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别张小草,宋晚推着陆烬出了门。
已是初春,万物复苏。
田地里,小路边,嫩芽悄悄冒头,生机盎然。
农闲时节,闹事的王娟走了,宋河的也回来了,宋晚难得享受片刻静谧。
村里土路不好走,坑坑洼洼不说,时不时还有大石头拦路,轮椅的轮子几次陷进坑里,被石头卡住。
宋晚用尽全身力气推不动,出了一脑门汗。
陆烬默默拄着双拐起身。
宋晚将轮椅推出来,他却怎么也不肯再坐轮椅,执意要拄拐前行。
陆烬双腿皆不能走,拄双拐全靠身体力量支撑,脚在地上摩擦着向前走。
偶尔有大石头,他也没有知觉,就这么直直撞上去。
宋晚看着都心疼。
叫了几声没反应,她把轮椅一扔,不走了。
“陆烬,你给我站住!”
陆烬停下,没有回头。
前面又是一块大石头。
宋晚紧急叫停,冲他背影喊。
“我带你出来是为了散心,不是让你给我添堵。”
“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坐回来!”
陆烬回过头,眼中的挫败清晰可见。
“我想跟你并肩而行。”
只是连这么一个小小的念头,都不能实现。
宋晚鼻子一下子酸了,低头将轮椅推过去。
狠狠眨了眨眼,她抬起头。
“会的,会有这么一天,我保证。”
高考前,她一定要出去一趟,再去找找谢老。
越早治越好。
陆烬沉默无言。
宋晚把手塞进他宽大的手掌心。
“好啦,快坐上来,我们要过一辈子呢,等我们都老了,说不定谁要帮谁推轮椅。”
“我提前适应一下不行吗?”
陆烬看了她一眼,凤眸里染了笑。
只是这笑意如烟花一般,转瞬即逝,很快恢复平静。
坐下后,他目光不自觉落在腿上,双腿毫无知觉。
这样的他,怎么配得上谈什么一辈子?
这样好的宋晚,他怎么配得上?
宋晚不知陆烬心中所想,只当她又一次劝服陆烬,欣喜于自己找的理由真好,一点都不突兀。
她心情大好,哼着歌推陆烬转了一大圈。
回去时刚好看到张小婵辞行。
如今她和宋河尚未结婚,不好在这里多待,确认对方没事便放下心,领着弟弟妹妹归家了。
宋河拦住他们,说他去借个驴车,送一送他们。
张小婵大手一挥,拒绝了。
“送来送去的,今天一天时间都要过去了。”
“有那个时间,你不如研究下陶瓷厂那边的事。”
姐弟四人走老远了,宋河还眼巴巴望着他们的背影,可怜兮兮的。
宋晚不由同情起自家三哥,未来三嫂是个事业脑,以后三哥可有的受了。
她上前,一拍宋河脑门,毫不留情把他拍醒。
“别望了,快来跟我学英语!”
宋河一个激灵:“学什么英语?”
宋晚解释:“我问过,陶瓷厂的客户有米国人,说英语对口。”
宋河不情愿:“不是有翻译吗?”
宋晚白他一眼:“别人有哪比得上自己有?机会向来都是给有准备的人。”
“再说了,等你真谈成了,以后和外国人打交道就是常态,傍身技能不能少。”
“现在先学英语,等之后再学俄语,陶瓷厂的客户也有苏国人。”
宋河读过一年半初中,可如今初中没有英语必读课,这个时期人们对俄语的热情要很大一些。
宋河一点英语基础都没有,学起来肯定吃力,要抓紧时间了。
宋河听完嘴巴大张,合都合不上。
“不至于吧?你也太看得起我了。”
宋晚托起他下巴,向上一合。
咯嘣一声,宋河上下牙猛得碰撞在一起,听着就牙酸,他整张脸都狰狞了。
宋晚拍拍手:“至于,我还等着你以后做外贸呢,现在正是一个好机会。”
等改革开放了,不仅国内是机会,做外贸更是。
如今搭上陶瓷厂,这些都是宝贵的人脉资源和经验,有利于以后发展。
宋晚病房隔壁住过一年国际友人,二人一开始鸡同鸭讲,手笔脚画的,到最后把她口语锻炼出来了,刚好可以用来教宋河。
宋河也是个有魄力的,想清楚利弊,一咬牙:“行,我都听你的。”
接下来的时间,宋家全体陷入紧张的学习中。
除了不在家的宋海与宋晏,宋晚和陆烬、宋清等人要备战高考,同时她还要教宋河简单的英语口语练习。
转眼间,时间过去半个来月。
经过日夜苦练,还有各种取巧的办法,如今宋河可能不认识英文,但说两句英语还是挺能唬人的。
凭借宋晚提供的点子,以及这一口纯正的腔调,宋河超出厂长预料,在厂长的心理预期上,将价格提了将近五倍。
陶瓷厂的人集体傻了,从来没想过钱这么好挣。
钱厂长太想留住人才,私下里跟宋河商量,让他留在陶瓷厂,以后每谈成一次创外汇生意,就给他奖金分成。
别小看奖金分成的提议,这可是如今没有的创举。
如今厂里工人只有固定工资,什么绩效考核,年终奖金,都是梦不可及的东西。
可见钱厂长对宋河的重视。
宋河当场便答应下来,二人达成友好协议,当天办入职。
等宋河回来时,他已经是一名陶瓷厂的正式工了,还是有奖金分红的那种。
一家人叫上张小蝉他们,美美地聚餐一顿。
宋家如今和张小蝉走得近,知道他们生活拮据,时不时找理由请他们过来聚餐吃饭,四姐弟这段时间看起来气色好了很多,连张小石都会小跑了。
……
看了眼外屋在摆盘的张小草,宋晚不经意撇头转向陆烬,神情一肃。
“这段时间,你的信倒是越来越多了,是不是队里有重要的事?”
陆烬捏紧怀里信封,薄唇蠕动。
“这些信是…”
“停!”宋晚急忙打断他的话,无声白眼,“我就随口一问,你还真说啊?队里的机密怎么能泄露?就你这么傻乎乎的,岂不是被人一哄就要泄密了?”
陆烬手上一动,就要掏出怀里那封信。
“不是,我…”
不等说完,宋晚扑进他怀里,抱住他劲瘦的腰,仰头看他。
“还是说…只有在我面前,你才会这么傻乎乎?”
杏眸泛着光,满目星辰。
陆烬一时间陷进去了,喉结滚动,剩下半句话再也说不出口。
怀里那封布满脏话的信,更是拿不出手。
只觉得就算是让宋晚看到这封信,都是污了她的眼。
没得到回答,宋晚只当他默认。
在他怀里拱了拱。
“怎么办啊陆烬,越来越喜欢你了。”
这个年代的人们感情含蓄,说爱太重,太过肃穆,说喜欢则刚刚好。
可宋晚知道,不是喜欢,是爱。
她爱极了这个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