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末，一场降温险些把春意盎然的城市再次拉进冬眠期。断断续续下了两天的小雨好容易停下来。铅灰色的天空上，只剩下几片暗淡的云。
黎希颖站在一人多高的婚纱照的易拉宝旁，关掉平板上的现场照片、尸检报告和证词影印件，抬头环顾四周。蓝白主色的气球、缎带衬托着花团锦簇，在一片阴暗的天空下仍然透出丝丝浪漫，一池碧水在微风中皱起片片涟漪。
这个被选作婚礼主会场的露天泳池，位于景和酒店迎宾楼中部的下沉庭院。因为四周的建筑主体都不超过四层，所以泳池面积虽然不大，却并不显得局促压抑，反而有了一种身临“天蓬鱼缸石榴树”的四合院的悠闲意境。
黎希颖此刻站在泳池的西南角，是宾客入场通道旁，池子南边则是留给宾客的观礼席，摆着几排座椅，椅背绑着蓝白相间的气球。
隔着泳池，庭院西北角立着新娘入场的花门，穿过花门，一道铺着红地毯的楼梯，向上连接着一片点缀了百合花和缎带的木质露台。
露台上那个身材高挑，穿着雾霾蓝色连衣裙，梳着披肩发的年轻女子，应该就是吴艾。黎希颖再次打开平板上发黄的案卷影印件。
吴艾，三十三岁，京州本地人，她是婚礼策划师，也就是这场婚礼的总指挥。此刻，吴艾正举着手机，俯拍会场的全景，明艳的方圆脸和宽肩膀透出北方女子特有的硬朗感。
黎希颖怕被拍到，连忙退出庭院，躲进布置得古色古香的楼道，抬头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一路小跑而来。
“不好意思，迟到了。”封宇点头致歉。他个子挺高，身材偏瘦，但一看就是长期锻炼，丝毫没有文弱的感觉。
“出门了才想起来，你昨天特意交代，不能穿警服。”封宇低头看看自己身上和三十岁的年纪不太相符的深色衬衣、休闲西裤。
黎希颖点点头，打开平板上的资料，正要叮嘱他几句，却发现封宇在好奇地上下打量她。
“好看吗？”黎希颖面无表情地问道。
“不是，我……”封宇眨眨丹凤眼，瘦长脸上浮起尴尬，“你千叮咛万嘱咐，要穿得低调些。你这……”
黎希颖想说些什么，但还是觉得不说为好。其实她今天并没有刻意打扮，为了让自己能混在参加婚礼的一众宾客中，不会太显眼，黎希颖只穿了一件简单的白衬衣和橄榄色阔腿裤，用一条克里斯丁迪奥的大丝巾叠成腰带，搭配同色系的帆布托特包和便鞋。一对不到一克拉的钻石耳钉，对她而言是最简单的配饰。
“市局的秘密武器果真与众不同。”封宇小声嘀咕了一句。
黎希颖假装没听见，靠在门边继续瞄向庭院里。
“那就是沈海艳，酒店宴会部的主管。”封宇朝泳池对面努嘴。
露台下面的空间，正好用来摆典礼后举行的冷餐会的餐台，一张铺着白布的小方桌上，整齐地摞着餐盘和刀叉。身穿白衬衣、黑马甲、黑色西服裙的沈海艳，正指挥服务员摆好餐前开胃的冷拼、沙拉、酒水和糕点。
三十五岁的她个子挺高，骨架偏大，留着紧贴头皮的干练短发。黎希颖不用看案卷，就能把那张国泰民安脸和一双突出的浓眉，与“华东北部女子”对应起来。
这时，吴艾小心翼翼地走下陡峭的木楼梯，和沈海艳手拉手，聊着什么。
“咱们要不要点个卯？”封宇指指二人。
“咱们今天的任务就是多听、多看。”黎希颖摇头，“切记，千万不要惊动她们。”
“多听、多看？”封宇好奇，“都说你办案的方式和其他人不一样。这就是能拿下那么多大案的秘诀吗？”
黎希颖淡淡笑了笑，没有回答。
“可她们看起来，就是很普通的女人。”封宇打量着有说有笑的吴艾和沈海艳。
“普通的，才是最难的。”黎希颖继续低头翻着平板上的案卷。
“我实在看不出……”封宇有点不好意思，“我在派出所这些年，遇到的顶多是治安、反诈。刑事案，我们只是协助走访排查、调监控。这还是第一次被借调到市局专案组。”
“别用眼睛看，用这里。”黎希颖指指脑袋。
封宇懵懂地点点头。
这时，三五个宾客们聊着家常走进庭院，路过他们时，无一不报以疑惑的目光。
失算了，黎希颖暗暗叫苦，来之前，她没想到这场婚礼会如此“袖珍”，正如它紧凑的场地。看座位，宾客最多也就四十来人，想必都是新人最熟悉的亲友，这么一来，他们两个不速之客想不被发现就很难了。
怎么办呢？黎希颖伸手拢了拢齐腰长发。有了，刚才在院子里时，看到庭院南侧这边建筑的四层楼都是落地玻璃窗设计，所以，去楼上“观礼”应该更合适一些。想到这里，她示意封宇跟自己走。
两人快步穿过楼道，走上两段楼梯，眼前再次开朗起来。隔着一层楼道的玻璃幕墙，可以清楚俯瞰婚礼现场的全貌。
池子东侧搭起举行仪式的舞台，立着蓝底白色图案、挂满鲜花和气球的背景板，一条插着鲜花的蜿蜒花桥跨过泳池，从舞台一路延伸到岸上的新娘入场花门。泳池四周围着一圈灯架，架子上缠绕的彩灯已经点亮，闪烁的金色光点倒映在微微涌起波澜的池水中，好似灵动的灿烂星河，给柔美而宁谧的会场增添了一点活泼的气氛。
黎希颖看一眼手上的萧邦钻石腕表，时间指向上午十点二十分。京州这边的婚礼一般都是上午十一点零八分开始，讨个好彩头。
楼下的庭院内，十几个客人已经就座。主持人和主婚人正在庭院东南角的一颗石榴树下对着台词，化妆师抓紧最后的时间给他们补妆。吴艾和沈海艳还在露台下，和摄影师、灯光、音响师交代着什么。
等等，那是……
黎希颖注意到对面北侧建筑和自己视野齐平的露台上，一道玻璃门后，几个人影在剧烈地晃动，像是在相互撕扯。那里应该是新娘休息室，里面怎么会……
她拿出平板，打开摄像头，拉近焦距。
屏幕上的画面，让她和封宇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