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办?你先说说是什么人给她下的蛊毒?”老者沉着开口。
“是我。”素霓生紧握着苏晚儿的双手,心如刀绞。
“小伙子,你大概是脑子进水了。”老者没好气地抬起腿,又放下,话里话外算是刺。
素霓生向他伸出一只手:“我也中了一样的毒”。
那老者花白的头发上沾了几片枯叶,看起来有些邋遢。
他摸了摸素霓生手腕,冷峻的面容上起了一丝奇异的变化。
“不对,不对不对,这怎么可能?”他摸着胡子一边摇头一边喃喃自语。
“怎么了?”素霓生心下隐隐生出一股寒气,他在怕。
老者没有立即回答,而是抱着双臂来回地踱起步子来,时而点头,时而摇头。
素霓生知道他在想事情,便把目光转向了苏晚儿。
老头的意思很明显,这个孩子不能留。
可这孩子是他梦寐以求的,更何况,这是他跟晚儿的孩子。
苏晚儿慢慢睁开双眼,素霓生坐在一旁紧紧攥着她的手,时不时擦擦眼角。
“素素。”
她柔柔地喊了一声。
“醒了,怎么不再睡一会儿?”素霓生瞧她双目有神,又记得自己,心中宽慰了几分。
可一想到――
“你哭了?”苏晚儿坐起身来,不解地问道。
“没有,刚才带你来见了风,过会儿就好了。”素霓生笑了笑。
那个老者忽然一巴掌,恍然大悟道:“你们两个中的根本不是同一种毒!”。
“怎么会?”素霓生诧异非常。
凤先明明说他是中了情毒,晚儿身上的毒是他在慕容府旧宅下被她刺中后从短刀上提炼出来的,怎么会不一样?
苏晚儿问道:“这老人家是谁?我们怎么会在这儿?”
素霓生简单说了情况,却瞒下了孩子一事。
变数太大,他不敢让她陷入任何可能存在的危险中。
“这女娃儿体内的毒素复杂,三言两语说不清楚,但是小子,你体内已经有了至少两种毒。你们俩,非常人呐――”
老者的眼神像是在看怪物一般。
苏晚儿忧心如焚:“那您有办法吗?”
老者甩甩袖子:“老头子我两袖清风,可没有灵丹妙药。”
素霓生冷哼道:“你不是不想救,而是不敢救,既然如此,我们也不会让你两难。守拙装呆能自保,见死不救能避祸,什么医者仁心,我看你是利者冷心!”
苏晚儿当即下了床:“素素,万事难以强求,既然老人家不愿,我们还是快走吧。”
“呵呵呵呵,这女娃儿可比你会说话。”老者叉着腰爽朗大笑,接着斜睨素霓生一眼。
“你小子这嘴也忒毒了,老头子不过说个实话,就被你说得一无是处。”
“看你们可怜,我就发发善心给你们指条明路。”
苏晚儿和素霓生对视一眼,连连感谢。
“等等。”素霓生让对苏晚儿耳语几句,拉着老者出了门。
“内子怯弱,烦请老人家只告诉我一人就好。”素霓生关了门,把老者拉到不远处。
老者狐疑地盯着他:“她还不知道孩子的事?”
“嗯。”
“看不出你这么心细,知道孩子留不得,便要瞒着她。”
“真的不能留吗?”
“留着就是害人害己,到时一尸两命…”
“停,说说你的办法吧。”素霓生心中五味杂陈,语意愈发冷了起来。
苏晚儿隔着门听到他们在远处嘀咕,莫不是他们有什么秘密要瞒着自己?
很快,两人一前一后返了回来,素霓生进门就说:“晚儿,这老头有话非要当面跟你说,还不让我听,我可不依。”
老者瞟了素霓生一眼:“什么话你都要听,那这世上还有秘密二字可言吗?”
苏晚儿道:“老人家说的是,你先出去。”
素霓生只得万般不愿出了门。
“女娃儿,这小子说你刚才神志不清,连他是谁都忘了,你还有印象吗?”
