是律樨嫁进王府了吧?但俣茱拒绝透露殿外的任何信息,被我逼急了,她就跪下来不住磕头。我没有享受看人磕头的习惯,所以我不再问她,也不再开口说话。
我想,也许是我的心冷了,所以觉得今冬特别的冷,抱着手壶的我经常手脚冰凉。
我爱上那片梅林,所以经常独自一人坐在梅树下发呆。
就这样,新年到了。博彝殿外常有鞭炮声传来,我仰天狂呼后跑到梅林,瘫坐到白雪之上,仰起泪脸望向半空。头顶上的梅树被雪压低了枝头,像一扇扇雪白的屏风把我与外面的世界隔绝。阴沉的天空下,除了雪我再也看不到其他。
宏光,他真的忘记我了吗?泪再次如开了闸的洪水般顺腮而下,我用尽全身的力气呼喊:“你真的忘记我了?”
“你想把殿外的侍卫都叫进来吗?”来人声音低沉而沙哑,但那份强自压下的欣喜却很明显地显露出来。
这刹那,我热泪盈眶,跳起来向声音的方向扑去。
宏光从梅林另一侧缓步走来。他的目光绞在我脸上。
“宏光。”我紧紧搂住他的脖颈,“你为什么现在才来?”
他揽着我胳膊的手臂越收越紧:“为什么不跟着咄贺一他们回府?为什么不走出来见我,为什么要随着他进宫?蛮儿,你可知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
我哭着开始不讲理:“我不出门见你,你就不能推开门找我吗?为什么眼睁睁见我跟他入宫?”
他长长叹口气:“好好。都是我的错。可我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是你。”
哭了笑,笑了哭,抱着他就是不愿意撒手。这时,一阵风吹来,梅枝上的落雪落入我的衣领中,脖颈里顿时冷飕飕的,我才猛然回神。我们还要商量下一步究竟应该怎么做。
他把身上斗篷脱下给我穿上,然后把我的手握在手心后才说:“咄贺一回来后,我们就开始调查萧耨斤。可是,查到爹娘的藏身地址后却发现有人先我们一步赶去救走了他们。”
热度从手上源源不断传来,我的身子渐渐有了温度:“应该是宇文隆绪?”
宏光点头:“听总管地牢的人说,大王改造了一间宗人牢。我暗中调查后发现,看守地牢的人居然是大王贴身侍卫萧大人的人。我就猜出很有可能是爹娘。”
宗人牢是关押王室宗亲所设,条件确实要相应好一些,可再好也是牢房啊,宇文隆绪还敢说他们生活得很好。
感受到我的愤怒,宏光轻轻一叹:“是为了爹娘才跟他走的吗?”
薄雾瞬间涌上我的眼帘:“宏光,我们的孩子没了。”
他揽我入怀后,双手轻放在我的小腹上:“这全怪我。其实客栈那晚我还是有感觉的,我睡梦中觉得和你在一起,可是醒来后却没发现你。那时候,紫漓眼神怪怪打量着我,我担忧……”
我愕然:“你担忧是她?”
宏光神情很是尴尬:“你也知道那时候她对我有些好感……况且,那晚所有的人都在神不知鬼不觉间着了道,我觉得应该是她动的手脚。”
我哭笑不得,不过,误会解开就好,我们目前最重的事不是这些。于是,我摇摇他的手:“我想尽快离开这里?”
他这才觉察出我身上的不对劲:“你失去武功了?”
我把和咄贺一分别后的所有事向他简述了一遍,然后问他:“大王对你的态度似乎跟以前不大一样,这段时间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宏光笑容渐冷:“韩大人称病之后,大王快速清理了太后帮大臣。太后迫于无奈,命爷爷把军权授予了我。爷爷与父亲商量过后,一致赞同我拒接。”
“拒接?”
“我拒接,自然是为了让大王亲自接管。”
原来是这样,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韩德让真病了?”
