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舟眨了下眼睛,“他还有钱?”
“难说,”闵谷山在朝堂混了几十年,如今被收缴去的不过是闵何赚来的财产,闵谷山自己这些年收受贿赂、贪污腐败纳下的污垢还不知所踪呢,“闵瑭、闵何若是死了倒也罢了,但他们没死,若是化明为暗,岂不是更为不利?”
“大理寺如此不济?朝廷都已经下了革杀圣旨,禁军里就算有几个被收买的,难道董毕会那么容易让人将他们救走?”林子舟觉得不大可能。
当初东明城生乱,董毕能够在重重围困中搏杀而出,心中对闵氏更是恨之入骨,怎么会给他们这个机会?
秦越对此也不甚确定,“闵谷山如今看着是兵败如山倒,但实际上纵观整条事情的脉络,不过是因为闵瑭之事事发突然。张远道与闵瑭的交易十分隐蔽,闵谷山没想到会有人揭穿,所以反应不及,而许远、董毕动作迅速,又有东宫在后面推波助澜,迅速节制闵谷山的行动……”
说到此处,他忽然轻轻捏了下林子舟的下巴,“还有你,你叫了明丽郡主去抄家。小明丽大刀阔斧抄出万贯家财,打动了老皇帝,老皇帝也想顺水推舟将闵何的财产据为己有,所以才有了这墙倒众人推的局面。但只要等情势稍缓,他反应过来,就会出手。”
林子舟目光微凉,“就不能让闵家那两个玩意出不了大牢?”
“大理寺中有闵氏的人。”秦越言简意赅。
林子舟又道:“杀不死,难道打不残吗?两个死囚,弄个半身不遂很困难?”
秦越挑眉,“好想法,但别人就没想过?”
“什么意思?”林子舟奇怪。
“傻小子,闵谷山怎么会想不到有人想要置他们于死地?”他笑了笑,“不过是因为大理寺中藏了闵谷山的细作,在拼死保护那几个儿子罢了。”
“你不知道是谁?”
“难,董毕恨他入骨,但偏偏又是个迂腐守法的古板人物,我的人他一贯忌惮,哪里敢让他们卡紧。”
林子舟奚落道:“你能一纸告密信掀起狂风浪潮,难道那个人竟然没有找出是谁在大理寺里藏了奸细?你就没有其它的人?礼部尚书不是跟你暗中有所接触?你可以让杨袁朗,或者你握了把柄的许远过去啊。”
秦越避重就轻,“小诗书,他们跟我可没这么好的交情,让你去还倒可能,但你不知之前也没去了吗?”
林子舟冷然一笑,他之前还怀疑过这个人是许远,毕竟秦越可是在他进户部的时候说过是许远推荐的他,但真的是许远的话,后来在东明城,秦越又何必让肖安子再威胁许远?做戏给曙光?多此一举。
秦越不肯提及这个人,林子舟方一试探他就转移话题,林子舟无趣地干笑,“你看起来跟谁都没好矫情。”
“是吗?”秦越伸手扣住他心门,似笑非笑,“我跟你,不是很亲?”
“流氓!”林子舟一惊。
“摸一下算什么流氓,这还没做呢。”
林子舟:“……”变态!!
秦越往他颈颊摩挲,气得林子舟咬牙,奈何挣脱不过,两只眼睛能喷出火来,目光一瞥,却见秦越那双笑吟吟的眼睛里映着自己涨红的脸。
那人懒洋洋的,林子舟握着他的手,他也不挣,那双浅褐色的透亮眼珠子里像是晕着一层细雨春雾,将那身上的冷意都化去好几分。
这眼神肉麻兮兮的。
林子舟打了个寒噤,有点不习惯他这么看自己,一把捂住了他的眼。
“你干什么呢?”
“你看什么呢?”
看什么?还能看什么?
秦越靠着鹅椅放松下来,他往日看的是小诗书,如今看的是林子舟,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同,但似乎……好像又有哪里不同。张牙舞爪的小豹子会反抗在他意料之中,但他真的取得成果,却又让秦越有种说不出的古怪,不悦自然是有的,但今日在酒肆上看见他招呼禁军临危不乱时,又觉得有那么几分高兴。
真是奇了。
他将那还是很细腻的手扒拉下来,“好了,今日来此是告诉你,往后不要玩九流之地胡走,这洛邑不要看着富丽堂皇,底下藏污纳垢的肮脏危险之地不可胜数。”
林子舟启唇想反讥些什么,可磨蹭半晌,却只挤出一个“哦”字,末了又觉得气势太弱,抬起下巴冷哼,“用你提醒,谁想去那些腌臜之地?再过两天就要去户部入职,你那谷阳至今都还荒废着,那谷阳清吏司主事也裁撤三年,你总得想个辄吧?”
“这事不急,谷阳盐邑的开采须得光线充足,等着开春的阴云去了,过一两个月自然就有机会,”只是这事须得徐徐图之,在谷阳恢复之前,他还需要先做一件事,“至于要怎么让你当上谷阳清吏司主事,这倒是不难。”
听起来,他似是极为胸有成竹。
林子舟心中暗忖这厮多半是早有计划,遂又换了个问题,“闵谷山倒霉在前,宁盼山必定会更加谨慎,只怕未必会让你如愿。”
“他不愿,”秦越勾唇,“就能不愿吗?”
