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在警方的调节下，媒体代表当即表示会立刻删掉帖子，还会给我赔礼道歉。
可程薇薇只承认她不应该在群里公然辱骂我，对这件事的真相却避而不谈：
「警察叔叔，虽然我情绪激动了点，但谁碰到我这种事儿情绪能不激动？抛开这件事的本质不谈，难道她和她爸就没有一点错吗？别管我妈是因为什么没的，是不是她爸的患者？是不是在她爸负责的病床上没的？我要个交代、要个说法有错吗？」
「或许在你们看来是我无理取闹，是我在闹事儿，可那是我妈！我妈已经死了，难道我还不能替她要个公道吗？」
「我今天还就说了，这个歉我是不会道的，有本事你们就拘留我，最好把我枪毙了，好让我下去陪我妈！」
说完，她咧开嗓子就哭了起来。
整个调解室回荡着的都是她的声音。
跟菜市场似的。
媒体代表不想掺和我们之间的事儿，撂下一千块钱作为赔偿后，就匆匆离开了。
我盯了她半晌。
「好啊，那你怎么不去死啊。」
「我还从来没见过你这种颠倒黑白的人，我爸明明是好心救人，你妈死了不赖自己愚昧无知耽误了治疗时机，反倒怨上我爸了，还一天天的引导媒体网暴我们，难道为了那点钱，你的良心真的不要了吗？」
「程薇薇，我们同学一场，我才这么劝告你，你有来找我闹事儿的时间，不如跟你奶奶办好你妈的后事，赶紧让人家入土为安才好，你们让她曝尸在外，也不怕半夜她领着你弟敲你们床板去！」
程薇薇瑟缩了下身子，一脸绿茶的倒在椅子上哭哭啼啼。
一直在派出所僵了好几个小时后，程薇薇的脸上已经满是干涸的泪痕了。
我突然觉得很累。
怪不得人家说，跟傻叉是论不出来个长短的。
他们只会把你的智商跟他们拖成同一个水平，然后运用自己多年的傻叉经验打败你。
现在这种情况下，哪怕程薇薇心里知道我说的是对的，她也不会承认。
签了和解后，程薇薇很不情愿的班群里公开给我道了歉。
我也就翻篇了。
比起整她，我更想等待一个结果，还我爸清白。
事发后，程薇薇家第一时间就报了警。
尽管医院和我爸手里有证据，可这件事毕竟涉及到了人命，警方和医院已经查了一个星期。
眼见事情就要水落石出了，我不想因为跟她的矛盾，害得我爸还得担心我。
他已经够不容易了。
回到家后，我爸仍在电脑前，远程指导着他的学生，解答着他们临床诊断发现的问题。
我叹了口气凑过去，小声道：
「对不起……」
我爸愣了一下：
「不用道歉，这事儿跟你没关系。」
「我干了这么多年，这不是第一起，也不是最后一起，咱们自己问心无愧就行了。」
「只是我可怜的是那个孕妇，没想到一个人的生命，会因为别人的愚昧想法而结束。什么时候国家能允许孕妇自己签无痛、自己签用药，这就是一种进步……」
我知道，我爸说的对。
晚上，我爸为了安抚我，还亲自下厨给我做了饭：
「说实话，你妈在国外要是知道咱爷俩混成这个地步，保不齐要怎么骂我呢！」
「多吃点，没必要为了别人影响自己的身体，你好好上学，好好毕业。等国家给我洗白，等这事儿过去了，咱还能好好过日子嘛。」
饭还没到嘴边，我爸的手机就响了。
电话里传来他同事的声音：
「温主任，你快来医院门口看看！刘娟儿的家人又来闹事了！这次还带了好多人，个个跟黑社会似的！」
刘娟儿就是程薇薇妈妈。
难道程薇薇这么坐不住，下午刚在派出所吃了瘪，晚上就来医院门口闹事儿了？
我爸撂下手机就往外跑。
我跟着他一起跑。
等我们打车到医院门口时，那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的被围了个水泄不通。
人群中心，是拉着横幅、举着锦旗的程薇薇和她请来坐镇的奶奶。
7
大庭广众下，程薇薇拿着那面“致无良医生温正平：绝命恶医草菅人命还我母弟性命”的锦旗，哭的泣不成声：
