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原以为偷拿仙丹的事情被石策发现,免不了惹来他的一顿毒舌加吊打。可我们现在三个人竟然坐在花园里的小亭子里,不动声色地把酒言欢。
说是三个人把酒言欢,大概也只有我和石策两人相顾无言地对坐着。而石黄将桌上摆着糕点的瓷碟抱在怀里,拿起一块啃得正欢,大概也是识趣地将空间让给我们。
石黄在昨夜告诉我,雀姚的体质吃了药丹后必然会因为承受不住药力爆体身亡。又告诉我,石策一早就知道我做的好事,只不过怜惜我和雀姚之间母女情深没有说破,但又觉得贸贸然吃一个不对症的药兴许不是什么好事儿,便寻了石黄商量此事。
再对比我昨夜突如其来的疑心,不由感动他的细致体贴,顿时一阵排山倒海的羞愧就涌上了我的心头。我羞愧道:“大哥,你对我真好,是我误会你了。”
这深明大义的将军“嘶”了一声,奇道:“你这性子能低头向人道歉真是一桩奇事。”又有些得意地冲我笑:“小妮子现在才知道我的好是不是忒没良心。”
我的手指藏在桌下搅动着自己的衣角,想着自己着实是太小肚鸡肠。他这样一个人,如何是那等会全然不顾他人情义背信弃义之辈,亏得我之前还觉得自己如何如何喜欢他。遇上了一点事才发现,兴许在自己心里,都未曾真正信了他。
石黄慢吞吞地将最后一块绿豆糕塞进自己的,然后托着鼓鼓囊囊的腮帮子在我俩的脸上来回地打量,然后对我说:“哥哥,你看石策叔叔对你这么好。你无以为报不如以身相许?”
“哐当”,不知道哪里的盘子碎了一地。惊起飞鸟无数,走兽几只。
那个原本端着果盘的侍女惊恐万分地看着石黄。大概是因为惊骇过度,手上的盘子砸了个粉碎也没知觉,只是掩了面,露在外头的一双杏眼瞪得老圆。
哎呀,这完犊子的玩意儿,怎么就不知道给我省点心呐!我的额头突突地跳着青筋,心知这小婢子定然是将石黄的话当了真。这千防万防没防住,我和石策到底在外人眼里头成了一对断袖情深。
这小姑娘捂着嘴巴,心里已经脑补出了几万字的狗血龙阳剧。
将军看着姚公子的眼神,怎么看怎么是透露着这一股脉脉的深情。此刻姚公子也是面若桃李,两颊飞红,显得羞涩无比。
而姚公子平时只觉得他丰神俊朗,体态清瘦。如今这么细细地一打量,却见眉目间透露着一股女子的娇媚,唇红齿白,腰肢纤细体态轻软。
那双露在袖子外的手也比寻常男子要小上几分,该长胡子的地方也不像寻常男子那样带了几分黛青,却也是一片光滑的白净。这,不就是民间坊里大姑娘的闺阁中,那些必备的连环画本子上,标标准准的身下受!
我就眼见着两道鲜红的鼻血从那小婢子的鼻子里流了下来,心里简直是欲哭无泪。然而“罪魁祸首”毫无知觉,仍然用一副软糯糯地口吻开口:“哥哥,小黄,小黄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小黄,没有说漏嘴吧?”
却见那小婢子“碰”一声就冲我跪了,“哐”地就是一记响头:“公子,奴婢知道如公子这般的人,是天上的月,眼光清高能匹配者也是少数。可将军是石家的主子,是整个石家的颜面,你们断然是不能在一起的。公子,求求你放过我家将军吧。”
那头磕的咣咣响,瞅地我眼晕,竟是半句话都说不上。
石策轻喝一声:“胡说什么,还不退下。”那婢女抬起头,泪眼汪汪:“您可不能对不住夫人呐。夫人为您••••••”
“小孩子口无遮拦,你也同他一样?我石府何时留了这样蠢钝的下人?!”
小婢子让石策一吓,整个人抖得像个筛糠子顿时就不敢再开口了。石策面色阴冷如铁:“你脑袋里有多少龌龊的东西我没兴趣知道。只是你若是敢去外面胡说八道,你自己心里清楚会如何。下去!”
虽然被这样闹了一出,我和石策之间的气氛却突然就和谐了。两个人的目光齐齐带着不满地落在石黄身上。石黄的眼珠子在眼眶里左右晃了晃:“那个,开个玩笑嘛。你们两个大人,应该不和小孩子计较吧?”
可看着我俩目光像是要吃人,他立马从地上抱起一个匣子往桌面上摆正了,义正言辞:“我们谈谈如何治病救人吧。那等小事,想来哥哥和石策叔叔这样心怀天下的人,是不会在乎的!”
“唉。”我叹了口气,对着桌面上的匣子努努嘴,“到底你要如何救治雀姚,这个木匣子又是什么玩意儿?”
石黄这会儿又给我买了个关子,笑嘻嘻道:“等一会儿见到雀姚姑姑,哥哥你就知道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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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害怕。
在门口同石策忐忑不安地站在一起,直到他捏着我的手强行让我松开五指,我这才发现那长出来还没来得及铰去的长指甲在我掌心扎出了小小的血洞。
“不会有事的,最差也就这样了。雀姚喜欢石湘,若是不好,我就让石湘陪着她去别苑养老,必然保她下半生无苦无忧。”石策想了想,又觉得这话其实不妥。
这样的一个人,大概状况只比人彘好一些,怎么能说是无苦无忧?
于是便默了,半晌后方才补上一句:“再说他是仙人,必然没有他做不成的事情。”“如果真是那样。”我盯着掌上的伤喃喃道,“那便叫他息了这满世烽火,止了这乱世之殇。”
石策再一次静默了,只是在我的肩上拍了拍。我知道他是在安慰我,将手搭在他的手上算作是感激的回应。心里却仍旧翻涌着惨淡的愁云,眼光中紧张地只剩下面前的那扇门。
大约半柱香的工夫,我却觉得像是过完了我一生那么长的时间。门被打开,石黄的脸上带着少见的疲惫之色,扶着门框。却还是勉力冲着我们笑了笑:“哥哥,那是天道。就算是九天的神祇,也无法一力拯救这兵荒马乱的世道。嘿嘿,但救个人,还是可以的。”
说罢,却见他的身子软了下去,一头歪倒在门框上。我心下一动,身体猛地冲了出去将他揽到怀里,确认他只是疲累过度身上并没有其他不好才放下心来。
这时我慢慢地抬起头,目光穿过仿佛无边的空间,直直落到那张缭绕着烟气的床上。那清瘦女官睡得很安详,我的目光扫视到她的袖口,那双软弱无骨的手正无力地搭在床上,却不再是整齐的断口。
生死人,肉白骨,神迹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