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篠田建市在高卷舞的去留问题上面，摆出了毫无商量余地的架势，林旭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
即便从第二次通话开始，对方的每一个反应、态度和答复都在林旭的预料当中，跟他与横山美绪的预计如出一辙。
但这时依旧听到了预料中的回答，林旭还是难免感觉到失望。
和篠田建市的谈判还在继续——应该说才刚刚开始。
表露出失望情绪除了让对方察觉到自己的弱点，在之后的谈判过程中丢失主动权以外，不会起到任何作用。
林旭只能强压下心中的情绪，继续学着平日里横山美绪的样子，语气冷漠地和对方继续交谈。
虽然刚刚那番交锋，并未让林旭收获到惊喜，对方的态度听起来也依旧强硬，但实际上林旭已经彻底占住了上风。
林旭和横山美绪对于目前的局势和篠田建市的分析很准确。
雅库扎确实异常强大，非人力能够抗衡。
但确实不擅长找人，至少不擅长找林旭和高卷舞这种深居简出、没多少社会关系、不缺钱又刻意做了反侦察准备的高级边缘人。
此番搞出如此之大的动静来找人，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且篠田建市必然要为此承受很大的压力，不可能持续得了太长时间。
而除此之外，对方手里唯一能打的一张牌就只剩下了武田岚之助。
如果他们不在乎武田岚之助的死活，在家里躲到雅库扎散去的时间，篠田建市将再也拿不出丝毫东西来威胁他们。
林旭和高卷舞虽然无法不在意岚之助的死活，却可以让对方认为他们不在意。
所以林旭才要用自己的手机给篠田建市打电话。
篠田建市了解高卷舞，却不够了解他。
之前林旭因为对篠田建市的性格不够了解，吃了一次亏。
现在同样利用着对方对他不够理解，重新把便宜占了回来。
而经过这一来一回的交流，以及从网上搜索到的篠田建市的生平，林旭已经大概摸清楚这位山口组六代目的脾性了。
他其实不是一头狮子，而是一只披着老虎皮的狐狸。
表面看起来像是个不容侵犯的暴君，内在的本质却是精于算计的商人。
他生平中做过的几次重大决定，无论是决定让山口组转向合法行业，还是铁腕肃清叛徒，看似冷血睿智、魄力十足。
实则都是在被逼到退无可退的情境下做出来的决断。
他就算是个君王，也是个软弱短视、将自己的王位看得比什么都重的昏聩之君，隐藏在山口组强大光环下，虚弱且贪婪的恃强凌弱者。
论起聪明睿智完全比不上早川正那种白手起家，亲手开创出一个商业帝国的人。
反倒是跟老包有点像。
林旭是怎么都没想到，自己当初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解决了老包这个隐患，转眼间又碰上了个老包的Plus Pro Max顶配版。
哪怕因为当初和老包的虚与委蛇，让林旭对于如何和老包这种人交涉有了不少的经验，他也还是不太喜欢面对这种人。
想要和这样的人谈条件，首先一定不能让对方觉得有能力压制住自己，否则谈判根本进行不下去。
而且篠田建市哪怕性格有些像老包，那也毕竟不是老包。
一个山口组，一个怒罗权，啊对吧？
带给人的威慑差别还是挺大的，林旭的心里原本也有些没底。
好在计划非常顺利，这下总算是可以好好和对方谈谈了——在以高卷舞会离开东京，回到大阪为前提的基础之上。
大概半个小时之后，林旭与篠田建市的谈判终于结束。
“小鬼，你应该知道不遵守约定会有什么下场吧？”篠田建市最后对他说道。
“除了会让舞伤心以外，我想不到其他不能接受的下场。”
林旭面无表情地回了对方最后一句，随后挂上了电话。
与篠田建市的整个谈判过程，既顺利又不顺利。
顺利之处在于，整个过程大体上都没有出乎他的预料。
但谈判过程会很艰难，本就在他的预料当中。
既然对面是和老包差不多的性格，那不用说，必然是在谈每一项要求时，都要开口和他斤斤计较一番。