「各位叔叔阿姨们，我今天来，就是曝光人民医院妇产科主任的！他女儿跟我是同学，因为我们平时不对付，他就在病床上给我妈下黑手！我之前去了好多医院，人家都说了我妈身体很好，生下我弟弟完全没问题，怎么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呢！」
「我们一家是村里的，过的不容易，我爸是个残疾人，他不方便来讨要说法，只能我和我奶奶来！现在我妈没了，对我家就是个晴天霹雳！我们一家子小的小老的老，该怎么生活？这事儿，难道不得让温正平负责到底吗？」
「你们来的正好，今天要是不给我们家个交代，我们就不走了！你既然不怕丢人，那我们是受害者，我们更不怕！我的要求只有两点，一道歉二赔钱，其他免谈！」
在她的示意下，她奶奶扑通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拍着大腿哭喊着。
她的话大部分是方言，我们听不太懂。
但依稀能听到“王八蛋”“丧良心”“害我孙子命”之类的话。
其他人围在一起窃窃私语，还有不少摄像头对准了我们。
我爸紧皱眉头：
「你们不要再闹了，闹这些对你们没有任何好处。我都说了，事情的真相你们比我更清楚，你们不签字，谁敢给你妈妈手术？我都说了，我可以自掏腰包给你们付药钱，可要不是你们……」
程薇薇打断道：
「你别说这么多！你就说，我妈是不是在你们医院没的！怎么送过来之前她好好的，送过来之后就没了呢？」
「退一万步讲，就算我们不签字怎么了，那你就不救了吗？人命关天，事权从急的道理还用我教你吗？有你这样的父亲，能把温雨教成什么样子！上梁不正下梁歪，你们一家子没一个好东西！」
当着我的面，她敢舞到我爸头上。
盛怒下，我忍无可忍，直接冲上去扇了她一巴掌：
「你狗嘴放干净点！真正想让你妈死的人就是你们，是不是早就打着来闹事就能拿两百万赔偿的主意了？要论打算盘，谁能精明的过你们啊！不是谁会闹谁就有理的！」
程薇薇吓了一跳，吃痛捂着脸：
「你，你竟然敢打我！」
「各位叔叔阿姨们，你们也看半天了，这对父女简直坏到没边了！你们一定给我作证啊！」
可惜的是，大家大都是看戏状态，不明真相前，站队帮她说话的寥寥无几。
偶尔有几个，也是说我不该先动手的。
我爸从兜里掏出那张程薇薇妈妈的用药手术单扔在地上。
本该有程薇薇签名的地方，却被画上了个大大的叉。
他嗤了一声：
「姑娘，你跟我女儿差不多大，按理来说我不该用这种态度跟你说话。可那是你妈，你不签字，不符合医院流程，我怎么给你做手术？万一我做完了，你们又像现在一样倒打一耙，说我不按规定做手术，到时候我找谁去？这种事我们见的很多，医院的每一条规定，都不是空穴来风。」
「现在警察和医院已经介入了，你在这儿闹事也是无用功，不如回家好好安抚你奶奶和你爸的情绪，你在这儿搞这么多小动作，没意义。」
旁边有人凑了上去看那个手术单。
【真的诶！既然是她自己不给她妈签字，那她来闹个什么劲？】
【这还不明白吗？人家为了要钱啊！你没听到吗？200万！他们家一辈子都挣不了这么多！】
【这不是敲诈勒索吗？太过分了！】
【先看看，万一有反转呢！】
……
程薇薇脸色白了白：
「我，我……」
「温正平，你站着说话不腰疼！感情死的不是你妈啊？我还在上学，还不明白其中的东西，可是你为什么眼看我妈不行了，还拘泥于这个什么破签字？不能用药呢？这毕竟是人命啊！」
「就算签字是我的问题，那古板、罔顾人命也是你的问题！温正平，你得负责到底！」
她奶奶在一旁附和：
「对，负责到底！」
她颓然的坐在地上，跟她奶奶靠在一起。
两个人哭的撕心裂肺。
我和我爸冷冷的看着她们。
她现在已经陷入了一种死循环。
哪怕最后查出来，这件事真的跟我们没关系，她们也不会放过我们的。