宏光握着我手的力道大了些,他深深看向我:“这个不得而知,但他确实是足不出府在养病。不知为何,韩世奇在清仓卖粮之后突然开始重新大肆收购。并且所收之粮均销向南鸿与西越,你也知道,这是大王与太后最忌惮的事……”
我听得正心惊,梅林外突然响起脚步声,我功力虽然不在,可听力却依然不在话下。宏光面色一紧,我已把他推向梅林深处,与此同时,我高声向林外子外扬声道:“别进来。”
俣茱对我这种行为早已见怪不怪,往常也是掉头就走,今日却脚步不停仍快速向这边而来:“姑娘,大王在大殿等着你呢。”
我清楚地听到梅林深处“咔嚓”一声,显然是不小心踩到了枯枝。我不敢耽误迎向俣茱:“为何事等我?”
俣茱满脸欣喜,但却依然不说缘由:“奴婢不知。”
我心中狐疑,但又不得不去,恋恋不舍向梅林深处望一眼后斥责她,说:“难道你不知道我在梅林时任何人不得打扰吗?”
俣茱低头不语,只是步子越发地快了。
望着榻上展开放的大红华服,我呆了。
桌边喝茶的宇文隆绪静静打量着我的神色变化:“五天后是我们的大喜日子。试试这身喜服,若不合身还来得及修改。”
我气极反笑,手指指向喜服质问他:“囚禁我的爹娘,下药废除我的功力,堂堂一国之君就是用这种手段来夺取臣妻的吗?”
“你不张牙舞爪的时候自然会给你解药。曼沙,重新给你一重身份,让你堂而皇之生活在蓝天白云之下,你似乎应该感激我。”他把杯盏放下,慢步缓到我跟前。
在他的手指即将挨到我的下巴时,我快速退开:“王府的天比这里干净明朗得多。以后请叫我小蛮。”
他脸上一寒:“你似乎没把我的话放在心里。”
我心中一凛:“对你而言我并非完璧,而且,心也永远不可能在你身上。”
他双眼之中冷意散了,嘴角略弯:“征服天下与征服女人同样有趣。”
我决定放弃与他争辩,但心里并不向他妥协。我知道自己必须马上出宫,在我东丹的身份大白于天下之前。否则,非但娘亲救不出去我也会永陷王宫。
他细细打量着我脸上的神情变化。我径自低下头走向床边,把床上喜服仔仔细细叠起来,然后坐下来继续写连发弓弩的制作过程。
他走过来站在我身边,默默看一阵后开了口:“盾甲已经制作了一批。军中将士试用过之后均叫好。现在,工匠已经开始批量制作。希望这连发弓弩也能如我想象的那般好使。”
我抬起头:“我想见见我爹娘。”
他指着我写了一半的绢帛:“这算是条件吗?”
我轻轻叹口气:“你说是就是。”
见我姿态放低,他轻拍我的肩头:“弱女人更能让男人心软。我答应你。”
既然退一步可以让他高兴,那么,我并不吝惜笑容,我要为走出这里争取机会。所以,我十分努力挤出笑容,装作十分欣喜的样子:“谢谢大王。”
他目光温和低头看着我:“你可知道,真性情的女人更能吸引男人的目光。这宫里的女人啊,总是不明白这一点。”
我微微垂首表示默认。
见我顺服,他朗声大笑后背负双手缓步向殿外走去。
等脚步声渐远,我抬起目光恰见他的背影消失在宫门方向,我褪去脸上一切伪装吩咐俣茱:“你去做些栗粉饼来。”
前些日子为了让俣茱能长时间地离开博彝殿一些时间,我手写一份栗粉饼的做法,让她亲自去学,没想到这丫头挺有做点心的天分,三两次便做得似模似样。
我必须赶在大婚之前离开王宫,我要把早已考虑但始终还有些顾虑的想法告诉宏光,我想得到律樨的帮助。所以,我必须支开身边所有的人。
俣茱显然并没察觉我情绪上的细微变化。她欢快地应下后小跑着出了大殿。
我直接向梅林而去。
听到我的脚步声,宏光从隐身之处出来:“出了何事?”
