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或许是这一次党争让陛下改变了想法,郝处俊的心里便是一沉。
制衡之道,他并不反感。
相反,郝处俊还很支持皇帝使用制衡之术,因为这能维持朝堂的稳定。
可陛下现在的情况不一样!
陛下竟然要革新,要新政,还是千年以降从未有过之大变革。
那就绝不能使用这制衡之道!
自古以来,改革能够成功的,无不是力排众议,强力推行。
要是君王有所迟疑,有所犹豫,运用制衡之道,那变革就毫无成功的可能。
道理也很简单,变法与改革,都是利益的一次重新分配。
这种时候若是瞻前顾后......结果不言而喻。
想到这里,郝处俊站了起来,脸上瞬间变得严肃:“陛下,党争的胜负已分,既然您选择了这样的一条道路,那便应该坚定的走下去!
房相肯用生命去期待那样的一个未来,我虽还是心存怀疑,但也愿意去相信!
陛下!若是想要变法成功,制衡之术......不可取!您想让我回归朝堂,制衡新政派官员,我亦不愿!”
李炎听得一愣一愣的,连自己都有些迷糊了。
天地良心啊,朕就是见你确实是个好官,就这么罢官了,有些可惜。
就想着不如让你留在朝堂,继续发光发热。
朕也不是那种不能容人的君王。
哪来的什么制衡之术?
李炎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摆着手道:“你误会了,朕不是这个意思。朕只是不舍,如你这样的官,就如此埋没罢了。难道你不愿回来?”
郝处俊和程咬金的眼睛都是一瞪。
前者有些错愕地道:“只是如此?”
“只是如此。”李炎肯定的点了点头。
得到确认后,郝处俊忽然笑了起来,自己还是小觑了陛下的胸怀啊。
无论他怎么想,都没有想到陛下要起复自己原因仅仅只是惜才。
畅快的笑了一会儿,郝处俊又继续地摇了摇头。
“谢陛下圣恩,但草民却是要辜负陛下的好意了。”
李炎眉头一皱:“你不愿?”
“不愿,亦不可。”郝处俊语气坚定,眼神里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陛下,我的身份太特殊了。党争之事,就算您不在意,可朝堂上其他的官员心中总会介怀。”
说到这里,郝处俊微微一叹:“更为重要的是,我虽相信陛下选择的道路会更好,但还是难以亲手去颠覆这个大唐......”
李炎紧盯着他,闻言,也只能长吁了一声。
道不同,不相为谋。
郝处俊是旧时代的坚定的卫道者。
然而,新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终究只能在其的身上碾过。
“朕明白了。”李炎轻轻颔首,默默地端起茶盏喝了起来。
这时,郝处俊却是主动说道:“陛下,臣......最后还有一言,不知是否当讲。”
这次他却不再自称草民,而是自称为臣了。
李炎察觉到这话语里的变化,点头道:“直言便是。”
“陛下,您的思想,您要实现的新政,这是好的......臣以为,这是一种巨大的进步,谁都无法否认。
然则,这种进步,是否步子迈得太大了些?有些操之过急了?
您舍得放下手中的权力,可百姓是否有能力去接起?这思想,又有几人能够接受?
就说一件很简单的事情,大唐朝的律法与陛下您的思想便不匹配,这是会惹出很多麻烦的......要实现这种进步与变革,陛下还是放慢脚步,一步一步走得踏实才是。
臣先前所上奏的变法十害,多有不中听,但其中还是有些许可取之处的,陛下可借鉴之......”
郝处俊站在桌前,微微拱手,仿佛置身在太极殿内,做着陈疏。
李炎一边听着,一边在心里记了下来。
他并非是狂妄自大之人,似郝处俊这般旧时代的卫道者。
往往也是能最清晰的看到变法的不足之处。
这些话,对于此时的新政,无异于金玉良言。
大概几刻钟之后,郝处俊的夫人将一盘盘菜肴摆在了桌子上。
这些菜很简单,大多是素菜,唯一不多的肉,也还是最为便宜的鸡肉。
郝处俊笑着道:“条件简陋,让陛下见笑了。”
“呵呵,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菜虽简陋,有金石之言相佐,亦是人间美味。”李炎直接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吃了起来。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
郝处俊细细品位了下这句话,眼睛发亮:“好句,果真是好句!当世文圣,实至名归!不知陛下,这句子可有全文?”
全文?全文那当然是有的。
不就是刘禹锡的《陋室铭》嘛。
早就被朕熟记在脑海之中了。
不过话肯定是不能这么说,否则郝处俊下一句话就是想要一观全文了。
那多麻烦,这可不是一首诗,全篇下来可不算短。
于是李炎就回道:“妙手偶得,倒是没有完整的文章。”
“可惜了。”郝处俊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遗憾。
“来吃菜,让我们好好尝一尝夫人的手艺!”李炎招呼了一声,主动转移了话题。
在郝府里用完午膳,李炎便带着程咬金与韦小宝离开。
郝处俊则回到了书房里,锁上了房门。
......
书桌上,摆放着文房四宝。
一张白纸上的洋洋洒洒地写着数百个大字。
墨迹依旧湿.润着,可见是刚刚才写完。
郝处俊坐在椅子上,微微合着眼。
许久之后,纸上的墨迹彻底干了下来,他呼出了一口气,睁开了双眼。
随后,郝处俊理了理衣服与发髻,将一个酒杯举到与自己视线齐平的地方,喃喃自语:
“陛下,我乃守旧派的魁首,党争的源头。”
“长安城近一月之大乱,皆因我而起,臣自知罪孽深重,朝廷虽为治罪,但心却未安。”
“臣以下作手段对付季辅,亦不可恕,继续入朝为官,也无颜再见季辅......”
“事已至此,臣......唯一死而谢天下尔。”
话落,郝处俊将酒杯放到嘴边,一饮而尽!
“哐当~”
酒杯跌落在地,酒水入肚。
十几息后,郝处俊的双手无力的从身上坠了下来,七窍之中,纷纷溢出了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