否则二百万得去讹谁的呢？
你永远叫不醒一个装睡的人。
当然，也叫不醒一个装聋作哑的人。
8
外面闹的惊天动地，很快就惊动了医院。
保安和院方齐出动，负责办理这个案子的警察也来了。
一群人好说歹说，才把场面控制住，不仅把围观的人都疏散走了，还把我们几个涉事的请到了院长办公室。
程薇薇一边抚着她奶奶的胸口，一边警惕的看着他们：
「你们要干什么？我奶奶年纪大了，动不得气！你们是想屈打成招还是威逼利诱啊！现在是法治社会，你动我一个指头试试！」
院长将电脑扭了过来，上面赫然是调取到的事发当天的监控。
高清镜头下，连嘈杂的声音都能辨别清楚。
程薇薇和我爸的对白也一字不落的落到了大家的耳朵里。
再加上我爸之前交给院方和警方的资料、文件夹，都能证明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程薇薇方的过错。
一锤定音，再无翻盘的机会。
警察扫了眼程薇薇：
「你们知不知道，你们今天公然闹事的行为已经违反了刑法第二百九十三条，涉嫌寻衅滋事，是要被判刑的。」
她奶奶用蹩脚的普通话争辩：
「那咋了？」
「有本事你们把我关起来啊！反正我年纪大了，干脆死到监狱里好了！」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这事跟温正平没关系，那他作为妇产科主任，不用负责吗？我们是相信他才来这里的，现在换来了什么？一尸两命！没有这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啊！」
「你是杀人凶手，你得负责！」
她浑浊的双眼盯着我爸，但却没有那么笃定，眼神飘飘忽忽的。
我爸也不生气：
「是吗？那你们就起诉我吧，看法院怎么判，他说什么我就听什么。」
「我将保留一切证据。」
他奶奶两眼一翻，气道：
「你！你死猪不怕开水烫！」
看到她的无能狂怒，我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警察见惯了这种场面，当然也不会惯着她们：
「既然这样，那就是和解不了了，直接走诉讼渠道吧，这个案子会移交法院处理，你们到时候如约去开庭就好了。」
程薇薇这时却怂了，她撒开她奶奶，走到我们面前：
「温雨，你们也不想这件事闹大吧？你的梦想不是当个记者吗？要是以后有人扒出来你这件事和你的家庭背景，哪个媒体敢用你？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人死也不能复生，我们就各退一步好了。」
「我妈和我弟两条人命，你们给一百万，我该道歉道歉，该给你澄清澄清，就当没发生过，怎么样？」
我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她。
她比我大两岁，难道真的是光长个子不长脑子吗？
眼下这个情况，院长、警察都在，我们疯了才会答应她这种无理的要求。
我掏出手机晃了晃：
「不怎么样。」
「而且你刚才的话，已经涉嫌到了敲诈勒索，我已经录音了，到时候带着你所谓的证据，我们法庭上见吧。」
「爸，咱们回家。」
程薇薇瞬间变了脸色，她想冲上来打我，却被她奶奶揪住不放。
尽管有警察和院方的“调解”，这事儿最后还是不了了之。
我跟我爸离开了医院，转去了法院。
虽然事情已经走到这步了，但我相信，法律从来不会冤枉一个好人。
我爸做了这么多年医生，上对得起国家，下对得起患者。
也远不会因为程薇薇一家奇葩就断了从医的执念。
只是该还我们的清白，一定要还。
9
比法院判决来的更快的，是网络舆论。
那天医院门口闹事的事儿，不知道谁传到了网上，彻底把这件事送上了热搜。