我上前拉住他的手:“我要尽快、马上离开这里。”
他神色一紧,凝神盯着我问:“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三言两语把宇文隆绪的计划说了出来,加重握他手的力量:“你说律樨会不会帮我们?”
见我说话时不住回头张望,他拉着我的手就往梅林深处走:“不能再等了,我们现在就走。”
“可是我气劲全无,你怎么能把我带出去?”
他不再开口,只是一味拖着我走。宇文隆绪的话突然涌上心头,我停步往后挣着身子:“大王会迁怒于王府的。”
宏光嘴角眼梢全是冷漠的笑:“王府虽不再执掌兵权,但还不至于没落到任人宰割的地步。”
“可是,他是大王。”
他终于停下步子,静静盯着我,双瞳之中向我传递的全是坚信:“没有可是。如果连少王妃都不能护全,那要王府何用。阿奶有句话说得很对,若燕京容不下于越王府,那么,我们从哪里来还回哪里去。蓝天白云下卧躺天地间比这里更舒适。退一步说,正因为他是大王,所以他更不能随心所欲地按照他的想法来做一些事情。”
自离开王府所有的委屈在这一刻得到抚慰,我扑到他怀里无声痛哭。
他哑然一笑:“辔輧阁那张床榻我一个人睡确实大了些。”
这时候他还有工夫想这些事,我在他胸前蹭掉泪水鼻涕后仰起脸:“这时候还不正经。”
他笑捏一下我的脸颊:“那我们赶快回府,回去时做我们该做的正经事。”
我脸一热:“走。”
翻越宫墙择荒僻小径走了好一阵子也没有遇着一个人,看来这博彝殿确实很偏僻。正当我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时,博彝殿方向却突然传出凄厉的惨叫。虽然距离远,但我仍然辨出那是俣茱的声音。
宏光显然也是一愣,但他略一沉吟后拉着我快速向左侧宫墙跃去。
我边跑边提醒他:“那边是皇后殿。”
他脚步未停:“贵妃殿与皇后殿也就一墙之隔。这阵子贵妃常邀律樨在湖边喂鱼。”
看来萧贵妃也没有闲着。我很希望真如宏光所说,翻越宫墙之后能恰遇律樨。
只是,王宫之中进补药膳虽然名贵,但我自发现药汤有异后就拒绝再喝。截至今日我的身子尚未恢复,刚才那阵子奔跑已用尽了我全身的力量,这时候腿脚像灌了铅般沉重,而一心眼望前方的我并没有发觉脚下有一块凸起的小石头,脚尖一阵剧痛后我身子直直向前趴去。
在身子触到地面的那瞬间,他一把捞起了我。遥望十丈开外的宫墙,再回头看看越来越近的王宫侍卫,心底的绝望一丝一丝升起,我推开他的身子:“你先走。”
他不由分说打横抱起我继续前行。
我的目光越过他的肩膀望向萧侍卫他们,发现他们与我们的距离不断拉近。显然,宏光的速度已经慢了下来。我因为紧张而紧拽着他手臂的双手开始颤抖,声音也不可抑制地开始尖锐:“你先走,我们还会有机会。”
他一言不发。终于,到达宫墙不远处。他低头望着我:“抓紧我。”
我茫然点头。
他加快速度一跃而起。我们跃上墙头准备跳下去的那瞬间。赶来的萧侍卫怒喝:“大胆贼子,胆敢挟持后宫嫔妃。”
宏光回头冷冷望他们一眼,然后跃下宫墙步履缓慢向贵妃殿方向而去。
我明白,碰见任何一个曾经见过我的人,我们就算安全了。可是,紧张的我仍然手心全是汗。
走到皇后殿与贵妃殿之间的湖边,萧侍卫一帮人追了上来。他截站在我们面前:“萧姑娘,请随卑职回宫。”
我快速瞥宏光一眼,然后强自镇定微微笑着道:“萧侍卫认错人了吧?我是于越王府少王妃。”
萧侍卫神色一紧,握在刀鞘上的手紧了紧,重复说道:“请萧姑娘随卑职回宫。”
宏光漠然一笑,冷声道:“萧侍卫,总宿卫兵掌管范围有哪些?”