区别在于老包是腆着脸计较，对面是板着脸和他计较。
动不动就是一句“你这是在对我挑衅吗？”、“不要消耗我的耐心。”之类的话，明明实际上在丢里子，还贼要面子。
林旭一边在尽可能得张口要到更多，一边还得哄着他，让他觉得不丢面子，是这场谈判中最难的部分。
而最终谈下来得到的收获是：
第一，篠田建市不再为难武田岚之助，并在高卷舞回到大阪以后，放他自由。
也就是说，往后武田岚之助都不再是山口组的人了。
林旭不可能让高卷舞回去，只换到岚之助这一次不再有性命之忧。
他能被用来威胁高卷舞一次，将来就有可能出现第二次。
反正经过这件事，他在山口组里也混不好了，还不如直接和山口组断绝关系，来林旭这边。
以他对山口组和养护院的了解，将来说不定还能帮上林旭和高卷舞。
就算帮不上忙，对于本身就很缺人用的林旭来说，也算是多了一个人可用。
只可惜，用脑子的工作是不能交给他了。
林旭本来以为，这是最难让篠田建市点头同意的一个要求，结果却并不是。
不是说这个要求好谈，而是还有比这个更难谈的要求。
也就是在这次谈判中的第二大收获——让对方点头同意，在高卷舞回到大阪以后，可以继续和林旭维持联系。
在林旭看来，这事对方再难答应，也肯定要比岚之助的事情简单一些。
结果反倒是在听到保持联系的要求时，篠田建市的反应更大，说不同意时的语气听起来甚至又出现了几分真火。
这是整个谈判过程中，最出乎林旭预料的地方。
他实在是想不通，为什么连武田岚之助对方都能同意放，反倒是对于高卷舞继续和自己在网上聊天反应那么大。
当时他都有点怀疑，篠田建市是第二个高柳圭介了。
但看他说出怀疑时，篠田建市的语气听起来是真的想隔着电话把他给弄死，所以想来应该并不是这种原因。
那林旭就真的想不到是因为什么了。
但索性最终他还是让篠田建市点头同意了下来，靠着向他袒露自己的身份。
不得不说，他现在的名声的确是挺好用的。
一方面，能让对方明白，他不是随便能动的，动他对山口组的影响，和这次搞出这么大阵仗所带来的影响也差不了多少。
甚至动林旭影响还要更严重不少，毕竟还涉及到了外交层面。
另一方面，也让篠田建市对他说出来的话更放心一些。
不得不说，他的画家身份对于这些大人物来说真的很好用。
既能让对方重视，同时又会让对方觉得自己是无害的。
篠田建市会同意放武田岚之助离开山口组，就有一部分这方面的原因。
往后可以直接拿林旭来威胁高卷舞了，岚之助的存在自然也就可有可无了。
所以武田岚之助其实是林旭和高卷舞，两个人换回来的。
而和高卷舞维持联系的要求，也是在林旭爆出了自己的身份以后，在他半“威胁”半“恳求”之下，对方终于点头同意了。
林旭并不知道，篠田建市最终能点头同意，都多亏了他是个画家。
如果他是个作家，或者其他擅长说话的职业，对方都绝逼不会同意。
光是谈成这两项关键的要求，两人就花费了25分钟的时间。
再之后林旭又试着争取了一些不太关键的好处，其中绝大部分都是为了让高卷舞回了大阪能过得更舒服的。
这部分不涉及到林旭的，篠田建市答应得都相当痛快。
最后的五分钟，两人几乎全都用在了最后一个问题，也就是“高卷舞到底什么时候回去”上面。
篠田建市要今晚派人来接高卷舞。
林旭直接狮子大开口，要让他下个月再来接高卷舞——如果可以的话，他甚至想说明年。
两个人在电话里争执了好久，互相放了老半天的狠话，最终定下了高卷舞离开东京的最后日期。
林旭抬头望着头顶晴朗的夜空久久无言。
片刻之后，被他抓在手里，还未收起来的手机再一次响了起来。
回过神来，举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上老包的名字。
林旭随手接起了电话，平静开口问道：“包哥，事情考虑好了？”
“不、不是。”老包的语气难掩震惊，结结巴巴和林旭说道，
“老…兄弟，我就是打电话和你说一声，怒罗权刚刚接到了消息，今天的任务结束了。”