本来以前在我们同城传播的新闻，眨眼间全网就知道了。
因为当下有利于我们的证据确凿，再加上程薇薇和她奶奶毫不收敛的“恶人面相”，孰是孰非一眼下定。
第一个发布者的评论区全部清一水的倒向我们。
【医闹见多了，这么无理的还是第一次！】
【这女孩太过分了吧，自己好歹还是大学生呢，买的分啊？】
【太搞笑了，你都不把你妈的命当回事儿，犯得上质问医生吗？】
【建议严查，摆明了是想讹钱的！】
……
见事态严重后，程薇薇也受到了大家的谴责。
当时的心性在持续不断的网络暴力下也比转变了，她远没有当时的理直气壮。
她在学校里四处搜寻我，甚至有好几次堵着我的门叫嚣。
当然，问我家的要价，也从最开始的二百万，降到了一百万、五十万、三十万。
到后来，她趴在宿舍门板上求我：
「温雨，这样吧，这件事虽然是我的问题，但你家就清清白白吗？你爸做了这么多年一声，连面对紧急事态的应急状态都拿不出来吗？这样吧，出于人道主义，两条人命我要你二十万，不，十五万，不过分吧？」
我懒得理她。
一边打电话向宿管阿姨请求帮助，一边默默带上了耳塞。
很快，宿管阿姨的声音从楼道尽头响起：
「你个死不要脸的臭丫头，现在还好意思要钱啊？你的事儿在学校都传遍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温丫头和她爸都是好人，怎么能让你这样污蔑？去年我急性肠胃炎，还是温丫头第一个发现的，把我送进了医院，我孩子不在身边，她爸正好在单位值班，人家还给我忙前忙后的，轮得着你在这儿瞎说吗？」
「你是怎么污蔑温医生的，我们都有耳朵！说人家是杀人犯，结果呢？是你们不签字耽误了你妈的救治，你妈这辈子做过最后悔的事儿，估计就是生了你！养条狗都比你强！你差点毁了一个苦学多年的妇产科医生！你真好意思！」
「年纪轻轻的干什么不好，张嘴闭嘴十几二十万，你这么缺钱就自己挣啊！用这点下三滥的手段威胁别人是什么意思？告诉你，你现在最好赶紧滚回你宿舍，再在人家宿舍门口闹事儿，我可就要上报了！」
程薇薇微弱的反抗了几句，就被宿管阿姨连推带拽的整回了宿舍。
我打开门一看，刚好看到宿管阿姨砰的一声是甩上她宿舍门的样子。
转过头来，她看向我的时候又换了一副面孔。
阿姨将手里的橘子塞给我，满脸堆着笑意：
「温丫头，阿姨永远向着你，有事儿就给阿姨发消息，阿姨随叫随到！你爸妈不在这儿，阿姨就是你家人！你和你爸是好人，别因为这种贱皮子寒心啊！人在做天在看，她这么办事儿，害死自己妈妈，她会遭报应的！」
我假装噙着眼泪点了点头，成功塑造了受害者形象。
宿管阿姨又唠叨了半天，在程薇薇宿舍门口警告了半天，才下去。
片刻，程薇薇给我发来了消息。
【温雨，你好手段！什么时候连宿管都被你的小恩小惠收买了？】
我秒回。
【彼此彼此，就许你会用舆论压力啦？】
她没再回复我。
直到我手滑点开她的朋友圈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早已变成了一条横线。
10
程薇薇身上降临的网暴还没完全结束，那场持续了半个月的医闹案就要开庭了。
开庭前夕，我方律师联系到了我。
他说，对方此刻终于认识到了自己的错误，有意私下和解，想通过赔偿的手段让我撤销上诉。
我掏了掏耳朵，差点以为自己没听清。
程薇薇？掏钱？跟我和解？
之前口口声声要二百万的那个程薇薇去哪了？
难道被人夺舍了？
律师帮忙传达了程薇薇家里的意思：
「他们说，想拿出一千块钱作为你父亲的精神损失费，再给五百块作为你的，你看你要不要跟他们见一面……」
我气笑了。
且不说这事儿根本不可能和解。
就算要和解，总得拿出自己的态度来吧？
一千五百块，是拿我俩当要饭的吗？