见宏光神态闲适,语调舒缓,萧侍卫脸上全是焦虑:“王宫之中所有卫队。”
宏光声音更冷:“萧阗听命。”
或许是被人第一次连名带姓地叫,萧侍卫微愣一瞬后才反应过来:“卑职在。”
宏光遥指王殿方向:“护卫大王才是你的职责。”
萧侍卫抽出刀指向宏光:“王爷,萧阗王命在身,望你体谅。”
“萧阗,反了你了。胆敢向于越王府小王爷举刀。”
听到律樨的声音,我提到嗓子眼的心顿时回落。虽然没有任何计划,但总归是遇着了想见的人。无论她帮忙与否,眼前的局面是人来得越多越好。
宏光的目光越过众侍卫看向律樨一行,待看清太后萧绰居然也在时,他面色一松长身揖礼:“宏光见过太后、公主。”
见到我的刹那,萧绰双目一亮:“少王妃身子痊愈了?”
宏光拉着我的手再揖一礼:“托太后福,已经痊愈。”
太后扫一眼萧侍卫:“你们不侍候大王跑到这里做什么?”
萧侍卫苦着脸跪下请罪,然后匆忙退去。
萧绰目光扫过我和宏光相握的手上,然后看一眼律樨神色。我心里一阵不安。她却轻轻一叹,望向萧侍卫离去的方向:“萧阗这几个人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
律樨面无表情接口:“看不顺眼杖毙也就是了。”
我听得心头一惊。律樨已面无表情看向我们:“谁召你们进宫的?”
她神态与以前大不一样,而且话题转移得太快,我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宏光已轻松接口:“萧贵妃十分挂念小蛮,常问臣她的病情。前些阵子小蛮状态稍好,贵妃听说后就让臣带她入宫。”滴水不露,而且,笙诺绝对不会拆穿。
律樨瞟一眼贵妃殿方向:“又一个应该杖毙的人。”
笙诺不是常拉着她来湖边喂鱼吗?可她为什么对笙诺是这副态度。我正揣摩不透时,笙诺的声音突响我们身后:“谁又惹我们公主了?”
萧绰面容一冷。
我与宏光转过身子,见笙诺与萧荣哥儿含笑走来,见我在此,笙诺神色不变,萧荣哥儿却是大惊失色。
见两人并行而来,脸上怒气更盛的萧绰拂袖离去。目光空洞的律樨扫一眼众人后随后离开。
我轻叹一声后向她们二人矮身行礼,然后径拉宏光的手向外走去。
“小蛮,你……”萧荣哥儿欲言又止。
我头未回:“这世上根本没有曼沙,谢皇后及贵妃这阵子的照顾。”
途经王宫外殿,恰遇一帮老臣往宫门方向走。隐约之中听到粮食、南鸿、西越这些字眼,我看向宏光:“我想知道事态发展到哪种程度了?”
他脚步一顿,幽深双瞳直直盯着我。我坦然与他对视。他细细观察一会儿后,脸色一松,边说边往前走:“十六州之中三分之一的粮食已经出了北奴边境。”
我默想一瞬:“大王会任由事情发生?”
宏光再次深深看我一眼:“不得不说,韩世奇确实是一流的谋才。他的心机与智慧不比朝中任何一个谋臣差。他比他父亲手腕更高明,做法也更细致。”
我微愣,他说的这个人是韩世奇吗?
