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的真宽!
太后亲自发问,苏晚儿众目睽睽之下起身,掩面轻咳两声,娓娓回道:“回太后话,臣妇昨日偶感风寒,怕扰了诸位兴致,这才斗胆以轻纱覆面,还望太后恕罪。”
封怀素讲过,这个太后记仇得很,惹不得。
“你是为众人着想,哀家怎么忍心治你的罪?先坐下,保养身体才是要紧。”太后凤眼微挑,思忖苏晚儿这番话的真伪。
苏晚儿谢过恩坐下,垂眉敛目,加上刻意遏制的轻咳声,乖巧的模样我见犹怜。
南宫错心道:一路走来没有咳一声,这会儿倒感染风寒了,看来他到小看这个王妃了。
“错儿,既然六王妃身体有恙,你还劳她跑一趟做甚么?”太后语轻意重,转而对南宫错道。
苏晚儿余光注视南宫错,他面色无异,从容起身来,深情款款地拉起苏晚儿垂下的右手:“儿臣已劝阻过她,可她以为太后寿诞此等大事,必要和儿臣一起将贺礼献出,否则心绪难安。”苏晚儿暗暗用力想要拿回自己的手,南宫错怎么肯轻易放了她。
“呵呵,你们真是有心了。”太后愉悦地笑了笑又道:“说什么贺礼,咱们聚在一起高兴高兴哀家就已经很开心了。”
南宫错坐下,众人齐声道:“这是臣等心意,还望太后笑纳。”
南宫煜斜睨一眼旁边的全得海,余光里带着无尽的威压。
全得海被这一眼扫得战战兢兢,他方才出去,确实看到眼下这对正吵得不可开交,这一转眼怎么又夫唱妇随了呢。
南宫错坐下后立刻松了手,苏晚儿下意识看了看,手腕已经红了一圈,忙整理了衣袖,企图盖住这耻辱的痕迹。
南宫错果真是个反复无常的,混蛋。
南宫错手上似乎还有刚才握住苏晚儿右手时传来的摩擦感,他嗤笑一声,斟了一杯酒,倒入口中。
坐在他们不远处的钟慕白目睹了这一幕,依他跟南宫错多年交情来看,这对夫妇显然是在做戏。但他并无意对此事做深入探究,也就一笑了之了。
鼓乐管弦声再起,众大臣皇子贺礼依次奉上,看得出,这些东西都是花了大价钱和心思。
苏晚儿百无聊赖地看着这些全国各处搜集来的奇珍异宝,快要睡着了。
这些俗物,不过尔尔。
要论品味,这些人跟封怀素差的远呢。
这殿上,拳头大的夜明珠,半人高的红珊瑚,散发异香的沉木,几丈长的云纹绣,青缕玉枕,各色钗环,林林总总,竟然比不上一个玲珑居。
苏晚儿真的开始怀疑封怀素这个人了。
苏晚儿一举一动都在诸人眼皮底下,到了最后,只剩她夫妻二人还没有带上寿礼,多数人都有了看好戏的心情。南宫煜和南宫迟也在其中。
他们费尽心思带来的,就不信南宫错能一物遮百珍。这个与众不同的王爷,究竟有什么本领自恃过高?
不等他人催促,南宫错伏在苏晚儿耳边低语几句,这在众人看来,正是夫妻间亲昵的小动作。
苏晚儿袖下拳头攥紧,而后,缓缓松开。
南宫错当场向南宫煜讨来了笔墨和一扇熟宣纸做的屏风。屏风长一丈,宽五尺,被架起来后比苏晚儿还要高。
南宫错挑衅的话语犹在耳畔:别给本王丢脸!