我忍住挂掉电话的冲动，义正言辞道：
「不可能。」
「一，我不能替我爸爸做主，因为这场医闹他受的委屈除了我没人知道，一千块钱能抹掉过去、抹掉他心里的委屈和伤痕吗？二，程薇薇的为人我最了解不过，我这辈子都不可能跟她和解的，她不配！自己做过什么事，就要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代价！」
律师也表示一定会争取对她最大限度的处罚。
对付她这种人来说，只有让她亲自知道犯错的后果，她才能长记性。
第二天开庭后，我们双方如约到场。
前一天在我这儿吃了闭门羹的程薇薇脸色非常难看。
结合双方提供的证据，再加上医院提供的高清夜视收音极佳的监控视频。
这场官司谁输谁赢早已成定局。
包括坐在被告席上的程薇薇和她奶奶，也早已知道了这个天注定的结果。
法官宣判后，她奶奶瞪圆了眼睛问程薇薇：
「丫头，他说咱们输了是啥意思？」
「难道你妈的死他们不用负责吗？那可是一条……不，两条人命啊！」
「他是谁啊？他说话好使吗？不行咱们投诉，去找市长、省长、主席……」
程薇薇黑着脸：
「少说两句吧行吗！要不是你当时非要来医院门口闹事，阵仗能拖到这么大吗？他是法官，他的话就代表国家、代表法律！我妈的死，不都是因为你不让我签字嘛！」
她奶奶瞬间拔高了嗓门：
「吗的，你现在想起来说我了！当时不签字的人不是你吗？我不让你签你就不签了，我让你死你怎么不死呢！都怪你这个赔钱货，是你说的两条命至少二百万，我看你是白上了半天大学……」
两个人的争论被法官打断。
事已成定局，不管他们再怎么狗咬狗也改变不了事情的发展。
法槌落下时，程薇薇也迎来自己了判罚——
因为涉嫌敲诈勒索罪，且数额巨大社会影响恶劣，她被处以有期徒刑三年。
因为老人年纪已大，暂不实行拘捕，只是象征性的拘留几天，以做行政处罚。
程薇薇瘫软在被告席上，嘟囔着：
「完了，全完了，我家完了，我也完了，我本来就留级了，这下可真的完了……」
我无暇顾及她，转头带着我爸离开了法院。
比起他们这种加害人，我爸才是无辜的。
判决出来当天，本地的社会新闻就登了这条。
下面的评论不乏“大快人心”“太蠢了，怎么会有讹诈医生的人！”“自食其果！”这种，也不乏唏嘘可怜程薇薇妈妈命运的人。
几天后，之前恶意报道过我们的“新超媒体”也紧随其后发布了最新事态。
程薇薇奶奶已经被警方控制，两个民警一左一右把她带进了警车里。
她不明白自己要去哪，不明白拘留是什么意思。
但她知道一个道理——自己犯法了。
整张脸上除了迷茫就是无奈、绝望。
她奶奶在村里辉煌了一辈子，没想到最后却因为这件事吃上了公家的饭，现在成了整个村子茶余饭后的谈资，何其唏嘘！
听说程薇薇爸爸知道这件事以后，躺在床上恨的抓烂了床单，天天哭嚎。
一会说自己没本事，一会说程薇薇和她奶奶犯蠢，一会又怪自己让她妈有了身孕，反正说了个遍。
不过这丝毫改变不了什么。
11
程薇薇被批捕入狱那天，学校以重大过错为由，开除了她的学籍。
大家忍不住唏嘘的同时，也在感慨程薇薇是自作自受。
对现在这个社会来说，当医生难。
当一个好医生，更难。
当一个像我爸一样不求回报、任由别人尽情索取的好医生，最难。
尤其是在面对这种恶性医闹后，还能不求回报继续复工救治病人，每个人心里都对他油然升腾起了一种敬佩。
我也亦然。
案子结束后，我爸立即就被恢复了职务，又过上了没日没夜窝在医院做手术的日子。
他背上的手术服干了湿湿了干，病房手术室门诊连轴转，几乎忙到脚不沾地。
就在我觉得恶有恶报，一切皆大欢喜，事情也暂且落下帷幕时。
某天，我爸却突然给我打电话，让我快去找他。
我来不及多问。
刚到医院门口，就看到一个坐着轮椅的男人带着一个老太太，和门口的保安发生了争执。
