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中惊疑，但萧山面上却依旧不动如山，甚至特意扯了个乡下人特有的憨厚笑容，嘿嘿笑了声，但两只大手嘛，则快速将挎包搂紧压实了。
“嘿，您老眼神真好。”他咧开嘴，带着些许腼腆与质朴道，“家里祖辈传下来的破碗，穷乡僻壤的俺也不识货……”
说着，他的脸色暗了一些，叹了口气道：“这回是……家里老张叔病的实在厉害，等着钱救命哩，这实在没办法了，才想着带出来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换些救命的钱……”
“救命钱啊……”老者喃喃重复了一遍，神色瞬间变得复杂了许多，有同情也有理解，更有一丝惋惜。
他沉默了一会，和嘈杂的车厢，格格不入。
好一会才重重叹了口气：“那可真是可惜了……太可惜了啊……这至少也得是元末明初的缠枝莲青花大碗……”
“这种器型、发色、还有这种流畅饱满的渲染，这要是以前至少也是官窑里的贡品……寻常人可是想摸都摸不到的……现在竟然落得个为了几副汤药变卖？”
咯噔！
听到这里，萧山心头整个大地震，元末明初！而且还是贡品！
他虽然感觉的出来，这个碗不是凡品，但没想到竟然有着这样的来历！这下是真掏着宝贝了啊！
他心头震惊，但面上仍在竭力维持着乡下人的茫然和无奈：“啥……啥原名啊？俺们乡下人不懂这些，这不就是个吃饭的老碗吗？嘿。”
“你……不懂？小同志，这可是咱华夏的脉络传承，可都是老祖宗的手艺啊！”老者蹙起眉头，深深看了萧山一眼，片刻后忽地又凑近了些，一字一顿道，“这么好的东西，怎么能明珠蒙尘，流落民间呢？万一磕了碰了或者遇到个不识货只看钱的人手里，那不就糟蹋了吗?”
咕。
萧山喉结滚动了下，没有接过话，这个话题沉重的让他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
见他沉默，老者叹了口气，又连忙从自己的兜里翻了半天，才摸出来一张有些磨损的、泛黄的名片。
名片看着有点粗糙，上面也只有很简单的两行印刷字体：
省文物鉴定委员会顾问。
陈守拙。
他将这张许久不用的名片小心地吹了吹又擦了擦，这才郑重的放在两人中间，狭小的小桌板上。
“省城西大街，文庙巷十七号，院里有棵老槐树。”老者再次将目光看向萧山抱着的斜挎包，眼神里只剩下纯粹的的欣赏和爱惜，“小兄弟，你要是信得过我这个老头子，等在省城安顿下来后，来找我。别的不敢说但——肯定能帮你这碗找个真正识货的，也能真正对的起这宝贝的去处。”
“至于价格嘛——也不会亏了你那份救命的小心的。”
说完，他冲萧山微微点头后，便重新倚回靠背，闭上眼不再多言，似乎刚刚那副震惊模样的不是他。
但侧着看过去，依然能看到其胸口在微微起伏，显然，他的心中远不像外面表现出来的这么平静。
另一边，萧山新奇的盯着桌子上那张名片，‘陈守拙’三个字力透纸背，就像刻上去似的。
随后伸出手将这名片捻了起来，捏在指尖并未立即收起来，只是转头看向窗外。
火车外还带着淡淡的薄雾，但远处省城庞大的轮廓已经越发的清晰起来，甚至能够看到极远处巨大的烟囱，以及上方飘着的浓浓的黑烟。
他的运气无疑是极好的，火车上一次不经意的尝试，就遇到了陈老这位专家级别的存在。
当然，如果真的遇到了心思不纯的，他也不怕。
萧山知道这几天他的身体素质因为镇海印，增加了许多，但并不知道具体增加了多少。
直到今天早上，三百多斤的鱼干背在身上，就像是背了个包时，他才终于意识到，自己——和以前不一样了。
而那些心思不纯的，敢来他也不介意试试，真实在不行，大不了就将这东西交出去。
宝贝，哪有人命重要？
再给他些时间，海底更多的宝贝嘞！
这么想着，他的另一只手摸了摸裤兜，那里最深处塞了一张纸条，边缘已经被汗水浸得有点发软。
这是昨晚半夜，库房王经理的人给得地址，‘省城南水产批发市长，大老王’，虽然没说这大老王是谁，但萧山估摸着这应该就是王老板。
或者，王老板亲戚？
等他到了省城，将这几百斤鱼干换成实实在在的票子，再将青花碗卖了！两条路都闯一闯，再回去！
“呼……”他深吸了口气，指尖一挑便将那张名片翻进了口袋。
渔村吗，也不是只能打鱼。
……
咣当！
“呜——”
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火车晃动着停靠在了站台，萧山也随着人流，背起袋子走了出去。
省城的轮廓，终于清晰的展现在了他的面前，空气里带着煤灰、机油以及一种陌生的燥热气息。
看着省城，他深深吸了口气，再次将肩膀上的绳子，紧了紧。
那三百多斤晒得银亮硬实的鱼干，就像是一座小山压在他的背上，身上穿着的粗布汗衫也早已被汗水浸透了。
“让让！快让让！没长眼啊！”就在他发呆之际，身后忽然传来粗鲁的呵斥声，紧接着就是板车咕噜划过水泥地的声音。
萧山扫了那人一眼，默默转身朝着出站口右侧而去。
那里，挂着个‘板车送货’的牌子，城南水产批发市场在哪他不知道，但是——这些经常送货的老师傅们，必然清楚。
“城南水产批发市场？”蹲在板车边打盹的汉子抬起手挡在眼前，瞥了眼萧山，又瞥了眼他身后背着的麻袋包，最后瞅了瞅萧山的鞋子，撇撇嘴伸出来那个根手指晃了晃，“两毛，你这个分量……得加钱。”
加钱？
萧山点点头，没有还价。
等到他卸下货，将麻袋放在板车上，汉子这才喜笑颜开的随手抬了抬。
“诶嘿？”可这一抬，竟然没抬动，这让汉子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胳膊喃喃道，“奇怪，难道今天没吃饱？怎么连个车子都弄不起来了?”
他看的清楚，萧山背着的袋子虽然不小，但——萧山自己都能背动，那能有多重？
加钱也不过是为了坑一把这个乡下来的土老帽而已。
可现在……感受着板车上传来的沉甸甸的重量，汉子再看向沉默的萧山时，不禁心中泛起了波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