宫门在望,从这里可以看到外面来往的民众。宏光的面色这才完全放松,语调也相应轻快:“韩世奇雇佣之人全是十六州百姓,以燕京人数为最,有的甚至是卖粮之人。队伍庞大随行众多,路上开销皆由他出。这么一来,即便真有人想动脑筋,也没办法下手。因为敢在这种时节卖粮的人基本上都是极善农耕劳作的中坚力量。”
我轻轻嘘出口气:“我知道大王为何急于亮明我的身份了。”
他面沉如水默默盯着我,很久之后才轻叹一声,无奈笑道:“为何老往自己脸上贴金?”
我摸摸脸颊,朝他吐吐舌头:“那我实在想不出大王为何在年前突然宣布婚讯了?”
他笑着摇头:“都孩子他娘了,还这么淘气。”
提到孩子我心神一黯,抓住他的手轻轻摇了摇:“我想正是因为我内心里不是真心欢迎他来到这个世界上,他才选择离开我的。”
他双眸之中悲伤一闪而逝,反手过来紧握住我,语带歉意:“这事怪我。应该在得知你有孕的第一刻把那晚的事说出来的。还好我们年轻,能及时弥补这个遗憾。”
他总在不经意间说这些话,我又啐他,可转念一想,我们是拜了天地的结发夫妻。似乎是应该说些情话的,虽然他的情话都带些那方面的倾向。我脸微热间,两人已步出宫门汇入街上人流之中。走在阳光下,我心神一阵恍惚,自出谷之后发生的事在脑中匆匆过一遍,我发现除了短暂的欢乐外大都是不愉快的记忆。于是,再度握握他的手感受他真真切切的存在:“宏光,我很怀念谷中的日子。”
他低头望望宽大衣袖下我们握着的手:“小蛮,以后所有的事我们都要一起承担,我们要一直手握着手走下去。”
我用力点点头。
他又道:“把爹娘救出后我们离开燕京。”
我心里一暖:“可阿奶他们呢?”
他看向西北半空:“阿奶他们更喜欢草原上自由自在的生活。王府的很多规矩与燕京格格不入。”
这是实话,无论是爷爷还是父王,他们都不善于与权贵们周旋,爷爷还好,军权在握,朝臣即使不喜欢他的处事方式可还会趋炎附势,可父王则不同,作为武将,他没有出色战绩,在爷爷的光环下,把他显得越发渺小。而阿奶与母妃,既要游走于太后与后妃之间,又要应付各府居心叵测的女眷们,活得确实辛苦。遥想骑马奔跑在万顷碧草上,我心中不由也升起巨大的向往,于是,笑对他道:“咱们也随着他们去草原上生活吧。什么时候不喜欢了,我们就回谷。”
他眉梢眼角全是飞扬之色:“就这么说定了。走,回府,我要和爷爷商议商议,怎么样才能安全救回爹娘。”
不到万不得已,他绝对不会与外人商议,看来他虽然兼任总宿卫兵,但宗人牢他始终无法触及。
刚涌上心头的欢喜顿时褪去,我的步履再次沉重起来。
“小王爷留步。”
乍一听到萧侍卫的声音,我心里一警看向宏光。宏光与我对视一眼后,嘴角含笑转过身:“烦劳萧侍卫出宫寻我,大王有何要事?”
萧侍卫一抱拳:“大王召小王爷进宫商议要事?”
宏光回头遥望一眼王府方向后问:“现在?”
萧侍卫点头:“事情紧急,请小王爷速速进宫。”
宏光笑容未变,看我一眼:“宏光把少王妃送回府后自会前往。萧侍卫是跟着宏光还是先行回宫复命?”
萧侍卫目光快速瞟过我:“小人可代劳送少王妃。”
宏光朗声一笑:“不敢偏劳。宏光分内的事一向不假手于旁人。”
萧侍卫脸一黯:“刚才宫中只是奉命而为,小王爷见谅。”
宏光一摆手示意他住口,然后握着我的手柔声说:“回府。”
回到王府,眼睁睁看他即将离去,我心里有股子不好的预感。于是,在他转身的瞬间,我冲动地扑到他怀里:“不去,可好?”