“哦。”林旭心不在焉地答道，“用词是结束，而不是取消吗？那人还真是到哪都死要面子啊。”
电话那头的老包闻言呆愣了数秒，实在是有些不敢相信林旭说的意思，是他理解的那个意思。
“哥、哥们…”他小心翼翼地确认道，“你的意思是……”
“包哥别多想。”林旭开口打断了他，“我就是随口一说，没什么意思。
“关于弟弟我之前和你聊的那事儿，我们过两天再继续聊，最近两天我没时间。”
“好的！”老包闻言立刻答道，此刻举着电话的他人都站直了不少，“哥们你忙，我就先不打扰你了啊。”
他现在一听到林旭喊他哥，他就肝儿颤。
要不是林旭真的年龄比自己小太多，老包刚刚喊出口的都不是“哥们”，直接都要改口叫哥了。
林旭挂断了电话，将手机随手扔在沙发上，继续看着黑暗的天空发呆。
作为一名23岁，没有什么背景的年轻人，和霓虹的地下皇帝交谈了那么久，甚至整个交谈经过中他还是处于上风的那方，怎么想都不该是一件会让人觉得气馁的事情才对。
可他此刻的心情真的很不好。
他独自坐在院子里沉默了许久，最终胸中的种种负面情绪，只化作了一声喟然长叹。
随后他收敛起所有负面情绪，迈步走进了客厅。
无论是情绪也好，事情也罢，这几天就先别考虑了。
全神贯注地和高卷舞一起度过这最后的一点时间吧。
刚一走进房间，客厅里的三人就齐齐向回来的林旭投来了视线。
他先看了一眼眼眶红红、抿着嘴的浅上空，轻声开口问道：“事情都清楚了？”
浅上空噘着嘴点了点头，一副伤心难过又努力忍着的样子，开口说道：
“哥哥你不要自责，这不是你的错。
“当然，也不是舞的错。
“换成是谁都没办法的……”
林旭本来还以为，把事情经过告诉浅上空以后，她还需要自己来安慰呢。
没想到浅上空居然还反过来安慰起他来了。
“嗯。”林旭点点头，勉强冲她露出了一个笑容。
随后又看向了表情关切望向自己的横山美绪。
朝她点点头，开口说道：“谈判挺顺利，没出什么意外，结果和预计的大差不差。”
横山美绪的表情骤然一松。
三人里面就只有她真正知道，林旭刚刚所经历的，究竟是多么凶险的一场赌博。
幸好，BOSS最后赌赢了。
林旭最后转头看向了高卷舞。
高卷舞努力地维持着脸上的轻松表情，但眼中流露出的难过与不舍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真实心情。
林旭抿了抿嘴，装作没察觉出高卷舞的掩饰，同样努力挤出些微笑容，开口说道：“舞还能和我们在一起待三天时间。
“8月8日晚上，舞你篠田伯伯会派人来接你。”
是的，林旭最终从篠田建市口中只争取到了三天。
他不清楚篠田建市为什么会在这件事情上咬得这么死，仿佛同意高卷舞晚几天回大阪，就跟要了他的命似的，一天都不愿意多给。
明明放高卷舞跑出来几个月，也没见他表现得有多急。
他在谈判最开始占据的主动权，和手中能出的牌，全都在谈判过程里一点点兑换成实际的好处了。
到了交谈末尾，已经暴露了真实身份的他，哪怕明知道篠田建市嘴里说的“鱼死网破”只是虚张声势，也没有更多的筹码和他一起虚张声势来争取更多了。
毕竟从始至终，山口组一直都处在绝对强势的一方。
三天，就是高卷舞回大阪前，最后能和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了。
高卷舞听完林旭的话，非但没有感觉到失落，反倒是有些欣喜，原本的强颜欢笑多出了几分真心实意。
在之前给篠田建市打电话时，高卷舞之所以上来就是一句“咱不想回大阪了”，就是因为她早就知道她篠田伯伯不会喜欢林旭，一旦得知了她喜欢林旭以及林旭是这样的人，肯定会要她立刻回大阪。
她完全没想到自己还可以再待三天。
这不仅仅代表着，她又能和林旭多在一起三天时间，更代表着——
高卷舞语气开心道：“太好了，咱又可以和旭君一起去看演唱会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