定睛一看，那正被拉拉扯扯、面色苍白的老太太，可不就是程薇薇奶奶嘛！
下一秒，保安开口了：
「你为难我有什么用？我就是个保安！我们只是接上面命令做事！像你们这种医闹的人，就不能进！上次害了温主任，下次打算害谁？算了算了，跟你们这种没良心的人说不清！」
「去去去，赶紧滚！别影响别人！」
有些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还在疑惑到底发生了什么。
保安扫了眼越围越多的人，拿着大喇叭喊道：
「行，你们不走是吧！既然你们都不害怕丢人，那我怕什么？我就把事情原原本本讲个清楚！」
「看看这家人！他们的嘴脸有些同志肯定不陌生！几个月前，这老太太可是拉着横幅带着孙女在门口闹事的！她儿媳妇大龄产妇，是她们托关系找到了温主任的女儿，才能有机会来这儿看病的，没想到做手术的时候，她家却因为纠结剖腹产顺产的关系，不肯签字，拖延了治疗时机，这才让她儿媳妇一尸两命！」
「放到正常人身上肯定是懊恼自责，没想到他们完全不内耗！干脆把事情全推到温主任和她女儿身上了！两个人又在医院闹，又在学校闹，搅的人家不得安宁！不过好在法院最后还是判了他们输，她孙女也自食恶果，早就被送进了大牢！」
「要么说恶人有恶报恶，这老太太前段时间被别的医院查出来癌症了，想来我们人民医院找温主任去挂妇科的号，眼下又攀扯温主任，说跟温主任认识，想让通融通融，早干嘛去了？」
「你之前大闹医院的时候，怎么不说你认识人家，你不应该那样对人家呢？」
「恶心，太恶心了！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
在他的一顿输出下，围观的群众指着老太太和残疾男人的鼻子就骂了起来。
无非是让他们哪来的滚回哪去。
我抿了抿唇。
没想到，连医院保安都能替我爸仗义执言。
在大家的指责下，残疾男人哭了：
「是，我们知道是我们对不起人家温医生，是我们的错！可是我已经失去了老婆、儿子，女儿也在监狱里，现在老娘还生病了，你们就不能通融通融，好让我们去看看病吗？哪怕死，也得做个明白鬼啊！」
保安啧了一声，鄙夷的看着他：
「癞蛤蟆趴脚面知道躲了，大鼻涕吃嘴里了知道甩了，现在知道错了？晚了！」
「我实话告诉你，现在的什么监控门禁都是受管控的，你们全家因为医闹已经进了各大医院的黑名单，不是我不让你进，你去哪儿，哪儿都不让你进！」
「就你老娘这迷信样子，都能信顺产比剖腹产聪明，还是赶紧去乡下找赤脚医生看吧！说不定被人家敲两下，喝两道符水，垫几个鞋垫，癌症就能好了呢！」
四周哄堂大笑。
不少人都知道之前闹得沸沸扬扬的那件事，那事远不是个秘密。
【当代恶有恶报典范！】
【妈呀，这是什么戏码？黄鼠狼给鸡拜年啊？】
【这种人能洗心革面重新做人？鬼才信！】
【怪不得人家说上梁不正下梁歪呢，讹人闹事，从根上就是坏的！】
……
在这些声音中，残疾男人的脸更白了。
他按在轮椅上的手掐到泛白，恨不得抠烂扶手。
程薇薇奶奶更是巴不得将头缩进裤裆里，不敢看别人的眼睛。
12
不知怎么，他环顾四周时看到了远远看热闹的我和我爸。
他激动的不知道该怎样是好，干脆疯狂转动着轮椅朝我们开了过来，时速最少20迈。
其他人怕被撞到，自觉让开了一条道。
当着大家伙震惊的眼神，他坐在轮椅上，双手合十跟我们道歉：
「温医生，对不起，是我的问题，是我该死，是我女儿该死，可你救救我妈行吗？她是无辜的啊！」
我在一旁冷冷开口：
「无辜？没搞错吧？谁是无辜的，她都不会是哈。你妈当时医闹的时候一场都没少去，要说程薇薇是主犯，她也必定是个从犯，要是她无辜的话，我不知道这事儿还能跟谁有关系！」
程爸一噎，试图揪上我爸的白大褂。
我爸眼疾手快，往后退了半步才躲了开来。