他双目之中满满的全是怜惜,声音有着平日里不一样的柔和:“我去去就回,自你走后,辔輧阁里我一直没让丫头们进去,你安心收拾,等收拾完了我也就回来了。”
我用力地点点头:“说话也算数。”
他同样用力点点头:“一定。”
就在他举步跨出大门时,阿奶与爷爷他们四人自后院走出,见到我的瞬间,阿奶张开手臂:“蛮丫头。”
见夫人眼睛也略红,我的泪忍不住顺脸而下:“阿奶,母亲。”
阿奶握住我的左手,夫人拍拍我的右臂,两人不住说:“回来就好。”
这时候,我听到爷爷问宏光:“在博彝殿?”
我顺着阿奶与夫人的目光望向宏光。宏光瞟一眼站在府外台阶下等着的萧侍卫后点点头。
爷爷与父王对视一眼,然后爷爷压低声音问:“起了正面冲突?”
宏光摇摇头:“可是,大王要我即刻进宫。我这就要离开,我们离开王宫的经过你可问小蛮。”
爷爷点头后,宏光看向我。我和他默默对视:“我等你回来一起吃晚饭!”
他粲然一笑,轻颔下首后大步跨出府门离去。
宏光离开后,爷爷与父王仔仔细细询问了我们离开王宫时的经过。然后爷爷就陷入了沉思,半个时辰后,他一言不发离开房间。我心里越发紧张开始坐立不安,为妨影响阿奶情绪,我推说要收拾辔輧阁离开。
辔輧阁里,菊花开得正好。
推开房门,果如他所说,虽然不算凌乱,但真的不整洁。房间内除了小床外,多了很多东西,木雕尤其多,有可以摇动的木雕小马,还有木雕的鸟雀、弹弓、木剑……我一样一样拿起来仔细看,看到最后一样,心里一阵暖流淌过。
那是一对相拥而立的小人,面容栩栩如生,神情举止惟妙惟肖,四目相望,眼梢眉角隐蕴的全是款款深情。我的眼里再无其他,形态如此逼真,他雕刻时该是如何的用心。摩挲间,我又发现,微微抬首仰望着他的那个女小人,也就是我,脸上光泽稍异于其他部位,且手感特别光滑,显然,是宏光经常抚摸的结果。
心再一次揪着疼,我再也坐不住往房外走去。自知我回府就守在房外的阿碧怯怯地叫声:“少夫人。”
我没有心情与她说太多,只径自问我想问的:“小王爷可有消息回来?”
阿碧摇头。
我望望西边半空渐坠的斜阳,快步向阿奶的院落走去,爷爷应该能得到最新的宫内消息
可是,爷爷却不在府中,我不顾阿奶的阻拦径向府门冲去,跑到前院时,却见咄贺一快步跨进府门。
见到我,他一抱拳:“属下见过少夫人。”
见他神色有异,我心里一沉:“小王爷那边有消息传来?”
他摇摇头,我却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躲闪。我冷冷扫他一眼,厉声说:“说实话。”
咄贺一回头望一眼府门外,可还是没有开口。
我心中疑惑,府外有何人在,竟然让咄贺一无说出唇。细想一瞬,心里“咯噔”一下,他此时来这里所为何事?
欲言又止的咄贺一在我越过他向府门方向走去的时候,他面色一正朝我的背影抱一拳:“小王爷虽不希望少夫人与韩公子有来往,可今日不同于往昔。也许韩公子是唯一可以救王府于水火的人。”
我心里一惊,事态已经糟糕到这种地步了?
咄贺一面色沉痛:“宫内已传出消息,大王已任命小王爷为主帅攻南鸿。”
无论是什么原因,北奴与南鸿发生战事不足以让咄贺一惊慌失措。不说自小跟随宏光的他,就是不懂朝中局势的我也坚信宏光可以担当此任。宇文隆绪虽然不再倚重王府和宏光,可是,宇文隆绪不可能拿军队将士的生命开玩笑。因此,只有一个可能。
我心里一沉,盯着咄贺一问:“南鸿主将是何人?”
