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发出,石沉大海。滕雨萌盯着手机屏幕,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只有冰冷的屏保图案映着她复杂难言的脸。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进她此刻纷乱的心。她不知道百里驰野会如何回应,甚至不确定他是否会回应。被彻底剥开伪装的难堪和被强大力量暗中操控的愤怒,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
就在她以为今晚不会有回音时,手机屏幕骤然亮起。不是短信,而是一通来电。屏幕上跳动的名字,不再是未知号码,而是清晰冰冷的三个字:百里驰野。
滕雨萌的心脏猛地缩紧,指尖悬在接听键上,几秒后,才用力按下。
“喂。”她的声音有些干涩。
“下楼。”电话那头,百里驰野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低沉平稳,听不出任何情绪,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我在你公寓楼下。”
滕雨萌握着手机,走到窗边,撩开百叶窗向下望去。昏黄的路灯下,一辆熟悉的黑色轿车静静停在那里。驾驶座的车窗降下一半,隐约能看到男人冷硬的侧脸轮廓。
她深吸一口气,抓起外套和钥匙,冲出了公寓门。
夜风带着凉意。滕雨萌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车内弥漫着淡淡的、属于他的冷冽气息,像雪松混合着旧纸张的味道。百里驰野没有立刻开车,也没有看她。他只是目视前方,双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修长分明。
沉默在狭小的空间里蔓延,沉重得让人窒息。车载屏幕幽蓝的光映着两人沉默的侧影。
“邮件,我看到了。”最终还是滕雨萌先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李总给我看了。‘驰野’。”她刻意加重了那个名字,像在确认一个冰冷的事实。
“嗯。”百里驰野应了一声,依旧没有看她。
“为什么?”滕雨萌猛地转头看向他,眼底压抑的怒火和委屈终于爆发,“为什么匿名?为什么在我求助之后直接找李默?为什么不告诉我?!” 她的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有些尖锐,“看我像个小丑一样,在你划定的圈子里蹦跶,很有成就感吗?百里老师?!”
最后那个称呼,带着浓浓的讽刺,像针一样刺出。
百里驰野搭在方向盘上的手,指节微微收紧了一下。他终于侧过头,看向她。路灯的光线透过车窗,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投下晦暗不明的光影。
“告诉你什么?”他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性的力量,“告诉你,你熬夜做的模型漏洞在哪里?告诉你,该读哪份报告避开弯路?告诉你,你上司在刻意掩盖风险?” 他顿了顿,目光锁住她愤怒的眼睛,“然后呢?看着你拿着我的标准答案,去赢得你所谓的独立?”
滕雨萌被他问得一滞,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
“匿名,是因为你需要自己撞上南墙,才知道哪里是墙。”百里驰野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清醒,“告诉你答案,你永远学不会自己找路。给你铺好所有的路,你的翅膀永远硬不起来。” 他的视线扫过她因为愤怒和激动而微微起伏的肩膀,“五年之约,不是让你在我的羽翼下躲五年风雨。是给你五年时间,长出能自己搏击风浪的翅膀。”
车厢里再次陷入沉默。滕雨萌胸口的怒火被这冰冷的逻辑浇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看穿本质的无力感和一丝被点醒的茫然。
是啊,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他在背后,她还会那么拼命地啃资料、推翻模型、深夜崩溃吗?她所谓的独立,是否从一开始就建立在虚假的沙地上?
“那……那封邮件呢?”她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不甘,“为什么不让我自己去找李默?为什么要替我做决定?”
“因为时机不对。”百里驰野回答得斩钉截铁,“王磊根深蒂固,你刚崭露头角。你拿着证据去找李默,九成会被扣上野心勃勃,打击报复的帽子。李默即使信你,处理起来也会束手束脚,甚至可能为了平衡,牺牲掉你。”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我发邮件,是以战略顾问的身份,基于确凿风险,启动合规审查。名正言顺,没人敢动你。这是最干净,最有效的解决方式。”
他看着她渐渐褪去愤怒、只剩下困惑和挣扎的脸,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极淡的波动,像冰层下的暗流:
“滕雨萌,守护有很多种。匿名丢给你一块垫脚石,是让你自己爬。替你推开压顶的巨石,是怕你被砸死。前者助你成长,后者保你平安。五年之约,我要的是五年后,一个能与我并肩、而非永远躲在我身后的滕雨萌。你懂吗?”
“懂吗?”这两个字,像重锤敲在滕雨萌心上。他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剖开他的意图,不是为了操控,而是为了最终的并肩。
所有的愤怒、委屈、难堪,在这份近乎残酷的坦诚和深远的图谋面前,土崩瓦解。原来,他划下的不是操控的牢笼,而是搏击长空的训练场。他匿名的守护,是授人以渔;他强势的介入,是清除致命障碍。目标从未改变:让她强大到足以与他比肩。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上眼眶。不是委屈,而是一种迟来的、巨大的理解和一种被如此深沉谋划的未来所击中的震撼。她一直以为自己是被牵引的木偶,却不知牵引线的那头,系着的是通往他身边的青云梯。
“我……”她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用力点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砸在紧紧攥着衣角的手背上。
一只温热的手掌忽然覆上她冰凉的手背,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她紧攥的手指一根根掰开,然后,坚定地握入掌心。那掌心干燥、温暖,带着薄茧,是常年握笔和敲击键盘留下的印记。
百里驰野的手。
没有隔着屏幕的匿名信息,没有暗处的指引。是真切的,带着体温的触碰。跨越了七年的师生界限,五年的“禁越界”协议,三年的匿名守护。
滕雨萌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向他。
百里驰野依旧握着她的手,目光深邃地回视着她,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复杂而深沉的情绪。那层惯常的冰冷外壳似乎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灼热的岩浆。
“协议早就失效了。”他低声说,声音有些沙哑,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现在,在你面前的,不是老师,不是顾问。”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也像是在宣告:
“是百里驰野。”
车厢里,空调的冷风无声吹送。两人交握的手心,温度却在急剧攀升。七年守约,五年之期,在这一刻,被掌心滚烫的触碰和直呼其名的宣告,彻底打破,重塑。
滕雨萌看着两人交叠的手,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不容错辨的灼热和力量,再看向他深邃眼眸里清晰映出的、自己泪痕未干的倒影。一种全新的、带着悸动和未知的浪潮,瞬间淹没了所有残余的挣扎和困惑。
她反手,更用力地回握住了那只手。指尖嵌入他的指缝,紧密相扣。
“那……百里驰野,”她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却清晰地念出他的名字,“以后……请多指教。”
不再是学生,不再是需要庇护的雏鸟。是滕雨萌,对百里驰野。
他看着她红肿却明亮的眼睛,看着她主动紧扣的手指,眼底那压抑的暗流终于冲破冰层,化作一个清晰、笃定、带着无尽力量的弧度,在他紧抿的嘴角缓缓绽开。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