“咳咳咳……”苏晚儿恰到好处的几声轻咳,让众人意识到六王妃还是病躯,再看她眸光点点,一定是病情沉重,却还心系贺礼,可见是个识大体明大义的女人。
钟慕白折扇轻摇,这两人有点意思。
钟君桐目光始终不离南宫错俊逸潇洒的背影。
这两人不言不语,一人执一笔,南北对立,屛面阻隔,两人都看不穿对方心思。
南宫错提笔蘸墨,旁若无人作起画来。苏晚儿本想绕过去看看他画的什么,可再一想,不论他画什么,自己都不会跟他画的全然一样。
千人千面,即便同是一个主题,表现手法上也大有不同。
打定主意,她也开始蘸墨点笔。
反正今日她和南宫错的命运绑在一起,包括没有到场的苏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她虽然只是一名被苏府收养的义女,但苏家夫人老爷对自己真是好的没话说。
两人身上再次汇聚了所有人的目光。
坐在北边的众人看的是南宫错作画,只见他笔下轻点,肆意挥洒,寥寥数笔,勾勒出一副山松亭亭,鹤唳冲天图景来。
坐在南边的众人看的是苏晚儿作画,她先从笔筒里抽出一只狼毫饱蘸浓墨,笔尖轻落处,不多时福禄寿三星各抱本命,大体形象跃然纸上,她将狼毫放置一旁,遂又抽出小一号的工笔来给三星衣领袖口处添纹加路,她的手法异常娴熟,只是众人多见男子描山写水,腾龙画凤,鲜有女子画此三星,手法且与旁类不同。
钟千客正在苏晚儿这边,原本他对此没什么兴趣,可看到她这种表现,脑海中闪过某些似曾相识的场景来。苏晚儿阴错阳差引起了他的注意。
南宫错这边挥毫泼墨,一幅松鹤长春图跃然纸上,待到万事俱备,他另抽一支笔来,饱蘸朱砂研磨成的红墨,在六只形态迥异的白鹤头顶点上朱红,再几笔挥洒,一轮红日破雾而出。
笔停,南宫错身后一片倒吸凉气声,这六王爷的画作真是神乎其技,不仅耗时短,松鹤形象亦是栩栩如生,跃然纸上,尤其是空中一只白鹤展翅翱翔,后一只离地而起,似要飞出画来。
与此同时,苏晚儿也写下最后四个字:三星报喜。
三星踏祥云,笔落惊四座。
苏晚儿端详自己的画作,抬头正对上南宫错探究的目光。
“画得真好啊!”
“不愧是第一才女!”
“老夫活了这把年纪还是头一次见到此等画法,真是造化,造化啊!”
……
钟慕白正巧坐在苏晚儿身后,几乎把她的每一笔一划都看了个清楚,他万没想到,自己引以为豪的画技跟苏晚儿比起来,竟稍逊一筹。南宫错的实力跟他伯仲相间,看来这次南宫错也免不了要吃瘪了。
想到此,他反倒坦然起来,这对夫妻,真是给了他意想不到的惊喜。
太后与南宫煜坐在高处,根本看不到他们画的是什么,左顾右盼间,已经有两名太监把屏风抬到近处,南宫煜与太后等人才看清,这是南宫错的松鹤长春图。
苏晚儿与南宫错并排而立,垂手听命。南宫错面前正是苏晚儿的三星报喜,他只看了一眼就发现了画上有一处明显的瑕疵,这对他来讲,是万不能忍的。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这幅祝寿图,实在有它的精妙之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件难得的神作。
南宫错用余光看了看左侧的苏晚儿,忽然觉得她有些眼熟。
“众卿觉得如何?”太后甚是中意的询问所有人,那两个抬画的顺势把屏风调了过来,屏风上生动形象,色调冲突明显的松鹤长春图登时受到了一致好评,不管他们是真心还是假意。
太后没有回答,只是看着出自苏晚儿手下的三星报喜蹙起了眉头。
大殿上忽然安静了下来。
南宫错唇角勾起,太后的目光向来毒辣,她肯定也看到了。
苏晚儿藏在袖筒中的双手紧握,她就是故意的,南宫错那句“别给本王丢脸”激起了她的报复心。她在最后关头不着痕迹加了一笔。
“众卿以为这三星报喜如何?”太后语气有些微恙。
那扇屏风再度被调转,众人屏息凝视,企图找出画上的不和谐之处。
钟慕白眸光微动,这是怎么一回事?屏风一角平白无故多了一条墨线,如白璧微瑕,可惜了这幅画!