老者伸手拨掉头上的枯叶,问道。
苏晚儿摇了摇头。
“他说你之前被血蟾蜍咬过,可是真的?”老者又问。
“是。”苏晚儿道。
“我刚看了,血蟾蜍余毒未清,跟你体内的蛊毒融合在一起,这样下去,不出三日你就会完全忘记所有人,甚至活不过七日。”老者面色凝重。
苏晚儿显然没想到自己这么倒霉,一个月的寿命还要砍掉一半——
“不过,我可以帮你把血蟾蜍的余毒清掉。”老者叹道。
“老人家,我不知该怎么……”
“什么也不必说,现在开始吧。”老者说罢,袖袍一挥,苏晚儿眼前一黑倒了下去。
素霓生推门而入。
“小子,接下来就交给你了,你可想好了,不会后悔?”老者笑问一句。
素霓生道:“死而无怨。”
“你这般情深义重,老头子怎么会让你死呢?”老者捋着花白的胡子笑起来。
素霓生回头道:“你刚才是骗我的?”
“你要是死了,这女娃怕也活不成了。这蛊下的好,你们现在是生死相随了。”老者竟然还笑得出来。
素霓生默然。
这老不正经的,真是比顽童还要欺人。
距离此地七里以外的地方,正是蒙军驻扎地。
经过这两日的休整,卜毅的伤已经恢复了八成,墨子翎要卜毅安心养伤,军中事务由他亲自处理。
虽说卜毅那日在众将士面前战败丢了面子,他本人也有些惭愧,他们都认为这场仗虽然难打,甚至卜将军也因此受了伤,但有蒙皇亲自坐镇,不仅鼓舞了士气,也让他们对墨子翎有了新的看法。
几里之外的平城,更是不敢放松,随时准备抵抗敌军的侵入。
这几日,两军遥遥对峙,表面风平浪静,内里暗流涌动。
平城的百姓也感受到黑云压城的紧张局势,多数时间都是待在家中很少出门。
“据我方探子回报,敌军这几日派出大量人手在营地周围寻找一种叫‘雾笼草’的植物,那一带都快被踏平了。”
钟慕白手执兔毫,在纸上画出一种枝叶细小的草株,推到南宫错跟前。
南宫宿抢先一步拿在手中,皱眉问道:“这东西长得真是特别,有什么用?”
“他们大费周章,定然是要利用它们与我军进行抗战。”南宫错扫了一眼,便将雾笼草的模样记下了。
南宫宿又把画放到刑典跟前:“阿典,你认识这东西吗?”
刑典盯着看了看,闭上眼睛开始冥想。
“属下记得,这草是蒙来国特有的,属下小时候到过蒙来国,家父从那里买过一些。”刑典道。
“买这个做什么?”南宫宿凑近他急问。
刑典拿过画,指着顶端星星点点的花开口:“这些花骨朵晒干后可以有效治疗疯病。”
四人皆陷入了沉默中。
“治疗疯病?真奇怪,我们又不疯。”南宫宿回到南宫错身边:“六哥,你有疯病吗?”
“有疯病的是你。”南宫错头也不回,端凉掉的茶一饮而尽。
随后他站起身来,走出了房间。
刑典和钟慕白奇怪地看了南宫宿一眼,也各自起身出去了。
南宫错出了门对守在外头的青木低语几句,青木便消失在夜色中。
“我们的兵马粮草补给足了,也休养够了。”钟慕白在他身后幽幽开口。
“你这就等不及了?”南宫错回过身,眸中的揶揄一闪而过。
“等不及的是你吧。”钟慕白笑道。
“那得先搞清楚他们布的什么阵,贸然出兵可不好。”南宫错道。
“其实我有个问题想要得到你的答案。”钟慕白道。
南宫错轻笑:“事关个人隐私,你确定要听?”
