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海上垂挂的汗珠因为主人身体的抖动而轻轻滚落。无颜苍白着嘴唇感受着地面的震动。他怎么忘了？鬼物从来都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你看这个世界上是有多少人被鬼杀死的？但是百人之中总有那么几十个要死在人的手上。
或是因为勾心斗角，或是单方面的被人嫉妒又或者单方面的嫉妒别人。死于人的野心或者是自己的贪嗔痴慢恨远要比一只拥有毁天灭地力量的恶鬼可怕得多。现在这个更为可怕的人正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而自己却累得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
这情况着实不妙，真是太不妙了。
虽然雀楼云的步子听起来每一步都踏得极重，但是速度却是飞快。那样高的的巨像之顶。单单几个弹指之间便已经飘然而至地面之上。明黄色绣着银龙的鞋面出现在无颜的面前。
那只饱经风霜却依旧能看出来养尊处优的大手捏着他的下巴，迫使无颜抬头和自己对视。心中的恶心感一阵一阵，却无法挪开自己眼神，无颜就这么看着他不知道对方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只不过是本能地感觉到厌恶和颤栗。
这时大祭司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手中还攥着那本已经有些破旧的经书。他小心翼翼地走到雀楼云的身后，鞠躬作揖：“君上，鬼王只是暂时陷入沉眠。您看这个仪式是否••••••”
却在下一刻被一道寒光般的眼神逼得不敢开口说话，雀楼云问：“难道朕做什么事情，还要你来操心？”原本就已经失了面子的大祭司自然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犯圣怒，连声道：“微臣不敢，微臣有罪。”
无颜的喉结上下移动了一下，显然是吞咽了一口口水。
最初的不适过后，他也看清了雀楼云的眉目。自己之前只是躲在远处偷偷地观望，只觉得那个被人追星捧月簇拥着的帝王威严不可逼视。周身都是龙威，甚至都不能把对方想做是一个人。
却不曾想若是这样近距离的仔细观察，或许说之前是根本不敢想有这样的机会去仔细观察，父亲竟然是如此好看的一个男人。杀伐和岁月都不曾给予他任何惩罚，就好像时光在他的身上从未流逝。
明明是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却精致的像是个年青少年；明明是个手上鲜血无数的修罗，却长着一张人畜无害纤尘不染的童颜。
若非要说他被这些年的时光赋予上了什么，那就是明明是含情的桃花眼却带着叫人心悸的光，精明的好像是躲藏在深山之中的一只老狐。可是这样一张面孔，叫他觉得大概是这世界上最好看的面孔，让他舍不得用上一个“老”字。
是父亲，这就是他的父亲。
完全没有发觉自己的想法和关注点跑偏的无颜又咽了口口水，目光之中的警惕也不自觉消散了些。但是脸上常年覆盖着的面具却在下一刻被揭开，那张因为烧伤而显得狰狞可怖的皮肉落进了雀楼云的眼里。
这时的无颜忽然觉得无地自容，连他自己也不明白这点无地自容是个十分奇怪的感情。无论是什么样的人他都有足够的信心迎接各色各样的目光。却在雀楼云那一双看起来十分温柔的桃花眼中感受到窘迫。
而这个人其实在片刻之前还被他深深地憎恶着，甚至想要将其先杀之而为受了那么多年苦难的母亲和自己讨个公道。长年的冷峻叫无颜即便是窘迫也窘迫的十分与众不同，但是只有他自己知道，当父亲的手带着温暖的热度轻轻抚摸在他脸上那片伤口的时候，他的内心是产生了如何的震动，甚至因为紧张而变得有些口干舌燥起来。
“原本也应该是幅好皮相。”雀楼云的口吻中带了几分惋惜，却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他这个人总是这样，唯独对着姚宝贝的时候才会崩坏一下自己的下限，撒娇扮痴做个老哭包父亲。而在面对旁人的时候，那副温柔的语气就仿佛是涂了蜜糖的毒刃叫你分不清是真的爱护还是想要转手就将你捅死。
但是对于这点无颜却不甚了解。在他短短十几年的寿命之中，虽然时常冷着一张面孔看起来生人勿进的模样，但实则是个心性很单纯的孩子。除却母亲，带给过他温暖的便是德音。
所以见过德音很久之后的数个日月，他都在发疯一般的思念着由那个妹妹的面孔，甚至他都觉得书上描写的思之若狂也不过如此。
然而现在父亲忽如其来的温柔。或许是因为雀楼云的身份更为高贵，他的抚摸便显得格外的珍贵，叫他在被摸到的第一刻还夸自己原本应该长得好，竟生出了些想哭的感觉。
“你听到了吧。”那个男人笑得更加温和，无颜的眼睛落在他身后唯唯诺诺不敢抬头的大祭司，心想着应当就是那句“只是暂时”。于是微微点了点头。雀楼云很满意，怜惜地摸着他的面孔说道：“你现在的命只是暂且放在你那边的，若是在鬼王苏醒之前不能找到代替你去作为献祭的王亲，你还是回到这里死去的。你愿意么？”
这样的语气说出来的话却很是恐怖，一个父亲竟在挑唆自己的儿子对敌自己的兄妹还如此的理所当然，理智尚清的人都会觉得不寒而栗。可是被突如其来甜蜜感觉包围着的无颜却无法察觉到这其中的恐怖，眼神之中反倒是燃起了熊熊的狂热：“不管他是什么身份都可以么？”
这样的眼神显然是叫雀楼云觉得很高兴：“只要不走漏你今天所知的秘密，那便是谁都可以。若是你能做到这件事情，我会给你赐名，会给你名正言顺的王子头衔，会让你走进上层人的生活。好好努力吧我的孩子。”
他站起，嘴角边还落着温柔的微笑。却在转身的那一刹那仿佛从未有出现过的消失在唇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