咄贺一单腿跪地:“幽月宫首领。”
我失声惊呼:“柴滟。”
咄贺一声音沉痛:“你也知道,我方虽然作战能力胜南鸿百倍,可是,我方将领并不擅武。”
我点点头后木然走出府门,咄贺一说得没错,韩世奇是唯一可以牵制宇文宏光的人。
见到我的刹那,韩世奇臂膀一颤,手中精致的银暖壶便落在车垫子上,他的双眼直直盯着我的小腹:“孩子……孩子流掉了?”
我不愿意让他继续误会下去,坐在他对面后点点头:“被困宫中时出了意外?世奇,客栈那天晚上和我在一起的是宏光。我们都被紫漓设计了。”
他本就略显苍白的脸色显露出丝绝望,双眼之中全是晦涩黑沉,他没有再追问被设计的细节,也没问我从何得知了这个事实,他仍旧紧紧盯着我:“什么意外?”
我摇摇头:“这个不是重点。”
他的目光再次投到我的小腹,匆匆一眼便移向别处:“既已确认了你已回府的消息,我也该离开了。”
我知道我应该下马车,也知道不应该再求他任何事,可是,心里又异常清楚,在个世上,我目前唯一可以求助的人只有他一人而已。因而,我没往深里想他口中所说的“离开”是什么意思就开了口:“世奇,我需要你的帮助。”
他漠然拾起暖壶握在手中:“为宏光出征一事?”
我摇摇头:“我想阿奶他们安全离开燕京。”
他的目光终于再次落到我的脸上:“那么,你呢?”
我慌忙避开:“追随大军,陪他上阵。他生我生,他亡我也不会独活于世。”
“喀嚓”一声脆响,银壶一角断裂,断面处扎在他手上鲜血顿时喷涌而出,我撕下裙裳一角探起身就准备去包扎。他飞快避开面朝前面冷喝一声:“小风,走。”
马蹄声“嘚嘚”入耳,我的目光定在他手上再也无法移开。直到下了马车走进寒园那间我曾住过的房间,他才再一次开口:“普天之下,他们何处容身?”
“逐草而居。”
其实,宏光和我都十分清楚,这是我们俩的美好愿望,离开燕京之时草原上就再没有于越王府的立足之地。
他淡然一笑:“需要我做什么?”
我艰难开口:“继续卖粮。”
他含着丝笑轻颔下首:“心中可有成形的意见?”
出王宫不过半日,爹娘仍困宗人府,王府又面临如此困境,自出谷就一直依仗宏光的我哪里有什么成形的意见。
他的目光自我脸上收回:“能否把王府现在的基本情况告诉我。”
我点点头。当他听到我爹娘被困宗人府时,眉头轻皱了下:“我想,宏光接到的命令里应该有活捉柴滟这一项。”
经他一点,我霍然醒悟,宇文隆绪要的不仅仅是把东丹后人一网打尽,他还要留下娘亲与柴滟的活口,他会让她们活着出现在全北奴人的面前,他更会用我的婚事大肆渲染他的仁慈与大度,他要向世人证实他的能力和胸怀。征服女人与征服天下同样有趣,这根本是他的戏言。
难怪宏光会说要和爷爷商议此事,他和韩世奇一样,都明白宇文隆绪的本意。
我默想许久,心里突然有个想法,也许,紫漓,也就是萧贵妃的私念会是一个突破口。心念及此,我正要开口,阿风却来敲门,他把吊坠递给韩世奇:“公子,有人送来这么个东西,说主人在翠屏小筑中等你和小蛮。”
韩世奇接过吊坠望向我:“她似乎也想得到我们的帮助。”
不请自来。不过也正合我意。我含着丝笑:“她设计了这么多人,似乎也该是得到回报的时候了。”
韩世奇微微笑着轻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