“只要你肯说,我自是洗耳恭听。”钟慕白道。
顿了顿,南宫错道:“那是我年轻气盛犯下的糊涂事,自从母妃死后,我不愿整日待在那个冷冰冰的皇城,干脆学着方士云游四方。期间,我在蒙来国认识了我的师父。”
钟慕白立在他身旁,静静地听着。
“我的师父是一个奇怪的人,他既是一个邋遢的乞丐,也是妙手仁心的神医。”
“这倒有趣,神医向来多是隐于山林,或居于闹市,扮成乞丐的倒是罕见。”钟慕白道。
“拜师前,我本也这么认为。”南宫错道。
“我没处可去,就死乞白赖地搬进他的破庙中与他一同生活。”
“哈哈,你也有趣。想必你的师父一定是个武功高强的神医。”钟慕白会心一笑。
“算是吧,不过后来他识破对我的身份,便后悔收我为徒,还把我赶了出来。之后,我游荡到皇城附近,结识了沉鸢公主。”南宫错提起这段内心已经归于平静。
他初见沉鸢,只是觉得她跟记忆中的慕容婉儿有些相像,全然把她当做一种精神上的寄托。甚至后来他回了京,特地找老皇帝派出使臣前往求亲,却被沉鸢的父皇拒绝了。
那以后,他们也没了交集。
“哟,看不出你还有过这样的风流史呢。”钟慕白打趣儿道。
南宫错道:“你说是就是吧。”
“你那师父现在还在蒙来国吗?”钟慕白问道。
远处紧闭的城门内,巡逻的士兵按着剑来回走动。
南宫错道:“大概在吧,怎么,你也想结识他?”
“玩笑话。我看你刚才若有所思,是不是知道他们要拿雾笼草做什么?”钟慕白道。
南宫错哑然失笑:“还是慕白知我心。”
“不妨说来听听。”钟慕白也笑了。
天色渐明,云城城北的破庙外,缓缓驶来一辆马车,从马车上跳下来一个桃粉色的身影,向着破庙方向去了。
素霓生正坐在地上调息,苏晚儿面色红润躺在一旁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有客人来了。”瘫坐椅子上的老者忽然起身。
素霓生轻轻呼出一口浊气,煞白的面色看起来有些渗人。
“什么人?”他保持坐姿,双眼依旧闭着。
老者冷哼道:“是个怪胎,一个穿女人衣服的男人。”
“看样子你跟他很熟。”素霓生双眸缓缓张开,有几分憔悴之色。他撩动锦袍起身,坐在了床沿上。
老者道:“说不上熟,他来找过我几次,我不肯帮他而已。”
“老头,你肯收留他们,为什么一再地拒绝我!”
门外传来怒气冲冲的质问,素霓生听出这人是云澜。
“难道老头子岁数大了,就得任你呼来喝去吗?”老者翘着二郎腿坐下,摇头晃脑地说道。
“亏你还是当爹的!要是我娘知道,非得气得从坟里爬出来不可!”云澜冷哼道。
素霓生差点惊掉下巴,那个骚气的云澜是这脾气古怪老头的儿子?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就是不知云澜娘亲是什么样的怪人。
“还提你娘?要不是你娘从小让你当女人,你能变得男不男女不女吗?”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
素霓生抽抽眼角,果然一家都不是凡人。
老者完全失去了原有的矜持,跟云澜隔着门掀起对方的老底来。
“老人家,用我帮你教训他吗?”素霓生还对昨夜一事记着仇。
“你才耗了气力,打不过他。”老者道。
素霓生起身:“你舍得就行。”
“有舍才有得,那你去吧。”老者毫不客气。
素霓生伸手推门,云澜退后了几步。
“对老人不敬,就是不孝,云澜,咱们的帐也该算算了。”素霓生反手关了门,白衣映衬下的脸色已经恢复如常。
云澜道:“我们的帐晚会儿再算,我找他有要紧事。”
“你说说什么事这样要紧?”素霓生感觉流失的气力正在慢慢恢复,探龙山的龙脉之气,果然变化无穷。
他慢慢收紧了拳头。
云澜不想跟他起正面冲突。
“臭小子,难道除了我,云城找不出第二个大夫了吗?”老者忽然拉开门,背着胳膊探着肩走了出来。
这父子俩眉宇间果然有八分相似。
“你要是打得过这少侠,我就答应你去瞧病,打不过,原路返回吧。”老者挥了挥手。
“这……”云澜对这样的要求颇为不满。
苏晚儿被他们的声音吵醒,觉得浑身轻快,身上的不适感完全消失了。
素霓生听到动静立刻转身奔回了破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