秦越胸有成竹地走了,赶在曙光之前。等他走了之后,林子舟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秦越好像就只来说了让他小心一事。
他是特意来叮嘱自己的?
林子舟回到书房,还有些恍惚,就听陈南进来回报,“卫王将敏敏、老三带走了。”
“带走?”林子舟不解,“不来了?”
“不知,但应该是要来的,旁的丫头侍卫都还在,”陈南也是疑惑不解,“卫王殿下这是要做什么?”
林子舟目光一闪,垂眸想了想,“随他们,反正碍不着咱们什么事,正好趁此机会让他们长长记性。”
陈南道:“长长记性?他们惹怒了卫王?”
林子舟摸摸鼻头,没说自己告了状,只说:“谁知道呢,估计是这些时候办事不利。”
陈南退下,林子舟还在书房沉思,漫无边际地先想到了卫王竟然真的把人带走,也未必就是教训他们,说不定只是让他们加强对自己的监视也未可知。但随即又想到了若是如此,何必特地把人带走?不过他虽然告了状,却并没有让秦越严惩他们,秦越要是真的动了手,那岂不是让那两人看扁了自己?
他脑子里混混沌沌的,最终却还是忘不了秦越那个眼神,拿起了画笔。
曙光回来之时,林子舟仍在书房,将门合得很紧。曙光在外敲了敲门,“子舟,不出来吃饭?”
“我吃过了,哥,你自己吃吧,明天还要准备演练,别管我了。”林子舟声音有点慌。
曙光犹豫了一下,“你……在干什么?”
里面的人沉默片刻,林子舟心虚说:“哥,你别胡思乱想,我就是画个画。你快去,别理我,下午范质才来过,我没事。”
曙光回来就知道了林子舟大发雷霆的事情,自然也知道老三跟敏敏被秦越带走,心忖只怕他还在难过,索性也不打扰,只道:“那你早点休息。”
“嗯,好,我知道了。”
曙光又看了几眼,转身离开。林子舟在窗边往外看看,讪讪收回视线,看着画像上的人,暗骂一句,赶紧将画卷起来,收进了书房最里侧的箱子中,平复心情。
林子舟拭目以待,等着看秦越怎么出手。
但他没想到,自己还没等到秦越的动作,先等到老皇帝在罗天大醮结束后之时,突然一道圣旨昭告天下,“天降祥瑞,圣佑大周,改国号地凰”,一刹那改天换日,嘉成四十二年就变成了大周地凰元年。
周之大朝会不在元旦,试想连新年都被罗天大醮替代了了,这大朝会自然会往后推,一推就推到了地凰元年的正月初九。
林子舟掐指一算,嘿,这不正是现代上班族开工的日子么。
他丧了一个月,只从今年开始就要真真正正于朝中搅弄风云,虽然厌烦担忧,但也难免有点微乎其微的刺激。
大朝会这日,百官公卿都要到场,六部三寺都暂搁点卯,因为禁军会亲自在皇宫门口点卯。在这一日迟到者罚俸三月,仪容不整者另行申斥,再有言语无状、以下犯上,轻者杖责赶出宫外,重者摘冠去袍贬为庶人,今次又逢地凰元年,自然比往年更加谨慎。
林子舟已经做好了准备,来到宫门外,从启天殿广场一路拍到宫门口的人已如长龙一般,但幸而比罗天大醮开始的时候人少些,天空也亮些,林子舟很快就找到了户部的位置。
他旁若无人地走到自己的位置,左右官员皆是敬而远之,不敢与之并肩,自然也就没有人敢上来挑衅了。
林子舟端端正正站着,还想看看曙光在那个位置。昨日演练已过,曙光应该已经分到了董毕手下,怎么着今日也该带着在广场上巡逻行走了吧?
可惜他是望眼欲穿,也没看到曙光,倒是跟前面的许远对了一眼,微微怔住。
许远似乎一直在看着他,被发现了也并不躲藏,反而光明正大地颔首示意。林子舟回以微笑,等人回过头,又将视线往前,看见了最前面的许听风,以及许听风身边的秦越。
两人并肩而立,秦越高大魁梧,许听风翩然儒雅,气势截然不同,一个不怒自威,一个春风和煦。前者让人敬畏,后者让人亲近,但林子舟的目光在许听风身上停留了半息,已经落到低谷的印象丝毫没有回暖的迹象,反而不知觉地看了秦越好几眼。
新的一天开始了,希望今天顺顺利利的吧。
林子舟暗暗祈祷。
半个时辰后,林子舟终于踱步到了启天殿广场之外,天子坐镇启天殿,浩浩荡荡的山呼万岁如波澜迭起,余音震动整座京师,画面震撼壮阔。
“有事起奏,无事退朝!”左文大公上前高呼。
林子舟端坐,按规矩第一个当是当朝太子述职,先说去岁不足,再谈今年整个大周的经济政治发展总规划,然后……
“陛下,臣有本启奏。臣那谷阳至今仍在闹鬼,就等着罗天大醮之后请法师驱鬼,今年的供奉怕是交不上了,陛下,您能不能先免了谷阳的赋税?”
林子舟:“……”
林子舟看着人墙最前方的秦越,又瞧着上前一步又推下去的许听风,感觉整个启天殿广场还在绕耳的余音都被瞬间降临的死寂给压了下去。