保安冲过来，拿着警棍挡在我们面前：
「你到底要干啥！怎么还对医生动手动脚呢？想打架啊！那我可真动手了！」
程爸被警棍抽了一把，但来不及骂保安，只冲着我们哭的满脸鼻涕眼泪横流：
「对不起，我一直想找个机会跟你们道歉，我这是真的知道错了。」
「我老婆的事儿已经过去了，我女儿也为她的行为付出了代价，求你给我个机会赎罪行吗？我妈现在病情非常不好，人家说是晚期宫颈癌，我就是想来这儿找个心理安慰，或是等个最后通牒，求求你，帮个忙好吗？你看，虽然我女儿犯错了，可你现在不也没受影响，还在当医生吗？这事儿过不去了吗？」
我冷笑道：
「你不是知道错了，你是现在有求于我们，知道示弱了。」
「当初因为程薇薇那场声势浩大的医闹，我爸被停职、被抹黑，他受的罪谁知道？现在你一句“没受影响”就轻描淡写的揭过去了？这是法律还我们的清白，跟你们有什么关系？难道还要我感谢程薇薇高抬贵手，放我们一马吗？你没搞错吧！」
我两句话，就怼的他面色发白。
男人张了张嘴，却别过了头。
程薇薇奶奶估计还没从自己得了癌症这个噩耗里缓过来。
除了在一旁不断抹泪，嗓子里呼呼噜噜的，发不出半个字儿。
我爸戴上口罩，只说了一句话：
「不好意思，医闹黑名单这事是国家管控的，我们是医生，医生就得按流程办事，不签字的手术单不能用，不被允许通行的人不能放，我帮不了你。」
他爸瞪着通红的眼睛，茫然的看着我们：
「什么是医闹黑名单？」
「难道真的像那个保安说的一样，从那件事以后，我们再也不能去其他大医院看病了？甚至都进不了门，就会被拦在外面吗？可是，我们只是犯了一次错啊！」
只是，犯了一次错？
看，他们这种人永远不会自我反思。
他永远不会去想，万一那次判决的结果不好，万一我爸一个想不开……
国家失去一个优秀医生的同时，我也失去了自己的爸爸。
我找谁去？！
到那时，还能用一句“只是犯了错”轻描淡写的盖过去吗？
医闹黑名单不光是在保护国家医疗，更是在保障医生的权利。
我爸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带着我转身回了办公室。
身后，是后知后觉天塌了的程爸求饶道歉的声音。
但很显然，他所谓的“知错就改”改变不了什么。
国家不会因为他口头承认错误就把他从黑名单里放出来，更不会再给他一次伤害医生的机会。
最后，我扭头看了一眼。
在大家的指责下，保安迅速将两人赶出了医院大门，还在门口立了块牌子。
【曾主导、参与医闹的病患请勿入内。】
相信他们以后，也不会再来自讨没趣了。
结尾
后来，我爸的事业风生水起，他从妇产科主任又升到了院部。
他曾乐观的跟我讲，说不定等他六十岁的时候，就能搞个副院长当当了。
但我知道，他的志向不在往上爬，而在于救治病人和孕妇。
后来的后来，国家更新了最新法，规定了女性在生育医疗决策中的自主权。
既规定了孕产妇在具备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且意识清醒时，可以自己签署相关文件，不再拘泥于旁人签字。
也规定了如果产妇和家属意见不一致时，医院会以产妇意愿优先的条例。
这也就说明，像刘娟儿之类的悲剧事件，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我爸反复看着文件条例，念叨着“好”。
他转头看向我，叹了口气：
「要是早点颁布的话，不知道能救多少人的命……」
「但有变化，总归是好的。」
「国家在发展，法律会更新，一切都会向更好的方向发展。」
「你说是吧？」
我点了点头。
是啊。
一切，都会向更好的方向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