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病房门口，贾章戈再一次听到了杨洋跟“程枫”讲述着自己的少年往事：
“后来，我奶奶去世的早。父母上班，妹妹就没有人看护了，我妈就申请辞职下岗，在家带孩子了。我当时觉得，我要比我的父亲，幸运很多！毕竟，我和我妈不是永别。但是，无论是哪一种形式的分离，其实对孩子的童年身心成长，都有着很大的影响。而且，这种影响往往是不可逆的，根深蒂固、几乎无法完全消除掉的。往往，会伴随着孩子一生一世的！阿枫，你听得懂吗？”
“懂！当然懂！这么简单的故事，我再听不明白，那岂不是成了一个傻子了吗？”棘子成百无聊赖地一只耳朵听着杨洋口述的故事，另一只耳朵和两只眼睛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电视里正播放着动画片上，然后，补充了一句说道，“洋哥哥，你不就是想说，没妈的孩子，比无人知道的小草，还可怜吗？可是，既然，那个时候，你妈妈已经不工作了，就应该可以把你从舅舅、舅妈家接回家住啊！”
杨洋继续讲着：“如果真要那样的话，可能就没有现在的我了！实在是不好意思，故事的真正走向，让你失望了：她并没有那样做！刚读小学一年级的时候，刚报到还没几天，我的父母就把此前他们和奶奶一起住的房子让给了我家小叔叔结婚用了，毕竟，是我爸爸唯一的亲弟弟。而，我爸妈却搬到了南郊火车站附近的一个老旧筒子楼里去住。好像是说，我爸厂子照顾特困职工分的一套房子！”
“那，待遇不错啊！还分房！我的父母都没享受过这样的待遇！”棘子成说完，迟疑了一下，似乎是想起了什么。他的迟疑来自于自己脱口而出的“父母”两个字。
对啊！为什么过了这么长时间，他的父母竟然没有过来探望过他一次。棘子成有些困惑不解了，而且，他才意识到另外一个更令他困惑不解的事情，为什么这里所有的人都称呼自己为“程枫”或者“阿枫”，这是自己的昵称、小名吗？
杨洋并不觉得那是什么好待遇，因为：“那个地方实在是太偏、太远了！而且，还是一户不到7平米的合住房；你肯定没有住过那种两家共用一间厨房、四家共用一个厕所，唯一独享的就是楼底下有一个只能容纳一个人进出的储煤小棚子吧？对了，小木头棚子里面还有一个三米深的菜窖，倒是足够放下五十棵大白菜了。”
“确实，无法想象！”棘子成寥寥草草地随便应付了对方一句。
棘子成的确没有经历过那样的贫民“苦”日子，他是被人捧在手心里长大的——可是，那些人，为什么在他的记忆中模模糊糊的，甚至很多都像是根本没有存在过一样呢。
“北郊的那个家，恐怕，我一辈子都忘不掉，但，却又永远都不愿再想起来！阿枫，你知道七平米是什么概念吗？”
“什么概念？不知道啊！”
“比如，就你这个病房来说，七平米也就只有这里的四五分之一吧。”
“什么叫四五分之一？”棘子成连基本的分数都完全不能理解了。
杨洋站起身来，围绕着“程枫”坐着的病床两步远转了一圈：“差不多就这么大吧！”
“天呢！还不够放我屋子里那些玩具的呢！”
“是吧？！太小了吧？我记得特别清楚，当时，一进屋子，就只有一张一人半的木头床。后来，我爸在上面安装了一个吊铺！”杨洋又问道，“你见过，吊铺长什么样子吗？”
“怎么形容给你呢……就是被铁架子、铁栏杆、粗麻绳支撑着吊起来的简易床铺。”
“喔……”棘子成的语气故意拉得很长，表示着自己似懂非懂、对那个生僻的词汇完全没有什么感性的认知。
杨洋灵机一动，随即询问着：“阿枫，你有笔和纸吗？我能给你仔细地画出来！”
“有！你自己拿吧！就在电视柜下面的抽屉里。不过，你动作快点儿，别挡我看电视屏幕啊！”棘子成挥动着手臂，一副嫌弃对方碍事的样子。
杨洋速速地拿出自己需要的物品，连忙从电视机前面躲闪开了。他一边在可移动小桌板上随手画着示意图，一边和“程枫”解释道：“你看，我画的这个，左边第一张图呢，这是原来那种像是你们有钱人，去海边度假在沙滩的两棵椰子树中间挂着的那种吊式的大摇篮一样……”
棘子成看到图片，倒是好奇着来了兴致：“那能睡人吗？万一，晚上迷迷糊糊翻了一个身，从上面掉下来，不就把下面的人给砸死了吗？”
“不错！很有水平！你的这个问题，问得相当到位、相当实际啊！说明，你在认真思考问题了！”杨洋夸奖着“程枫”，用左手指了指另一边的手绘图片，“所以，这是我爸爸后来又改装的带木板的上铺。我坐在那个上面，刚刚好可以挺直腰板儿，一伸手就能摸到天花板，还有那个床对面的电视柜的墙壁。”
“但是，你爸爸的块头儿，肯定比你大很多啊！他在上面肯定没法睡觉吧？！”
“聪明！这个医院里，谁要是敢说你‘程枫’是个傻子，我肯定会替你凑他个满地打滚找牙、生活不能自理！”杨洋呼噜了一下“程枫”的头发，“当年，我爸总是担心我睡觉不老实，会从上面掉下来；所以，每次我回去的时候，他都在上铺将就一晚上。这种居住条件，自然也就减少了，我回家的频次；每个月，只回去一次！我和妹妹，跟妈妈在下铺睡……”
其实，杨洋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和任何人提及那些自己小时候的事情。如果可以的话，也许，他一辈子都不会再提及。只是，他也并不确定，“程枫”听着这样的故事，是否有助于帮助启发他对自己童年记忆、甚至是成年记忆的寻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