这时,有人指出了这个错误,接着,所有人都看出了这幅画的不足之处。
“肃静。”太后半具威严道,朝日殿顿时安静下来。
几个皇子各具心思,王公大臣也都眉目传声,这下怕是不好收场。
王妃犯了错,王爷自然是要受牵连。
“哀家想听听王妃怎么说。”太后摆出一副你敢毁我寿宴的表情,至少,苏晚儿是这么想的。
“回禀太后,这,这是臣妇无心之失。”苏晚儿的语气中有一丝“紧张”。
南宫错原以为苏晚儿会争辩几句,没想到这么痛快就承认了。
“既是无心之失……”太后才说一句就被一直沉默不语的钟千客打断了。
“太后,这一笔显然是故意为之,还请太后明察。臣以为,六王妃大概是认为您像这幅画一样不是个完美无缺的人。”钟千客此话一出,在场之人都愣住了。
知道他狂妄,知道他大胆,却没想到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敢如此轻薄太后。
南宫煜的脸色已经黑的如同锅底一般,看起来有些瘆人。
苏晚儿诧异地看向钟千客,姜还是老的辣。
“老臣还以为,六王爷管妻无道,任由六王妃肆意妄为,该担首要责任。”钟千客此言说出了大多人的心声,虽然他们并不太认同他的第一番言辞。
太后掩面轻咳两声,再次止住了殿上的躁动。
南宫错忽然道:“其实你们误会王妃了。”他说这句话时并没有夹杂刻意的情绪,却令苏晚儿莫名心安,正如昨晚那句“去别处看看,不在这里”。
众人不解其意,只见南宫错来到屏风前,拿起刚才用过的笔来。
苏晚儿紧盯他的一举一动,他是打算在上面加几笔吗?
“这是她太过依赖本王养成的习惯。”南宫错抬笔在屏风上又添了几笔,众人更加疑惑,这每一笔都连不上,这不是添乱吗?
钟千客虽然看不到南宫错在画什么,他知道,这六王爷已经在自圆其说了。
“本王这个王妃,调皮得很,在王府中每次作画都要本王陪同。”南宫错说这句话时脸不红心不跳,苏晚儿打心底佩服他的想象力。
南宫错手下不停,把看似凌乱的笔画组合起来。
“要本王陪同就算了,还要在最后加上一笔,然后推给本王续画。”南宫错挑起一丝笑,停了笔看向苏晚儿,苏晚儿嘴角抽了抽,“害羞”地低下头。
“太后,您再看看。”南宫说着,袖袍一挥,屏风又调转过去。
太后,南宫煜,钟千客等人再看时,那三星身后已是多了一片松林,亭亭劲松,盎然生机。
“错儿这番续笔,堪称画龙点睛。”太后满意地点点头,众人纷纷称颂,仿佛刚才的事根本没有发生过。
钟千客面上生出森森寒意,却也对南宫错这番说辞挑不出毛病。
这南宫错,向来眼高于顶,怎么会对苏府的庸脂俗粉如此有心?
他看了眼钟君桐,她正黯然神伤。该死的,自己的女儿怎么就迷上了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当初他宁肯娶了名不见经传的苏家女儿,也不愿跟他钟家结亲,亏得自己儿子还跟他那般交好!
“既然贺礼已经献上,王妃身体还未痊愈,我们夫妇不便在此久留,告辞!”南宫错说罢,苏晚儿配合着咳了几声,紧接着一声“啊――”
原来,南宫错干脆将戏做到底,打横抱起了苏晚儿。
这是对皇家威严堂而皇之的挑衅!
然而,又没人说的出什么,那些思想固化的臣子纷纷侧目,假装没有看到这有伤风化的一幕。
南宫错这一举动无疑证实了他们的猜想,六王爷和王妃果然恩爱有加。
南宫煜的脸色才平缓了一些又被南宫错刺激到,不动声色狠命踩了一旁的全得海一脚。
全得海忍得辛苦,差点咬烂了舌头。
苏晚儿一双玉臂紧紧勾着南宫错的后颈,生怕他下一个动作就是把自己摔到地上。
直到两人走出很远后……
青木捧了锦盒眼睁睁看着南宫错把蒙面的六王妃抱出来,还以为自己眼花了,莺儿在后面远远地跟着,一脸欣喜。
“你累不累?”苏晚儿撒开手从南宫错怀里跳下来,后退两步冷笑着发问。
“没有你累。”南宫错掸掸袖子,目光触及苏晚儿身后那片闪着金星的池塘,瞳孔缩了缩。
苏晚儿知道,他们的戏已经演完,是时候散场了。
“莺儿,我们走。”苏晚儿想着总算没有露馅,就招呼不远处的莺儿同归。
“你不是苏蓉儿。”南宫错轻飘飘一句,成功停下了苏晚儿的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